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吳裙确實不在大光明境, 她在午時便已被送往了昆侖山腹中。
那腹地之上有艘小船。
她穿着水紅的裙子靜靜在船上坐着。
還有一夜,還有一夜這火漿就要迸發了。
這小船由寒鐵鑄成,中間不知加了什麽材料。在火漿中竟也能撐兩個時辰。
吳裙想起臨走前玉羅剎的話來,慢慢勾起了唇角。
外面伐木堆積已經燒起來了, 腹地裏也慢慢升起了煙氣。逼仄的空間裏連呼吸也變得有些困難。
那紅衣美人靜靜閉着眼,伏在小船上竟像是睡着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
船下的土地裏傳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那冰土已經快擋不住迸發的火漿了。
還差一個時辰便要到醜時。
大光明境上:
黑色華服男子微微眯眼看向昆侖山方向,表情有些漫不經心。
“教主,現在把夫人接出來還來得及。”
一個戴着面具的男人猶豫半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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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羅剎搖了搖頭。
伸手撫摸着停在手上的大鷹, 笑道:“西門吹雪會去救她的。”
他語氣淡淡的, 面具人頓時噤聲。
玉羅剎雖然動心了, 但仍未改變主意。
他在等, 等一場好戲。
“毀他劍道。”
“阿裙,我可是很期待啊~”
那華服男子輕笑道。
十二紅樓的秘密,他自然不可能放過。
夜已深了。
一方天臺自月中升起。
那月亮裏慢慢映出一道曼妙的背影來。
天臺之下是熊熊烈火, 頃刻間就要将月亮湮沒。
那美人竟似在火中起舞一般。
她确實是在火中起舞。
吳裙微微斂下眉眼來。那水紅的裙擺宛如盛放的水仙一般蜿蜒而生。
素手輕揚間妙不可言。
“天外天!”
不知是誰驚叫了聲。
衆人慢慢擡眼,卻已經呆住了。
那美人已至奔月,舞姿瑰麗異常。
叫人雖看不清面容,卻仍神魂颠倒。
這鎮上似霎時便已安靜了下來。
金九齡嘆了口氣, 目光癡迷道:“此生能見此姑射,也算不枉此生。”
這話即便是老實和尚也不得不贊同。
花滿樓看不見,卻也能想到這令萬人空巷的舞姿究竟有多美。
可他心中卻想的更多些。
他只望那白衣劍客能更快些,救下那位姑娘。
西門吹雪來的有些遲了。
那火漿已将小船升了上去融成了天臺。
吳裙低斂着眉目, 将水袖幽幽散開。
宛如驚鵲一般淩空而落, 那紅衣似也化作了火焰, 瑰雲破月而來。
華光豔麗,攝人心魄。
火漿馬上就要覆滅天臺了。
那美人水袖高揚,落下便會化作飛灰。
千鈞一發之際,腰間卻被一雙手攬住。
山外衆人只見那火焰徐徐而升,竟已升到了月頭。那道婀娜曼妙的背影也已消失不見,不由心下黯然。
西門吹雪雖接住了吳裙,可卻并未安全。
周圍火漿都已漫了上來。
“師父。”
紅衣美人目光微動。
那衣衫已被烈火燒的有些破損,連面上也沾了些灰塵,可卻無損她的美貌。
甚至在這漫天大火中顯得愈加動人。
吳裙目光盈盈的,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是道:“師父快走吧。”
她伸手将那劍客向前推了把。
前面有方石臺,相隔甚遠,卻是唯一未被火漿湮沒的地方。
可吳裙卻知道那石臺看着堅穩,中體卻是空的,若非輕功頂頂高明者,頃刻間便會随着石臺陷落。這樣的地方自然是只能站一個人的。
只要躍到那石臺上,西門吹雪便有把握帶着她一起原路返回。
小船距石臺位置約有三十丈。
白衣劍客目光微沉:“一起走。”
他話音剛落便已動了。
一手攬住懷中人縱身向前。
西門吹雪的輕功确實很高。
可那石臺是吳裙親自打通,自然知道縱使是輕功高明如一葦渡江也是難以存立,更何況兩個人呢。
在落到石臺的一刻,西門吹雪便已察覺到了不對,面色微變。
那石臺陡然從三分之一處開始搖落,只是瞬息間就要落入火漿中。
吳裙看了眼不遠處崖門,眼中微動。卻是主動掙脫了那劍客的手随着石臺落下。
西門吹雪來時便被岩漿灼傷,一時不察竟被她當真脫手。正要伸手抓住卻被一股力道推向入口崖壁。
那紅衣美人看着遠處,面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來。
水袖上已沾了火漿。
“師父。”
她又輕輕喚了聲。
“你一定要記得我。”
她話音剛落,那紅衣便滟滟欲燃,頃刻間便要融入火中。
這變故猝不及防。
西門吹雪伸手卻只抓住了一抹紅紗。
吳裙輕輕笑了笑,親手斬斷了衣袖。
她只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目光竟讓西門吹雪想起她初次拜師之時。
她聽見他說:若你為禍武林,我定會親手殺了你。
那目光很美,卻似有無限失望與哀愁。
‘你一定要記得我。’
他捏着劍的手上盡是鮮血。
順着石壁一滴滴低落。
“阿裙。”
他從未當面這麽喚過她,如今卻自然喚出了。
西門吹雪看着手中只來得及抓住的一抹紅绡,眼中墨色翻湧,最終卻歸于一片平寂。
外間那月影上似又浮現出了那道紅色身影。
袅袅婀娜間似破月而來。
月已沉了下去。
從昆侖回來的人都道西門吹雪入魔了。
那被祭天的教主夫人便是他的女徒弟,當着他的面化作了飛灰。
他一人殺上魔教總壇,一夜之間屠了一千零四十三人。
魔教剩餘兩位護法盡死在其劍下。
可玉羅剎卻始終沒有出現。
昆侖山上:
天外天奇境已退,山上又恢複了冰雪之色。
披着黑色鶴麾的男人微微勾了勾唇角:“這樣的死法倒是狠心,阿裙,那劍客道心已動。”
“你又在哪兒呢?”
