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Chapter.71同窗非舊
在防疫室志同道合的醫生們共同努力下,第一批由中國人自己制造的盤尼西林終于成功研制出來。而伴随着盤尼西林的成功制造, 針對于鼠疫、霍亂還有炭疽的疫苗也逐步成功研制出來, 并應用于實踐之中。
一批批的疫苗輸送到各個戰區的醫院,使得細菌侵襲的地方逐漸縮小了範圍。而落旌她也總是跟着老陳他們幾個大膽的人去往受到細菌侵襲的現場, 搜集昆蟲、細菌容器等實物标本,并從昆蟲體重分離出大量的鼠疫杆菌、霍亂弧菌、傷寒杆菌的病原體。
一同随行的, 還有一個加拿大的記者約翰, 每到一處災區看見那飽受戰火侵襲的徒弟,他就會發出感慨:“如果不是親眼所見, 真的很難想象這是真的。”
老陳一邊搜集證據,一邊說道:“等證據充足後, 我們一定要将日本的累累罪行公諸于世!”
三年前的那場大鼠疫,只因為一個事關國際信譽不得謊報疫情的理由, 中央便駁回了老陳的萬言書。陳醫生對那件事情耿耿于懷至今, 他對落旌幾個研究人員說,證據一天不充分就找一天,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總之, 日本人欠下的血債總要有人先記錄着, 然後一筆筆地向他們讨回來。
邁過廢墟,落旌喘勻了氣息, 皺眉說道:“受到病菌侵害的人已經太多了,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便是等到戰争結束, 對那些病人的救治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不過落旌,我一直好奇,你是怎麽做到不怕烈性鼠疫杆菌的?”跟在落旌身後的林玉茹忍不住驚訝地問道,“你都不知道,上一次從豚鼠身上提取病菌的時候,你快把我吓死了!”林玉茹也算是防疫室中的骨幹成員,她是細菌學的一把好手,只不過她不算一個正經意義下三從四德的女人,她總說自己哪裏都好,就是太過離經叛道。
落旌回頭朝女子笑了笑,解釋說道:“其實這疫病,就像出水痘或者天花一樣,只要感染過了但又能活下來,那麽一輩子都不會再得。我十六歲的時候,曾經得過一場鼠疫,後來病愈便再沒有得過。”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拐彎街道傳來整齊劃一的跑步聲。因為戰争早已變得空曠寂寥的街巷此刻将那種跑步聲映襯得越發陰森詭異,像極了一道道無法阻擋的催命符。衆人面面相觑,而約翰臉色一變:“不好!是日本的軍隊!”約翰他作為戰地記者,有一個特長就是能從軍隊的行進聲音中判斷軍隊屬于哪一方。這種時候,沒有人敢去質疑他的判斷。
陳醫生擰着眉,當即選擇帶領他們一行人進入到一旁一座廢棄已久的宅院,驚惶得連他額頭都是細密的冷汗:“咱們先進去躲躲,也許能逃過一劫。”
落旌帶着林玉茹躲在了一個雕花櫃子後面,而林玉茹被那種越發近的跑步聲吓得面無血色,她睜大眼睛,哆嗦地小聲問道:“咱們現在怎麽辦?……落旌,如果咱們被鬼子發現這個隊伍都是戰地醫生,那我們就是死無全屍都算是輕的了。”
落旌從自己随身攜帶箱子裏的最底層抽出了三根密封的試管,眼底透着痛恨下的瘋狂,可神情卻是越發冷靜下來:“玉茹,你先別慌,等看清楚形勢再下定論也不遲。”
林玉茹看着裏面渾濁的液體,不由得睜大眼睛,啞聲道:“我的天,落旌你怎麽會随身帶這種液體培養基?”
