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Chapter.80花開長短
自1947年7月開始,中國人民解放軍由戰略防禦轉為戰略進攻, 戰争從解放區進入到國民黨統治區拉開了解放全中國的序幕。
因為前線節節敗退、損失慘重, 國民黨的軍隊經常去抓壯丁,可是那都是連槍都拿不穩的百姓, 去了戰場也只不過是送死。
落旌打心眼裏覺得,在這場被拉長的戰役裏, 國民黨失去的不僅僅是自己的軍隊還有原本屬于它的民心。如果連老人、孩子甚至軍隊裏自己的士兵将軍都向着共|産黨, 這場戰役的輸贏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當林玉茹把君閑寫給落旌的信交給她時,落旌一點也不感覺到意外, 似乎在她潛意識裏早已知道林玉茹是共|産黨在南京的地下聯絡人員。
林玉茹把信交給落旌的時候,不無懇切地說道:“這場戰争想必離結束已經不遠了。落旌, 國民黨已經變成了死樹,很多國民黨軍官要麽是原來的卧底, 要麽已經被策反。落旌你是共産國際的黨員, 那麽更應該明白共産主義的思想,國民黨大勢已去為什麽你不勸你的丈夫離開國民黨呢?至少那樣,在戰争結束後, 他依舊是抗戰的英雄, 而不是內戰的罪人。”
落旌沉默地接過信, 一直沉默到回家。
國民黨的軍隊在前線節節失敗,軍隊中有內鬼早已是人所周知的事情, 但是卻找不到內鬼是誰。王牌嫡系軍隊被徹底打散了,就算是到處抓壯丁,可始終都沒辦法再補救。
翡翠色的燈罩幽幽地發着光, 落旌推門而入的時候,便見到慕軒站在書桌前。
他不似往常那般聽到落旌回來了就回頭。這一次,一身軍裝的段慕軒站在那裏,背影如同沉默的青山般,難得一言不發。
落旌緩緩坐在床畔,捏着手裏的信,也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半響,只聽段慕軒開口說道:“我接到緊急命令,要帶兵支援上海。阿落,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落旌喉嚨發緊,緊張到手心裏冒出汗,信封被她按出了濕漉的指紋。半響她才說道:“慕軒,你有沒有想過內戰國民黨失敗了,我們會怎樣?”
過了很久,她才聽到段慕軒輕笑了一聲,嗓音低沉地說道:“也許我會坐牢,也許我會死。”
然而,落旌一想到那個他所說的那個結局她就害怕……害怕到不能自已。她擡頭看着慕軒的背影,顫抖着出聲問道:“慕軒,你舍得丢下我?”然而,她話還沒說完,淚水便從眼眶中落了下來,打在信封上發出吧嗒一聲。
段慕軒側過頭,只感覺腦袋裏面疼得厲害,他緊緊捏着手裏的幾頁紙,沙啞着嗓音:“……我舍不得。”
落旌幾乎是以哀求的語氣,問他道:“那慕軒,你能不能離開國民黨?”慕軒沉默着,而落旌咬着牙,繼續說道,“國民黨如今已經是空有一副虛架子,你我都明白一旦民心所向,最後戰役的勝利者會是誰。”她懂若按照段慕軒的性格,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背叛國民黨的,可她仍舊留了一份希冀,如果他離開了國民黨便不用面對那些不堪的結局。
她的話語仿佛化作了絲線,在他腦海裏纏繞打結,最後攪成了一團亂麻。段慕軒緊緊地捏着拳頭,眼神落在那絕筆書上,只覺得腦袋裏面仿佛有千萬根鋼針在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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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第一次朝眼前的女子冷了臉,語氣冷漠如雪:“阿落,你知道的,不管你提什麽要求我都不會拒絕你!但是唯獨這一件……唯獨讓我背叛國民黨,這一件事,我辦不到!”
而下一刻,段慕軒幾乎是失控地紅了眼,哽咽道:“如果你還愛我,那麽你就應該明白我……如果知道宗靈會死在戰場上,我當初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跟他一起去。”
落旌望着他,一雙杏眼裏水光盈盈凼凼:“可我沒有辦法看着你随它墜入深淵,慕軒,我沒有辦法到最後看着你背上內戰的罪名!”
兩人之間的争執,像極了多年前段府的下院中,牆上的少年和站在梯子的少女第一次因為身份等級的争執,各執一詞誰也不願意退讓。
段慕軒站起身來,他頭疼得快要炸掉,而這一次,他揚着手裏的紙對落旌一字一句說得清楚:“如果你是來勸我叛黨的,那便不必在多費口舌了!我是軍人,我可以為國而死也可以為你而死,可如果讓我為了自己背叛誓言放棄尊嚴……阿落你聽清楚,我寧可死在沙場上!”
