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Chapter.65人世情長
幾顆炸|彈,幾乎讓段慕軒一腳跨進閻王殿裏。
他的額頭、胳膊上全都是傷, 尤其是腿上被炸出碗大的口, 血肉模糊得不成樣子,然而最兇險的莫過于炮彈碎片擊穿他的頭骨嵌在了大腦內部。
當老陳把這個消息告訴落旌時, 落旌只覺得那一刻天旋地轉,而眼前一層層地暗了下去, 最後墜進不見光亮的暗淵。
女子踉跄地向後倒退了好幾步, 手扶在桌角處勉強地支撐着自己——留在大腦裏面的炮彈碎片,如果想要取出, 就要給傷患開顱。然而這裏的醫生心裏都知道,在這種簡陋的情況下做開顱手術, 無異于是把人早些帶去見閻王。
落旌緩緩眨眼,不由得脫力地靠着牆壁, 而額頭上的冷汗一層又一層地往外潸潸冒着:“那, 慕軒他其他地方的傷勢呢……其他的傷口又如何了?”
陳醫生嘆了一口氣,說道:“他腿上的傷口我已經取出彈片打了針,這次還用了帶回來的盤尼西林避免傷口感染發炎。現在, 護士在給他包紮傷口……只是不知道, 他能不能進行腦科手術。”
張宗靈聞言, 焦急地抓着陳醫生問道:“如果進行手術,會怎麽樣?”衆人沉默着,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于是,張宗靈又換了一種問法,小心翼翼試探地問道, “那如果不進行顱內手術,我兄弟他又會怎麽樣?”
從外面進來的老林遞給了落旌一張X光片,是段慕軒的。落旌兩眼發直地看着那張片子,不用太過刻意便能看見卡在慕軒大腦中的彈片。
老林看似在對張宗靈解釋,實際上是對落旌說道,“如果不進行手術,除非患者自己醒來熬過去,便再沒有其他辦法了。而且就算他能熬過這一次,後期大腦中殘存的彈片會逐漸壓迫他的腦神經,輕則頭痛難忍,重則……會逐漸失去視力。”林可勝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神情凝重地看向落旌,“手術的風險很大,要想清楚。”
醫院中是來來往往的人,可落旌只覺得一切嘈雜都在一瞬消失,又在後一刻如同洪水湧來。她一字一頓,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我明白了。老陳,謝謝你。”她想,等到戰争結束,她就帶着慕軒去美國治療。在美國,憑借着從前讀書時的人脈,她總能給慕軒找到很好的腦科醫生的。
張宗靈抓着頭發,糾結道:“所以說,總之我兄弟他的一條命應該是可以保住吧!”
其他人那裏還等着救治,老林帶上口罩朝他們點了點頭,“除了顱內的傷口,其他地方都是皮外傷。只要患者自己意志夠堅定,命是可以保住的。”他走了兩步,又頓了頓停下來回頭對落旌說道,“落旌,我們在檢查的時候發現患者的耳道嚴重出血,我想,很可能是□□離他很近造成……”他比劃着手勢,有些說不下去,但是落旌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落旌鼻尖發紅,女子擡手迅速地抹了一下眼睛,才低聲說道:“嗯,老林,我明白的。”聲音裏帶着濃重的鼻音,可是語氣已經逐漸平靜下來。
落旌呆在外面,看着護士正在緊張地給病床上千瘡百孔的人包紮着。
她離得玻璃很近,呼出的氣息給玻璃蓋上一層白霧,她森手擦去白霧然而玻璃又重新被霧氣覆蓋,周而複始的動作,可眼神卻是始終如一的缱绻溫柔夾雜着如煙如霧的心疼。
本來要進入病房的張宗靈見狀,回頭疑惑地看着落旌:“……你不去看看慕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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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病床不夠多,很多傷員幹脆躺在走廊中,因為傷痛而發出呻|吟聲充斥在廊道中。
半響,落旌低下頭擦幹了眼淚:“請你幫我照顧一下他,好嗎?”張宗靈看着她那雙紅得像是兔子一眼的眼睛,愣愣地點頭,便見她戴上了醫生的面罩和手套,轉過身走開有條不紊地讓護工将傷勢嚴重的傷兵擡進手術室。
張宗靈啧了一聲,青年驀地想起落旌推開自己時那一刻女子迸發出的力量,不過只是一個看起來柔弱的姑娘,卻仿佛有無窮的力氣去扛起很多人都承受不了的重量。
因為日本人出其不意的偷襲,這一次湖南站場上過來的傷兵尤其得多。
