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Chapter.81黎明無言
“阿落不想說的事情,我從來不會問她。”
“畢竟, 我想她不願提起的事情, 都是不好的事情。”
袁寒雲搖頭失笑,他扯了扯嘴角, 只是嘴角弧度帶着幾絲苦:“我第一次見到落旌,比你還早。那個時候, 她還很小, 只算得上一個小丫頭。其實,你說的很對, 不願提及的事情總不是什麽好事情的。畢竟,我是讓她家破人亡也逼得他們姐弟遠走他鄉的兇手。”
段慕軒不由得皺眉, 只聽面前的男人繼續回憶說道:“當年,我被我大哥逼急了索性離開北平到處游歷, 少年心性之下就跟着當年的皖南總督, 想去看看賣國賊李氏一家到底是什麽樣的。也是在那裏,我第一次殺了一個女人。”
段慕軒見到袁寒雲恍惚的神情,不禁出聲問道:“是誰?”
袁寒雲眼神漸冷, 他偏過頭朝難掩緊張的段慕軒吃吃笑起來, 平眉下的單眼皮目光流轉:“那個女人, 是李落旌和李君閑的母親。不過我可不認為自己做錯了,畢竟如果當時我不開槍, 那個女人被那個都統抓住只會生不如死。當然,也是我提議,讓他們一把火燒了李家。”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段慕軒皺着劍眉, “我記得你一向很有原則。”袁寒雲一手帶起來的幫派便因為守着他定下來的規矩,雖然是黑幫可也深得人心。
這個世道,讓人生畏容易,而得人心卻難。
袁寒雲低聲一笑,手指敲着桌子:“如果當時不燒了李家,官兵就會一直找下去,然後就會發現藏在井底的兩個孩子。一家上下老小被殺得幹幹淨淨,一場大火下來什麽都不剩了。而我把倆姐弟拉上來的時候,落旌那個丫頭就一聲不吭地看着我,目光像火一樣灼人的緊。”說到這兒,他的目光帶着興味,“原來那個時候,她就知道我是她的仇人。”
段慕軒嗤地一聲笑:“仇人?可你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那是因為後來我幫了李家不少,幫了他們姐弟不少。”
袁寒雲努了努嘴巴,“後來,我聽說當年那個皖南總督被人取了腦袋,挂在了皖南李府的門口,我一猜人就知道是李君閑那小子幹的。我雖然不懼別人尋仇,可也有些後怕。”
聞言,段慕軒不由得笑出了聲:“還記得君閑當年一見到你就吓得渾身發抖,誰能想到,原來像頭牛一樣的少年已經變成了一頭猛虎,若是真惹到了他,會有苦頭吃的。 ”他終于想通了一件事情,看着袁寒雲,“所以,當年君閑能找到他遠在日本的伯父,是你做的事情吧。”
袁寒雲坦然承認:“沒錯。而且當年是李經方托付我帶她離開北平的。”
段慕軒一雙眼裏噗地竄出兩簇火,他冷笑一聲:“原來是你。”
袁寒雲似是挑釁地挑眉:“是我又怎樣,讓人家姑娘真正傷心的人可不是我。”聽他這樣說,段慕軒洩氣地靠在椅背上,捏着眉心——他再次想起了臨走時對落旌說的話。他只覺得當時他自己一定瘋了,才會對深愛的人說出那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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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袁寒雲淡淡說道:“我算是落旌的殺母仇人,當年那個女孩在家破人亡的時候,也不肯在我面前哭一聲。你大概不知道,落旌在離開北平的火車上,當着我的面哭得像個孩子……整個車廂的人都看着我們,就好像我是個人販子。”
說着,他低下頭一笑,似自己被自己的形容逗樂了,“當時我裝作不知道但心裏清楚,整個北平城能讓她割舍不下的,不過就是個你。”
段慕軒曾經想過很多遍落旌不告而別的理由,但最後因為他們仍然在一起,他不想再去追究那些莫須有的原因。但是這一刻,當他從別人口中了解到故事的另一個畫面,他心裏的疼像是湖水一般緩緩浸滿他的整個心髒。
袁寒雲裝作沒看見段慕軒發紅的眼角,看着窗外的綿綿細雨緩緩抽着煙。
咖啡廳裏安靜極了,偶爾會響起人的腳步聲,灰白色的煙霧緩緩擋住了袁寒雲的面容,而他的嗓音帶着天生的薄涼:“好好待落旌,不要讓我知道你欺負她,不然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我還有約,下次有機會再聊吧。”說罷,他站起身來拿起身後的長衫外套準備離開,閑庭信步的樣子帶着天生的風流不羁。
段慕軒在他離開時,緩緩說道:“我會的。”
袁寒雲身形一頓,只聽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繼續說道,“如果不是知道你是風月場裏的老手,我會以為你喜歡阿落。”
袁寒雲扶着紅木欄杆靜靜地站立,經年的歲月像是牆壁上的灰一層層地剝落,最後沉澱在他的眼睛裏,卻毫無光亮準許透露。而下一刻,他戴上了呢帽,笑了笑:“大概只是同情。”
如果再不說,恐怕此生都再難言及了吧,可他還是輕飄飄地揭過了。
生時存心底,死後積墳墓,那是他無言的成全。
袁寒雲走後,段慕軒靜靜地看着屋外纏綿的細雨,他聽不清楚聲音,但猜想應是尖銳的哨聲驚起了教堂上栖息的白鴿子。
成群的白鴿呼啦啦地飛過天空,迎着上海的梅雨,白色的羽翼鋪天蓋地讓人看了心生敬意,一種對和平的敬意。而白鴿飛過的天空依舊是暗沉沉的,濃墨般的雲擠在一起透不出半絲光,隐隐有瓢潑的預兆。
上海之戰外圍争奪十分激烈,迫近市區就越打越忙了。幾晝夜之間,解放軍前進兩百裏,奪幾縣城,南北兩路進攻部隊分別逼進主陣地,鉗制了吳淞要塞。戰情越來越緊迫。
“即使能打上三個月甚至半年,孤單的一個上海,又有什麽作為呢?”