什麽時候,他們之間走到了這個地步?淚水快速地流過臉頰,落旌捏着手裏的信,在慕軒多門離開之前,輕聲問道:“慕軒,你還記得那年你坐在牆頭,手裏拿着木槿花對我說的話嗎?”落旌從來沒想過,花開到花落,竟然這樣長,也這樣短。
“我從來沒有變過,變了的人只是你罷了。”
“阿落,我快看不清楚你了。”
段慕軒撂下這句話,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背影決絕,整間房子裏只剩下了兵靴踏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直到他走後,他那猶如暴風雨般的話語,才在房間緩緩淡去最後的回音
眼前的景物模糊又清晰,再從清晰重新變為模糊。信紙上,君閑寫得清楚,如果段慕軒不改變心意,只能走當年李家的路和國民黨一同成為國家和民族的罪人。落旌無力地靠着床最後無力滑坐在地上,深深地捂着臉——
落旌想,她永遠無法忍受那些曾經潑給李家的污水潑到慕軒的身上。
她更舍不得,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将會受到這樣的污蔑。如果是那樣,那麽她寧肯他死在戰場上,大不了她陪着他,一抔黃土葬了此身白骨。
1949年4月20日,國民黨政府拒絕在《國內和平協定(最後修正案)》上簽字。人民解放軍第二、三野戰軍先後發起渡江。在炮兵、工兵的支持配合下,強渡長江,迅速突破國民黨軍的江防,徹底摧毀了國民黨軍的長江防線。
段慕軒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一個人。
他更沒想到一直暗中在給國民黨提供槍械彈藥戰略物資,的人會是他——袁寒雲。
上海的梅雨一下就是半個月,淅淅瀝瀝。
段慕軒走進一家咖啡店裏,身上墨綠色的軍裝披了一層薄薄水霧,而他看向一直坐在角落中的男人,眼底的顏色不禁深了又深。
“似乎看到我,你很驚訝。”袁寒雲淡淡地一笑,帶着幾絲得意。
段慕軒調整了表情,拉開椅子筆直地坐下來:“我沒想到你會找我,更沒想到你會把自己的身家底子洗得這麽幹淨,這麽快又換了一個身份。不好好找一個地方藏起來,這麽明目張膽不怕惹麻煩嗎?”
如果真的算起輩分,他應該喚袁寒雲一聲舅舅。
只不過,大家都是刀口舔血過來的人,誰也不講究這個。
袁寒雲交叉着雙手,坦然說道:“我只是一個生意人。”
“共|産黨很快就要打來了,到時候他們可不管你是不是生意人。”
“你的那些底子,只有國民黨能幫你洗。”
段慕軒靜靜地望着窗外,而上海灘上人們打着傘走在雨中似乎半點也沒有被戰争影響,又或者他們明白不需要去擔心當共|産黨打來百姓會受到什麽損失。
袁寒雲嘴角噙着一抹笑:“放心,我還沒那麽容易翻船。況且,就算真的要扳,在這上海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孔家,那可是實打實的資本家,吃人不吐骨頭。”
随着慕軒的視角,袁寒雲也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工人階級和資本階級,那才是真正的天敵。我聽說你一直在為了撫恤金的事情跟上面的人耗着,嗤,你個傻小子,國民黨中怎麽還會有這樣的好人願意自掏腰包墊付撫恤金?”頓了頓,他擡眼輕飄飄地看了段慕軒一眼,“也就除了你。打仗你行,可論黑吃黑,你小子差遠了。”
段慕軒平靜地說道:“一直在打仗,政府拿不出錢來,我也沒有辦法。”
袁寒雲手中的瓷勺碰着杯沿發出清脆的聲音,他那雙單眼皮裏噙着玩世不羁的笑意,好笑道:“政府拿不出錢,可并不代表軍政要員沒錢。國民黨的腐敗可是到了骨子裏,你當物價哄擡得這樣厲害沒有他們的功勞?蔣家離不得孔家,光一個孔家發的橫財夠填了抗戰所有的撫恤金了。我前陣子才讀了《資本論》,覺得挺有道理,而清醒過來看到那些政商勾結的搭檔,恍然大悟,那不就是吸血嗎?國家餓得皮包骨頭,而那些附骨之疽仍然貪婪不知收斂。”
段慕軒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突然感覺到疲憊,捏着眼角:“國民黨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信奉三民主義的黨派了。戰士們打得疲憊了,誰也不想再繼續打下去,不知道為了什麽而去拼命。”他感到失落,自己曾經奉獻了青春與熱血的地方早已經伴随着戰争一同埋于地下。
沉默良久,袁寒雲裝作不在意地問道:“你娶妻了?”
想到落旌,段慕軒感到一陣懊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竟然會同她發那麽大的火。他想着,等他回去後到底應該怎麽做,落旌才會原諒自己呢?
袁寒雲啧了一聲,看着出神的段慕軒:“這個問題需要想這麽久嗎?”
段慕軒回過神來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他的身上,他笑了笑:“娶妻了,是阿落。”他打量着男人的神色,最後問道,“其實我一直沒明白,你對阿落上心的緣由。”
袁寒雲微不可聞地挑了一下眉:“這個問題,你不應該自己去問你的妻子嗎?”
“阿落不想說的事情,我從來不會問她。”
慕軒看着對面男人一副所有事情都知道的神情,感到一陣煩躁,但是面上還是保持着雲淡風輕,“畢竟,我想她不願提起的事情,都是不好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正式吵架~~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