“這些,都是從病人身上還有日軍投下的标本裏提取出來的細菌。”
說這句話時,落旌面容極度平靜,然而一直緊盯着外面的眼神卻是透着極度瘋狂,“如果咱們被發現了,那救大不了就跟那些日本人魚死網破。咱們是醫生要行醫救人沒錯,可想要殺人,方法也有。”
沒有像陳醫生預想得那樣輕松,日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停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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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仿佛有人用手狠狠拽着每個人頭發,連頭皮都疼起來,而一根根頭發牽着頭皮,拉動着腦袋中的每一條神經,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讓人根本喘過氣來。
隔着櫃子的雕花欄,落旌隐隐約約能瞧見一個騎在馬上的日本軍官,而下面的僞軍和翻譯官跟他說着話。話語聲斷斷續續,中文說的亂七八糟,但都抓住了防疫室和抓人的關鍵字。
老陳自然也是聽到了,不由得一陣面如死灰——這一次,他們這是自投羅網了!帶來的整個日本的部隊被分散開去找人了,而為首的軍官警惕狐疑的目光落在了陳醫生他們一行人躲的院落中。他下馬來,身後跟着幾個士兵小心拿着刺刀走進廢棄的屋子中。
林玉茹害怕得一層層地向外冒冷汗,而牙齒不停地打架,但她往身旁看去,卻發現落旌更是面容蒼白不見半分血色,神情中帶着無法言明的情緒,像是厭惡害怕又像是灼心憤怒。
“搜!”
一聲令下,那幾個日本士兵便已開始在這間廢棄的大屋子裏翻箱倒櫃起來。
落旌的眼睛又黑又亮,她看着那個日本軍官要朝陳醫生和約翰他們所藏的桌子走去,下一秒就要掀開桌布。只聽吱呀一聲,林玉茹幾乎被那一瞬的光明吓得快要暈過去,眼前白光閃過消失後,她便見推開了櫃子再迅速地合上的落旌已經站在了外面。
“你們想找的人,在這裏。”
落旌咬着牙,用日語一字一頓地說道,而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憤怒。而那個日本軍官掀桌布的動作一頓——他整個人被籠罩在陰影之下,軍服筆挺而佩刀鋒利,整個人像是一根尖刺卻又因為狠辣長成一片荊棘,帶着十足的危險。
那幾個日本兵沒想到在這裏能遇見說日本話的漂亮女人,都一時拿不準她到底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只不過目光裏都帶着難以掩飾的貪婪欲望。
一個日本兵剛想要上前一步,落旌舉着手裏的試管,冷冷說道:“我手裏的試管裝的是烈性鼠疫杆菌培養基,只要我往地上一摔,你們就都要給我陪葬!現在,馬上都出去 !”聞言,那幾個日本兵都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手裏的長|槍,嘩啦地拉開,黑黢黢的槍口都對準女子,只等一聲令下。
桌布下隐隐看得見男人的手指,可那個軍官卻慢條斯理地放下了桌布,整個動作如同黑白電影裏放緩的慢鏡頭。他好以整暇地手插兜轉過身,惹上灰塵的光線絲絲縷縷地映在了他的臉上——除了唇上的那搓小胡子之外,他幾乎還是當年的模樣,一樣的高傲得目中無人,只是他看着落旌的表情微微凝固着,好比電影裏停滞的畫面。
落旌咬着牙不甘示弱地看着伊藤奈良,在自己日本的同學裏,她一向拿不準的就是他的脾氣。但是她很清楚一點,那就是伊藤奈良從骨子裏就瞧不起中國人。
