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吳裙劍道已入, 卻始終差着一步。
她由情入道,心中有舊願,若是不破開雲霧,便終究難以大成。
西門吹雪亦是如此。
魔道一日不出, 劍法便衰退一日,由盛轉消直至耗亡。
月光盈盈,那美人持劍立着,水紅的衣裙随晚風舞動, 極豔又極烈。
那飄帶像嫁衣的顏色。
白衣劍客微微勾起唇角。
他的笑意很冷, 面容也很冷:“你在騙我?”
他看向了吳裙持劍完好無暇的手。
卻見那美人輕輕笑了笑:“我确實是受了傷, 師父親眼所見。”
“不過, 那傷啊~自藥鋪之後便已好了。”
她語氣漫不經心,卻讓西門吹雪眸色更深了些。
他本已入魔,劍意愈加難以控制, 白衣劍客淡淡垂下眼來:
“你在逼我。”
吳裙眼波微轉,卻是嘆了口氣:“為劍者向來須斬斷心魔,師父又何必裝作不知道呢?”
她聲音嬌嬈,似血仞一般直直刺入男人心頭:“難道師父這些日子從未想過殺了阿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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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吹雪握劍的手頓了頓, 面色更冷了。
紅衣美人輕笑着搖了搖頭:
“師父要破心魔,我欲破權障,終有一日便是如此。”
她看着目光沉沉的劍客,緩緩伏身。
那紅衣婉轉曼妙垂在地上, 像是盛開在火岸的伽蘭之花, 用枝蔓上的軟刺狠狠紮入人心尖。
“還望師父成全。”
她的背挺的很直, 眸光柔軟堅定的看着西門吹雪。
像是第一次拜師那般。
而這一次卻是要親手了結這段師徒情意。
西門吹雪面上突然浮現出了一種奇妙的神色。
良久冷聲道:“拜師是你,誘我是你,說要了斷情意的人也是你。”
他微微擡眼,目光沉沉嘆息:“阿裙,我對你太過仁慈了。”
吳裙緩緩起身,月色與劍光交相印在那雪膚之上,生出一股凜冽的豔氣來。
她望着那白衣劍客,眸光盈盈。
“師父還未見過我今日之劍吧。”
那疾愁劍仞輕吟,已是動了。
這一劍是那人親手所授,她曾苦學三月,日日揮劍不下千次。
如今便也親手還給他。
萬寂無聲,枝頭梨花簌簌落下。
寒光乍破間有凄豔之色自月下而來,似分月斷雲,瑰如天日。
西門吹雪面色孤寒。
在那豔光劃過時慢慢睜開了眼。
他的劍也動了。
那是很簡單的一劍,也是很快的一劍。
自西而來,由死而落。
那是死亡的一劍。
兩柄劍交織在一起,帶着凜凜铿锵之聲。有玄鐵殘屑緩緩落下。
兩人離的極近。
吳裙可以看到那人落了寒霜的眼睫與無情的薄唇。
西門吹雪眸光冷冷,便聽那人在耳邊笑道:“師父如今可還會收劍?”
烏鞘與疾愁俱是一往無前之劍,若是收劍便是後退。
一個退了的劍客手中是握不住任何東西的,無論是劍還是――美人。
西門吹雪的手依舊很穩。
他想起了那時落葉滿園,那紅衣美人雙手握着劍告訴他:
“師父為我破例了。”
他淡淡垂下眼來,冷笑:“阿裙,例外只有一次。”
心軟也只有一次,像她那樣的美人,本就不應該饒恕的。只有完完全全地斬斷羽翼才能依附于他。
從前是他太仁慈了。
那劍意殺氣凜然,破月梨花自枝頭染血飄落。
聽得一聲嘆息。
那冉冉紅衣愈發明豔了。
“師父,我疼。”
吳裙長睫輕顫了顫,雪白的面上已無半分血色。
西門吹雪拿劍的手上緩緩滴下血珠來。她在千鈞一發之際收了劍,那原本有所阻擋的劍鋒此刻竟直直刺入心口。
她還是笑着的,那白衣劍客手上青筋爆出。
他在将劍刺向她的那一刻便震斷了自己手上經脈,可惜卻還是晚了一步。
“阿裙,你又騙我。”
他一字一句狠聲道。
嘴角也已緩緩流下鮮血來。
那紅衣美人心口處已被貫穿,原本水紅的衣裙竟被染成了嫁衣一般的顏色。
她的目光依舊很美,像是盈盈動人的水仙一般:“師父。”
吳裙咬了咬唇,面色雪白:“師父這次沒有收劍,阿裙卻收劍了。”
她眼中仍帶着笑意。
西門吹雪指尖微顫。
卻聽那刺在他心口的人輕聲道:“師父可否側耳過來,阿裙……”
她聲音已有些顫抖,細弱地幾不可聞。
白衣劍客緩緩靠近,便聽那美人輕笑了聲:“師父千萬別忘了阿裙啊。”
她面上已沾了血珠,每說一句話便要喘口氣。
水紅的衣裙上盛開着大朵大朵血色的花,順着指尖蜿蜒流下。
吳裙長睫輕顫了顫,最終慢慢閉上了眼。
她這樣子極美,像是睡着一般面上猶帶着笑意。
風寒簌簌,月落星移。
枝頭梨花沾血沉謝。
良久,那白衣劍客輕笑:
“阿裙說心悅我可是真的?”
他聲音清冷,聽着卻有幾分詭異,可惜院中卻已無人回答了。
‘習得那人平生之劍,再一一還給他。’
‘毀他所願。’
師父,你此生都無法入道了啊~
隐約聽得一聲嘆息,院中梨花落血溶溶,那滟滟紅衣慢慢化作灰塵,被雨打濕在泥土中。
劍客經脈碎裂的手深深插在濕土中。
良久,卻緩緩笑了。
“阿裙,你休想再騙我了。”
錦元十二年冬。
江湖盛事,當世兩大劍客決戰于紫禁之巅。
西門吹雪身隕。
陸小鳳将其屍體與妻子衣冠合葬。
白雪覆蓋,萬梅相送,卻始終寂寂。
南海白雲城內:
已是深夜,卻仍有人未眠。
書房內燈火還亮着。
披着鶴麾的劍客咳嗽了聲,慢慢将那銀珠鈴铛置于燭臺。
葉孤城緩緩閉上眼,卻想到那人深夜赤足而來。
“城主可願嘗嘗這相思滋味?”
那聲音已不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