整個傷病醫院一直到淩晨三點,所有手術室的燈才緩緩地暗了下來,而每個醫護人員都是精疲力竭到了麻木的狀态:不知疲倦地做着手裏的事情,疲憊不已地聽着耳旁不斷傳來的呻|吟,忐忑倉皇地等待着下一場夜盡天明。
在這裏,生死人命變得如同蝼蟻般輕賤。可是麻木中的人們,卻不願意放棄半點希望。
因為,這個滿身瘡痍的國家還沒有絕望;因為,被視若蚍蜉的中國人還存活在這世上。
夜色沉沉,如同一面無邊無際的黑幕,籠罩在人們的心上。
而黎明的光緩緩地、緩緩地,就那樣不動聲色滲過了那面黑幕的縫隙,微弱又頑強地灑了下來,執着于為這片荒蕪天地裏的人們迎來半縷希望。
落旌提着陳夫人送來的一罐雞湯,悄悄推門而入。張宗靈接到了新一輪的戰報已經離開,而房間中正安靜地躺着重傷的青年。雞湯是陳夫人特意炖的,因為知道陳醫生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落旌心裏有些過意不去想要推拒,可陳夫人卻不在意地笑着說,那只是他們家給傷員們的一點心意。
病床上全身都纏滿了繃帶的慕軒猶自昏睡着,而整個房間裏靜悄悄的,甚至能聽見鐘擺的流淌。落旌将那罐雞湯請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緊緊抿着嘴角,目光帶着難掩的心疼打量着段慕軒,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被紗布包着的眼角。
窗外最後一場春雨淅淅瀝瀝,潤物無聲地下着。
一旁桌子上翠湖色的燈盞幽幽地發着光,光束下那罐雞湯袅袅地散發着熱氣,而桌上還有一封信,上面寫着諾爾曼的署名。紅十字醫療隊的分配名單已經确認下來,落旌将要接替諾爾曼成為華北戰區新一任的醫療隊隊長。
昏黃的燈光下,落旌眉目輕觸地打開信封,只見上面寫道:
親愛的落旌,你好:
因為病情的加重,我将選擇在一個星期後離開中國,回到我的故鄉,但如果那時你尚未趕得及交接工作,我将不能同你面對面道別了。
當年,我跟着你來到了中國這片古老質樸的地方,在這裏,我看見了一個勇敢頑強的民族。這裏人們骨子裏的血性讓我感到驚訝,而這裏的一草一木也都帶着頑強的生命力。
我相信這場戰争會一直打下去,直到中國和全世界反法西斯聯盟的勝利。我手上的傷已經不允許我再拿着手術刀救治受傷的士兵。
我很遺憾,我将要離開這裏,不能再與你們并肩戰鬥下去,可是請相信,我會一直虔誠地祈禱中國終将迎來自己的勝利。
……
落旌轉過頭,目光裏湧動着水汽,不無擔憂地看着病床上的慕軒。她想了想,微微抿住嘴角提筆在回信寫道:“諾爾曼,我感到非常抱歉。在這裏,我出了一些事情要耽擱一段時間,恐怕不能和團隊按時到達。一旦解決好我的事情,我将立即啓程出發接替你的工作。同時,我也真心祈禱你的傷勢能夠早日康複。……”
将信放進信封中裝好,落旌關上燈,而一間狹小的病房便再次重新歸于黑暗,只是窗外已現薄涼微光。伴着纏綿柔軟的滴答雨聲,落旌輕輕握上慕軒打着繃帶的手,卻怕弄疼了他。她不敢想象,如果眼前的青年出了什麽事情,她該怎麽辦。
她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撐着額頭,另一只手握着慕軒的手,嘴角抿着一個微笑,可是聲音裏帶着哭腔:“慕軒,快點好起來。你說過的,等戰争結束了,你會帶我離開這裏建一個新家的。”
只要一想到青年渾身的傷,落旌的眼淚就忍不住簌簌往下落。
窗外天光緩緩地穿過雨幕透過玻璃灑了進來,落旌嘴角抿出一個恬淡的弧度,可是那雙好看的杏眼裏卻是水光漣漪成一片,恍若幽谷裏被雨水驚擾的深潭。半響,她緩緩說道:
“十六歲那年,我在病房中醒來時看見你,就想着要嫁給你。”
“這人世那麽多人,可讓我想披上嫁衣的,不過只有一個你。”
老林說,病人的耳道大量出血,聽力恐怕已經嚴重受損。也許他還能聽得見自己的聲音……也許,他已經聽不清楚自己說的話。良久,她終于撐不住趴下去隐忍地抱住猶自昏迷的青年,将臉埋進被子,而肩膀顫抖得厲害:“……所以,慕軒,你不可以丢下我。”
“……不要怕。”
安靜的房間響起這句話時,窗外雨水正從檐瓦上飛落,讓人輕易以為那是幻覺,又或者是從其他處傳來的傷兵因為疼痛而發出的哼聲。
落旌猛地擡起頭,卻不想被大手輕輕摩挲着自己的額頭。她雙眼紅得像只兔子,卻只是怔怔地看着仍然躺在病床上的段慕軒。青年的一雙眼睛和耳朵都被紗布包得嚴實,而面容平靜得瞧不出任何波瀾。可是放在自己額頭上的手,确是真真實實的存在。
落旌握住他的手,語氣小心翼翼又帶着激動,忍不住破涕為笑:“慕軒,你醒了?”