整間屋子裏因為劍拔弩張的氣氛沉悶得快要窒息,但是又有冰冷刺骨的涼意順着小腿嘶嘶地往上爬,蹭起一層層雞皮疙瘩。回過神來的伊藤奈良插兜緩緩走下臺階,軍靴的鞋跟觸到地面發出的聲音格外脆亮清晰。
他偏着頭打量着落旌打量了很久,就像是打量着籠子裏即将上解剖臺的小白鼠。半響他挑起慢條斯理的笑容,拍着手出聲道:“真是好久不見呀,江口木子同學。”他朝那些士兵揮了揮手,語氣不容置疑地說道,“所有人,現在都去外面守着吧。”
見落旌眼神裏的警惕,他嗤地一笑猛地拔出腰間的槍對準那張桌子,回過頭朝落旌一笑,而笑容裏仿佛淬着無邊的狠毒與惡意,“又或者,你可以試一試,到底是你摔碎試管的動作快,還是我的槍快。”
落旌面容不禁一白——他果然發現了其他人。
伊藤手指轉着手|槍,嗤地一聲笑:“看在同學一場,你是打算自己走,還是讓人壓着你走?”說罷,他的目光如鷹隼鎖定獵物般掃過桌底和落旌出來的那個木櫃,挑眉說道,“相信我,我拿起手術刀時有多快而精準,那麽我的槍法就有多快而準确。”
落旌面色一白,在伊藤的目光中,她突然想到了那份以自己為實驗體的計劃書,雖然害怕卻不願表現出來。她攥着那試管抱了必死的決心,嗓音極力壓着顫抖:“好,我自己走。”說罷,便跨出了門。伊藤奈良目光玩味地打量着這間屋子,嘲諷一笑便邁步離開了這裏。
落旌被人戴上了鐐铐,而伊藤奈良站在她身旁,背着手看着荒蕪的廢墟,緩緩說道:“看到沒有,這就是中國人。看到自己同伴被抓,也不敢站出來的中國人。”
“你可真是一點都沒變。”
落旌面無表情地說道,還是一樣的傲慢自大、尖酸刻薄。
沒想到伊藤奈良目光越發冰冷:“那你可就錯了。”
落旌緊攥着試管,日本兵投鼠忌器但伊藤也沒有下命令,索性放棄從她手裏搶奪試管。落旌看向他,反問道:“你以為你又有多了解中國人。”
似乎對于這個問題有足夠的自信,伊藤奈良得意地挑了一下眉毛:“至少比你更加了解中國人的劣根性,還有他們的人體器官與構造。”說罷,他終于滿意地看見眼前女子慘白如紙的面容。
落旌咬着唇,一雙眼冷冷盯着他,說道:“那我也是中國人,你別忘了只要我還在,你就仍然是我的手下敗将。”
伊藤眯了眯眼,帶着被冒犯的不悅:“江口木子,你應該知道這個時候激怒我,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嗎?”可除了不悅之外,他沒有任何生氣,相反,是興奮。落旌撇過臉,她一直都不喜歡伊藤的目光,仿佛她是手術臺上待宰的羔羊。
伊藤奈良無所謂地一笑,示意下屬蒙住落旌的眼睛,然後揚了揚下巴:“帶走。”
那僞軍的頭子還想說什麽,卻被伊藤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把話咽了回去跟着一同離開了。等他們人都走了,陳醫生和約翰才從桌子底下鑽出來。陳醫生皺着眉嘶了一聲,他不明白為什麽那個日本軍官明明看到了自己卻放過了他們。
約翰扶着已經吓得直打哆嗦的林玉茹,問道:“落旌怎麽辦?”
林玉茹紅着眼急道:“……對呀,落旌可怎麽辦?日本人怎麽會輕易放過她?!老陳,你趕緊快想想辦法救救落旌啊!”
約翰安慰着急哭了的林玉茹,說道:“你先別急,我覺得落旌跟那個日本人是認識的。這總能給我們找出一點周旋的時間來想辦法。”
陳醫生回想了一下那些日本兵身上的标志,眼睛一亮,當機立斷:“我記起來了,那不是普通的軍隊是日本兵的防疫給水部!而據我所知,這裏離得最近的是日本在南京的榮字第1644部隊!咱們快回去,讓軍方的人查一下他們到底在哪兒!”聞言,幾個人都認同了陳醫生的話,都趕忙疾步離開了這裏去找人幫忙。
落旌蒙着眼睛被帶上了車,但自從上車開始,她就感覺自己一直在被人深深地注視着。女子側過臉,忍不住皺眉問道:“你打算一直不出聲?”
坐在落旌對面的伊藤奈良笑了笑,挑了一下眉毛:“你怎麽知道我在?”
