第61章
隋帝九年, 天下大赦。
帝楊堅初平北方,驅逐胡擄于玉門之外。
大賞四大門閥。
嶺南鎮國公宋缺奉旨入朝觐見。
入天子近旁不得攜兵器。
宋缺走到寶殿外時便有侍衛上前來解刀。
他斂下神色,将随身佩刀放于一旁。
寶殿內歌舞升平。
胡女赤着腳在皮鼓上作舞。
絲竹靡靡之聲不絕于耳。
楊堅正卧在美人膝上飲酒,散發敞懷, 好不浪蕩。
宋缺面色不變,徑直走到最左側落座。
那拖着曳裙的胡女拍了拍手,嬌笑着将鈴铛扔給文帝。
楊堅微微招了招手,那美人便扭着腰肢款款而來。
胡女多為高鼻深目, 長相頗具異域風情。
那作胡旋舞的女子更為其中翹楚。
Advertisement
楊堅接過身後妃子新剝的葡萄, 笑問:
“你叫什麽名字?”
世人只道文帝昏庸, 卻不知其相貌頗有玉樹之姿, 散發癫狂之時,不知惑了多少少女春心。
這宮中人誰不想爬上龍床呢。
胡女微微擡眼,柔聲道:“奴婢尚未有名, 坊中先生因奴婢舞姿尚可,便取小字為:裙華。”
“裙華麽?”
文帝撚着玉杯喃喃道。
他長眉懶散微舒,端是一片風流之态。
裙華面上已沾了些紅暈,柔柔地跪在男人腿邊。
文帝目光懶懶掃過宴飲群臣, 看到宇文化及時目光頓了頓,卻又突然轉向一側的宋缺。
“鎮國公覺得這個胡女如何?”
他語氣玩味,目光深深地看着那位年輕的宋閥閥主。
宋缺淡淡擡眼,他只看了那胡女一眼便緩緩皺起了眉:“姿色平庸, 體态不堪。”
他這話一出, 宴飲祥和之色頓時一變。
寶殿內靜靜地, 連宇文化及也眯了眯眼。
衆人頓時想起宋閥向來擁護中原正統,不喜胡人一說來。這本也沒什麽,可在天子近前,尤其隋帝對那胡女頗有興趣,如此便有些不知收斂了。
一旁坐立不安的李淵剛想站出來打圓場,便聽文帝突然撫掌大笑:
“宋卿果然頗得朕心。”
這笑聲剛落,楊堅便随手抽出一旁寶劍來。
他少時不比如今,這赫赫皇位亦是由血骨堆成,殺人時也是幹脆快意。
聽得一聲尖叫,那妃子已暈了過去。
鮮血點點飛濺上白色屏帳,那剛才還言笑晏晏的胡女頃刻間便已人頭落地。
那珠翠滾落在一旁顫着身子的大臣旁,發出叮咚地響聲。
“賤奴安得為裙?”
文帝冷冷将劍扔在一旁。
旁邊太監識相,那被吓暈的妃子也已被擡了下去。
大殿上靜靜地,衆臣連大氣也不敢出。
皇帝雄才大略,近年來多行收複失地之舉,可脾氣卻也日益暴躁。
尤其事關九公主之事。
宇文化及微微斂下眼來,在方才那胡女報上名號時他便已了然。
九公主小字阿裙,那賤奴不知由何人獻上,竟是如此犯了忌諱。
大殿內靜靜地,文帝長袍拂地,随意卧在塌上。
“大家怎麽不說話了?”
宇文化及側身道:“許是孫大家候場,衆位期待不已,難免寂寂。”
他話語剛落便有人附和。
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那長身玉立的官袍青年一眼,飲酒長嘆:
“奏樂吧。”
絲竹靡靡響起,舞女們魚貫而入,衆人才不由松了口氣。
宋缺摩擦着指尖玉杯,緩緩垂下了眼。
這大隋向來以兩派四門閥為尊,不知何時格局竟悄無聲息的發生了變化。
原本昏潰的文帝韬光養晦,數月前一舉拿下李閥在隴南的勢力,迫使李淵幼子入朝為質。看着是收複失地,實則已是對門閥下手。
這一切風雲都是由那在外靜養多年的九公主回朝開始。
宋缺想到前日裏收到的密報,嘴角噙了絲沉沉笑意,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個非皇室血脈的人,如何能成為整個大隋的忌諱呢?”
那來路不明的九公主啊,到底是何方神聖。
太熹宮裏:
穿着粉色桃衫兒的姑娘靜靜坐在窗口。
她看着年幼,實際卻已是女孩兒最美的年華,尋常姑娘家像她那般大都已尋思着嫁人。可她是文帝的珍寶,這大隋最尊貴的九公主,自然是不用在乎那些的。
況且以她的樣貌,即使不會說話也是不缺世家公子竟相追逐。
九公主生來不語,已是成為這隋宮中心照不宣的秘密。即便這樣,也無人敢怠慢分毫。
嬷嬷将手中托盤放到桌上,便跪在地上不語了。
那桃衫兒姑娘一直看着庭院枝頭的籠籠端豔的花兒,直到殿內息香緩緩燃盡才回過頭來。
她梳着未出嫁的發髻,兩側烏發用明粉桃枝兒紮了個花苞,襯着雪玉面容,更顯天真動人。那是一個瞧着就讓人心軟的姑娘。
你見了她,便會忘記她是個公主,只剩滿心憐愛,恨不得讓她多笑一笑。
吳裙微微眨了眨眼,伸手揭開桌上紅綢。
那紅綢之下罩着的卻是一個想着玉翠的鳥籠。
嬷嬷見狀道:“這雪鳥是宇文大人從昆侖尋回,據說靈性難得,陪着公主也能解解悶兒。”
她話音剛落,那鳥兒便似能聽懂似的輕輕叫了兩聲。
吳裙瞧着有趣,慢慢将手指伸進籠子裏。
嬷嬷正待勸卻突然頓住了。
這雪鳥雖說羽色光滑,叫聲動人,卻也性情暴戾。便是宇文大人那等高手在捕捉時亦是費了不少心力。
可此刻那鳥兒竟溫順地将頭伏在那玉指之上,時不時輕啄那粉嫩的甲兒。
吳裙被它弄的癢癢的,不由彎了彎眉眼。
她連笑起來也是無聲的,可那眼中如星如霧的光輝卻美的讓人心悸。
嬷嬷微微松了口氣。
天色微落。
太熹宮中的夜明珠也亮了起來。
穿着桃衫兒的公主緩緩從籠中抽出手來。
一旁早已候着的女官立刻遞上手帕來。
待那雪色指尖從錦帕中褪去,才問:
“公主這幾日可是覺得悶了?”
吳裙微微搖了搖頭。
她神色不顯,可莫名就是讓人心軟。
嬷嬷心中一動道:“公主且再等等,三日後及笄之夜,陛下勢必會給公主一個驚喜。”
這天下大赦有一半是為退胡之事,而另一半卻與九公主及笄有關。
宮內生存了很久的人都知道,九公主并非皇室血脈,可文帝卻把她看得比正經公主還要尊貴。
她是文帝最喜愛的人,自然值得四方來賀。
天下珍奇與美玉,都要被那捧在掌心的公主踩在腳下。
宴會已去,宇文化及理了理袖袍。
朱紅官服上酒氣微散。
“那雪鳥可送與九公主?”
軟轎由南門擡出宮外,面相陰寒的男人面淡淡問。
暗處有人應了聲。
天色黯淡,宇文化及微微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