段慕軒微垂的嘴角微微抿着,悶哼般地嗯了一聲。當麻藥的藥效過去,他渾身的傷口都疼得厲害,尤其是腦袋,疼得像是被人用鐵錘一下一下地重擊着。然而,慕軒輕輕擡起手,略顯粗糙的指腹輕碰着落旌臉頰,描摹着女子的輪廓,低聲道:“阿落,我不會丢下你的。”
那一句話裏,落旌死死地抿着嘴,唇角的線條頹敗得一塌糊塗。段慕軒的指尖摸到了她臉上斑駁的淚痕:“你怎麽哭了?”
落旌吸了吸鼻子,連忙握住了他的手,眉目輕觸地問道:“慕軒,你有沒有哪裏疼?”而她發現自己說話時,蒙着眼睛的慕軒一直微側着腦袋,似是在努力分辨她的聲音。落旌心猛地疼起來,湊到他耳旁重複,“慕軒,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卻不想,病床上手腳不能動彈的青年卻是微微一笑,他高挺的鼻梁碰到落旌小巧的下巴,帶着幾分柔軟的味道:“不用擔心,我能聽得見你說話,很清楚。”
當炸|彈在他身後爆炸,他就覺得腦袋在那一聲轟鳴之後疼得快炸裂掉,耳朵嗡嗡地響成了一片。他能看見張宗靈焦急地朝自己這裏吼着,可是卻聽不清楚炮火硝煙中的青年到底在說什麽。那個時候,慕軒摸到自己耳洞中流出的鮮血,大概就知道,自己恐怕快要失去聽力了。
然而如此幸運的是,他仍然聽得清楚落旌的聲音。
甚至當其他聲音越發模糊,在他的世界裏,阿落的聲音越發清晰。
落旌忍不住松了一口氣,紅着眼眶笑起來:“哦對了,陳醫生的夫人她煲了雞湯送來,你一直沒有進食過,不如現在我喂你喝一點吧。”說着,她就打開了保溫桶,小心翼翼地拿勺子舀着湯一點一點喂給段慕軒。
然而段慕軒只是喝了兩口,便皺着眉說道:“阿落,不好喝。”他微垂的嘴角輕輕撇着,臉頰旁的酒窩若隐若現,神情帶着幾分嫌棄。而青年這副樣子不禁讓落旌想到了當他還是段府六少爺時的模樣,沒想到進入軍隊後,他還帶着這一點。
落旌舀了一勺嘗了嘗,搖頭嘀咕道:“我覺得陳夫人的手藝不必當年的劉嬸差啊。”
側着臉的段慕軒仍舊撇着嘴,一本正經地說道:“我鼻子靈,這雞湯裏有股怪味。”
聞言,落旌疑惑地又嘗了幾口,還是沒嘗出慕軒說的怪味道。她擡起頭正想說什麽,便見到慕軒嘴角那抹不去的得意弧度。她搖頭失笑,神情帶着幾分無奈:“我不太習慣喝這些東西的,慕軒,這是陳夫人特意為你這個病患熬的,你別辜負人家的心意。”
她想起來,從前在段府的時候,段慕軒總會打着難吃的幌子然後把各種好吃喂給她:東街的玫瑰酥、西街的糖面人還有夫人專門給他買的零嘴,但他自己偏偏最愛的,還是街邊的烤紅薯。
“別人熬得有什麽好,我想吃你做給我的。”段慕軒帶着幾分少年氣地說着,然而劍眉卻還是忍不住皺了一下,可又随即松開,過了好半響他才幽幽說道,“阿落……你說些話,好不好?我想,聽聽你的聲音。”尾音帶着幾分輕顫,可又被他強自壓抑下去。
落旌握住他的手:“你想讓我說什麽?”