“感覺。”落旌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你恐怕不知道自己看人的目光有多冷。”是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冷。宛如一條黑蟒正在看着獵物,在那冰冷的眼神裏,幾乎讓人覺得蟒蛇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撲倒然後瞬間用力絞死獵物再一步步品嘗美味般吞掉自己。
伊藤低沉沉地笑起來,舒展的眉眼抹去了幾分戾氣:“我記得當年你是去了美國。真沒想到,我還能在中國遇見你。”他還記得當年自己發過誓,那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幫江口木子。而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幫忙,也讓他在石井四郎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落旌緊緊攥着手中的試管,而她這個小動作落進了伊藤的眼中,只聽女子說道:“我是中國人,不管怎樣這一點都無法改變。”
“我真是喜歡你……”
落旌心裏一跳,只聽伊藤悶聲笑道,“這一點,明明害怕得要命可還強撐着。你不必那麽緊張,我現在并不想要你的命,我還要等着看一場大戲,等我什麽時候看膩了,也許就會殺了你。”男人在談論人命的時候,就像讨論天氣一樣自然。
他簡直就是個披着人皮的魔鬼。落旌這樣想着,緊緊抿着唇不想再說話。
車開了很久,不知道去了哪裏,而落旌眼前被布蒙着一片漆黑,也分辨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伊藤靠在車窗上,也不管落旌聽沒聽,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我來了中國已經十年了,從一開始的興奮到如今的麻木,我敢說如果現在我們再比試一場,不論是哪一科你都會輸給我……我們在馬路大身上試驗了不少,人體的秘密對于我來說已經差不多跟張白紙一樣,可我在兩年前就覺得這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
“馬路大?”落旌皺眉,“……原木?”
伊藤扯了扯嘴角,嗤笑了一聲:“我差點忘記了,我們不是一路人。那就是中國人的意思。”
長途坐車加上伊藤的話讓落旌覺得惡心,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惡心與鄙視。而伊藤看見她的神情自然明白她在想什麽,不過也不惱:“我還記得當年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着所謂不應該抛棄任何病患那種歪理。一群沒腦子的人也被你騙得團團轉,呵,不過很快你就會發現,你所說的那些話才是一推就倒的虛無謊言。”
落旌強自壓抑着心裏的惡心:“我記得你不是這麽話多的人。”
伊藤扯了扯嘴角:“可能當實驗标本太多了,我沒有了跟它們說話的興趣後便不喜歡說話了。但是這幾年,身邊也沒有能夠傾訴的人。”
車停下來,伊藤伸手摘下落旌眼睛上的黑布,眼神冰冷如同蟒蛇:“記得,如果你想要活下去就別說中國話,不然我恐怕會忍不住想要殺人的欲望。”說罷,他就帶着落旌下了車。
黑色鐵門好似貪婪的野獸,不停地索取着食物。電網密密麻麻地包在外層,不僅如此外面還站立着很多嚴防崗哨,一排排灰色樓房林立着可卻看不見半絲生氣,而空氣中除了硝煙味便只剩下了福爾馬林和鮮血的味道。
經過一棟樓的時候,落旌突然走不動道了。她整個人打顫打得厲害,可又不願向伊藤示弱,只能死死地咬着牙齒。身後的士兵見落旌不走,便粗魯蠻橫地用力推了她一把,生生把她推倒在地上。砂礫劃破了手掌,而她光從這泥土中便能聞到濃烈無比的鮮血味道。
伊藤好以整暇地抱着胳膊:“啧啧,你挺會選地方的。”他們面前的那棟灰色樓房比其他樓都要低矮,而這是因為它建在一個大坑裏的。而一般建在坑裏的建築是因為需要防止陽光照射。
那麽原因呢?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這是一座解剖樓。
能夠長時間呆在這樣地方的人,恐怕都是早已經不能稱之為人!落旌狠狠地盯着伊藤,咬着牙不說話。沒想到他卻彎腰,笑着看着她伸出手:“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瘋子,又或者是一個魔鬼?”落旌打開他的手,可他卻像是半點也不介意的樣子,笑得面容扭曲,“但很快,你就會發現地獄的魔鬼不止一個。”
下一秒,落旌被人從地上一把拽起來。
落旌不敢置信地看着擋在自己面前一身軍裝的男人,只聽他像頭被侵犯了領地的獅子,無比憤怒地朝伊藤奈良低聲吼道:“我警告你,別動她!”
作者有話要說: ‘激動人心’的同學見面會,不知道大家有什麽想法嗎?
羊入虎口的落旌又會發生什麽事情呢?一個是醫學狂魔加變态,另一個是新晉斯文敗類加變态,咦~~~
在這裏解釋一下,為什麽伊藤君會在石井四郎心目中地位一落千丈:因為當年落旌的學籍認證是伊藤親自向石井四郎确認沒有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