玉羅剎自然知道吳裙不可能真的死在天外天。
他想到這兒,只覺心中微動。
男人啊,總是容易被求而不得所征服。
西門吹雪習劍已有十八載。
劍心從未蒙塵。
他手中的劍已揮了一千多次,每一次劍落,都有一條人命。
那白衣也已被鮮血染紅。
陸小鳳看在眼裏。
“她屍骨還未寒。”
他只說了這一句。
西門吹雪眼神終于動了。
吳裙的墓立在萬梅山莊。
是由管家張羅着立的。
那日來的人不多。
花滿樓走時微微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将那些信給了那劍客。
那樣一個年輕的生命凋謝,心中總是不忍。
那位裙姑娘想必也是希望他知道她的心意。
他想到那夜初次收到信時,不免有些悵然。
西門吹雪看着手中信封眼神微沉。
最終還是拆開了。
那信上字跡很工整。
是她習劍那幾日寫的,雖是閨中女子字體卻劍意凜然。
這信是從三月前寫起,正好是她拜師後的事。
西門吹雪目光微頓。
那最後一封信寫了很久。
你如果愛慕你師父該怎麽辦?
那劍越冷了。
陸小鳳也離開了。
他自從那件事後便沉默了下來。
一個人不知道鑽到了哪裏喝悶酒。
江湖中似又平靜了下來。
那位疾愁劍如同昙花一現,驚鴻間便已不見。
她的死似是改變了很多,卻又似什麽都未改變。
西門吹雪每月都會出門一次。
他殺盡天下魔教教徒,便是為了逼出玉羅剎。
江湖傳言說那女徒弟的墓,墓碑上刻的是西門吹雪之妻。
他終歸還是在最後一刻動心了。
南海一艘畫舫上:
宮九剛從島上出來。
他是一個很神奇的人。
因為他原本是要去中原的,如今這船卻來了南海。
這船上自然只有他一個人。
宮九眉頭狠狠皺起,片刻卻又松了下來。
因為他突然覺得去南海也不錯。
天已暗了下來。
海面上波光粼粼。
宮九沒有睡覺。
今夜的海面實在很美。
血色的水光映着天狼星,自月下竟浮出一個美人來。
那美人一身紅衣豔的驚人。
就那樣靜靜的浮在水面上。
托着她的卻是一只海豚。
那海豚竟似有靈性般見了船只便停了下來。
吳裙醒來時是在一艘船上。
她身上紅衣已被換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件鑲了芙蓉的雪衫。
“是我給你換的衣服。”
她微微擡起頭來。卻見說話的是個穿着白衣的貴氣公子。
他雖穿着白衣卻與那些劍客完全不同。
那白衣在他身上更像是一種錦衣富貴的象征。
他瞧着那微微有些怔愣的美人眼中意味不明。
“多謝公子。”
吳裙輕輕斂下眉眼來。
她真是很美。
那身雪色芙蓉在熹光下滟滟婉轉,烏發胭脂攝人心魄。
這樣一個美人孤身流落在還沒上難道不是很有趣兒?
宮九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姑娘要往何處去?”
他并未問她是誰,為何受傷,只是問她要往何處去。
吳裙長睫輕輕顫了顫:“江南。”
那白衣公子點了點頭:“甚好。”
“那我們便去飛仙島吧。”
這話實在莫名其妙。
吳裙卻笑了:“也不錯。”
她笑意清軟,眼中卻生了抹滟光,襯着唇上胭脂竟有些妖異。
宮九合了扇子:“姑娘可會用劍?”
他似只是随意一問。
吳裙望着海面朝陽微微勾了勾唇角:“大約是會一點。”
她手指細膩,連薄繭也無,這話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是不信的。
可宮九卻信了。
“我也會一點。”
他笑道。
那笑意很冷酷,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在。
船已到了飛仙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