“……什麽都可以。”青年抿着嘴角,抿成了一條線,“只要是你說的,就好。”
落旌靠在床邊,聞言忍不住額羞澀地一笑,她想到了很多從前的事情,徐徐講道:“其實有時候,我還挺想念從前我住的小院裏,你親手種下的那棵木槿樹,還有你幫我搭起的紫藤蘿架子。從前你雖是少爺,可……”她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可打小,你就是疼我的。”
段慕軒腦子裏仿佛有鋼針在攪動,被紗布蓋住的腦門上浮着一層層的汗。半響疼痛過去,慕軒才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捏了捏落旌的手,笑:“原來你現在才明白我疼你,不過現在也不晚。”
落旌密長的眼睫像是一片鴉羽,溫柔地垂落着:“我一直都知道啊。小的時候,你會騎車帶我走街串巷去吃糖葫蘆、看雜戲。從前很多事情我都記得的,哦對了,你記得當年在伍院長的醫院裏嗎?那個時候,我身上的病稍微好些了,你為了帶我出去看黎明前的大雪把醫院鬧得人仰馬翻嗎?不過,也虧得伍院長沒有跟你計較。”說罷,她自己便噗嗤一聲笑起來。
段慕軒也想到了那一幕,忍不住笑道:“我當然記得,還以為你早就忘了這些……嗯,那個時候你的病才剛好又答應了嫁給我,當時我高興锝只想讓你好得再快點。現在想來都不敢相信當時我竟然會帶你出去瘋,就因為我去問伍叔叔你為什麽還是病怏怏的,他多嘴就說了一句你需要呼吸新鮮的空氣而已。”
落旌笑得恬淡,連眉角眼梢都藏不住情誼:“我想,伍院長當時一定很後悔多了一句嘴。”
腦袋裏的疼痛徹底散去後,段慕軒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語氣帶着抱怨可也藏不住寵溺:“你個沒良心的丫頭,少爺我都是為了誰啊?”就為了伍院長多說了那一句話,少年便半夜撬了醫院的窗,帶着初初病愈的孱弱少女躲過追趕的醫護人員,一路背着她去看北平臘冬的最後一場大雪。
“嗯。”落旌閉上眼睛枕在慕軒身邊,嘴角是滿足的笑意,“知道,是為了我。”
北平下雪的日子數都數不過來,可是這麽多年過去,落旌依舊記得那天夜裏,少年背着她走過漫長曲折的寧靜街巷。
她大病一場之後瘦得跟只貓一樣,但因為畏冷所以穿得特別厚。怕慕軒太累,落旌想要下來自己走,可不論她怎麽說,少年都不肯放她下來走路。
落旌就這樣被慕軒一路背着,一路走過北平黎明前,靜悄悄的大街小巷。
朱牆碧瓦,宅巷深深。
素雪就那樣不知疲倦地下着,靜谧的月光灑在開得紛紛擾擾的雪花上,明亮又溫柔。那些幽長的暗香與孤寂,沉甸甸、不被打擾地飄落人間,随時素白的色彩卻讓繁花都紛紛敗下陣來。
後來,落旌去過很多地方,看過很多人間美景,但那一幕仍是她難以忘懷的光景。
後來,她也遇見過很多人,好人或壞人,可當年那個背着她穿過北平朱牆碧瓦、走過黑夜與黎明的少年,是後來她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愛人。
在落旌的照料下,慕軒沒過幾日便能勉強下地行走了。而青年軍官這樣的恢複速度,幾乎讓醫院裏所有的醫生們都在驚訝着。
将飯盒放在桌子上,難得沒有穿白大褂的落旌小心翼翼地從飯盒中拿出一大碗清湯面,放到段慕軒面前,神情難掩嬌俏地說道:“喏,你的中午飯。”
段慕軒眼睛上的紗布早已拆了,眼角的疤痕給冷峻面容上添了幾絲痞氣。他拿起筷子挑起面條,啧了一聲,笑道:“怎麽又是清湯挂面,诶,阿落,你就給一個病人吃這個啊?”