“共軍經受不起消耗,我們更經受不起。”
委員長臨上飛機前,對手下的部将語重心長地說道,“留下這二十萬精銳種子,來日方長,退為上策。克勤,上海撤退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湯克勤和其他軍官朝他行了一個軍禮,而委員長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段慕軒,不由得皺眉問道:“慕軒,你在想什麽?”
段慕軒靜靜開口,說道:“我在想這場戰争的意義。”衆人不由得轉頭看向他,目光都是驚疑不定的。王奎昌害怕地瞟了一眼委員長的臉色,局促不安地站在隊伍中。
然而委員長笑容不變:“你想這個時候投降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段慕軒低聲道,“中國在無休無止的戰争中度過了一百年,我們是軍人但也是這個國家與民族的一份子,停止戰争為後世建立一個和平統一的國家不好嗎?”
國民黨中不乏理想主義者,而段慕軒就是其中的一個。
委員長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道:“我還記得當年你站在我面前,大聲說出進入憲兵訓練的樣子。我知道你們都被人打疲了,可是一旦松氣,國民黨就會被吃掉。慕軒,你是黨國是我一手栽培出來的苗子,而現在,你總不能看着它就這樣毀在別人手裏吧。”說罷,他遞給湯克勤一個眼神,不待段慕軒再解釋便轉身上了飛機。
當飛機飛離後,湯克勤冷冷地瞥了段慕軒一眼,硬聲說道:“我看你是被共|産黨的人灌了迷魂湯了吧?還是打慫了怕了共|産黨山溝溝裏帶出來的兵?”
段慕軒冷冷地看着他,湯克勤色厲內荏地說道:“誰給你的膽子,讓你這樣直視長官?”
“如果你有膽子,要不你跟我換一下?”
段慕軒勾起一絲冷笑,反問道:“我來安排人員撤退你負責掩護?你敢嗎?!還是說,你只是會做一些出賣恩師隊友的無恥之事?”
“你!”
湯克勤氣結,“你別以為就你打了仗!若是真的有本事,又何苦被共軍逼到這裏來?!”段慕軒嘲諷地掃了他一眼,懶得解釋便繞過他離開了機場。
湯克勤被他當着衆人掃了面子,恨恨地呸了一聲:“若不是憑着委員長的提拔栽培和偏袒,段慕軒你又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
盡管早已做好撤離上海的準備,可船少人多,還是得邊打邊撤。
邊打邊撤,首先碰到的問題是誰打誰撤,哪個先撤哪個後撤。國民黨內部一遇到這類問題,門閥派系這個毒瘤就要發作了。五月二十一日的黎明,湯克勤在電話中恭敬地報告道:“對外航空中斷、國際電臺停機,敵軍遠程炮試圖封鎖海道。”
電話那頭傳來聲音:“你第一階段任務完成出色,對黨國有功。因情勢變化,即刻作戰略撤退,把二十萬精銳帶到臺灣便是一大功勳。還有,段慕軒什麽時候去臺灣安排了嗎?”
湯克勤猶豫着說道:“段慕軒是負責掩護的軍官,若是先安排他乘船離開,恐怕——”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人打斷:“別人我可以不管,但你一定要親自負責帶着段慕軒離開上海!我寧可他死了,也不能讓他投了共|産黨!聽明白了嗎?!”
湯克勤被電話裏的語氣激得一抖,忙不疊說道:“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是從袁寒雲的角度揭示當年北平之事,也是最後一點啦啦啦~~
我覺得這篇文已經從戰地醫生的角度很大程度上包容了民國矛盾,雖然不能完全囊括,但我自己覺得還OK啦!!那麽下一章,就應該是最後一個在時代上的矛盾~~不過大家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你們親愛的龍,為你們準備了雙結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