落旌手撐着下巴,模樣嬌俏:“戰區物資緊缺好嗎?每個傷兵都吃這個的。”說罷,她自己忍不住歪頭憋着嘴巴輕笑起來。
段慕軒心思何等聰敏,瞥了落旌一眼,手中筷子一翻便在碗底夾到了一個荷包蛋。他朝她落旌笑得眉眼俊朗:“啧,阿落,不是物資緊張,每個傷兵都只能吃素面的嗎?”
落旌俏臉一紅,癟了下嘴巴:“吃你的去!你再說的話,以後就只有湯沒有面!”
“哇,你舍得這麽虐待你丈夫?”慕軒劍眉一挑,這樣笑道,說完他便低下頭大口大口地吃起面來,似是胃口極好,“不過,味道還不錯,做我的媳婦這手藝已經足夠了!”
落旌坐在慕軒的左側,聞言,不好意思地撇過頭:“誰稀罕。”
“你不稀罕我稀罕!”
段慕軒頭也不擡地吃着面,他晃着手腕上的紅繩,“天地為證,書信為媒,你可賴不掉!”
落旌說不過他,便只好癟嘴一笑,手支着下巴靜靜地看着青年吃着面條。她不說話時整個人靜谧得很,陽光灑在她發間的木槿花簪子上,襯得一張臉越發溫婉秀麗。整個單人病房中,只剩下了慕軒吃面時發出的聲響,而牆上的鐘表滴答滴答地轉着。
他們似乎都在逃避那個話題,可是他們都明白,離別這只不過是遲早的事情。此刻門外,林可勝眼神複雜地看着他們,身邊的人想要催促卻被他擡手制止:“再多給一點時間吧。”
半響,把湯喝完的段慕軒将筷子輕放在碗上,靜了良久,青年才擡起頭對落旌哽咽地笑道:“雖然你的手藝很好,但是下一次煮面時,記得多放點鹽……阿落,你煮的面,真的太淡了。”雖然是一句玩笑話,可慕軒眼眶卻是漸漸泛紅起來。
落旌忍不住低下頭,眼角發紅,扯了扯嘴角道:“忘記放鹽了嗎?”她擡起頭對他用力笑道,“不過,下次我會記得放鹽的。”
“……馬上就走嗎?”段慕軒嘴角微微翹着,扇形眼裏有光在波動。
落旌看着他這樣一副神情心裏不禁一疼,她伸手輕碰着他額角的傷口:“慕軒,要好好的,好好照顧自己。”女子忍不住抱住身前的青年,臉頰埋在他的脖頸間,“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慕軒嘴角仍然帶着一抹笑,他擡起手,輕輕摸了摸落旌的頭發:“放心,我會的。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地活着,因為我還要娶你。”他擡眼看着落旌發間的木槿花簪子,認真道,“果然,你帶着這支簪子,很好看。”
從第一眼看到這支簪子的時候,慕軒就在想,落旌戴着它一定很好看。見落旌要說什麽,段慕軒見到了一直徘徊在門外的人,他握住落旌的手,眉眼認真無比地說道:“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你也一樣,到了就給我來信。”
落旌忍不住再次抱住慕軒,将臉埋在他的肩膀——她舍不得丢下他。段慕軒失笑着搖頭,輕拍着她的背:“別擔心我,阿落。他們在等你。”他頓了頓,才轉了語氣拉開她,“我腿疼,就不送你們了。”說罷,他便緩緩轉過身疲憊地靠在椅子上。他的一雙扇形眼一直看着開在窗外的喇叭花,在聽到落旌的告別聲與離去的腳步聲,喇叭花從模糊到清晰又重新回歸模糊。
有人推門而入,段慕軒沒有轉身,只是微側過頭,仔細地辨別着來人的聲音——
“她走了,和醫療隊的一起。”
慕軒忍不住皺眉,花了很大的心力才辨認出來,是宗靈的聲音。
“慕軒,我剛接到大哥的電報,他如今掣肘于六十六軍的軍座,他想讓我們倆其中一個過去幫他。我跟他說湖南戰場這裏,七十四軍元氣大傷我走不開,便只有你去幫他了。如果你同意的話,他就向師長發去電報将你調去新三十八師升副師長。”
慕軒忍不住皺眉,他轉過身:“三十八師?”
張宗靈凝重地點了點頭:“對,是在緬甸戰場的軍隊,大哥說,如今緬甸戰場上日軍步步逼近,大面積地占領地勢和要塞。本就是難打的仗,可大哥素來和六十六軍的軍座不和,這種情況之下,他需要咱們去幫他。而我想的是,慕軒你因為上次皖南事變得罪了不少人,他們想打壓你,那不如趁着這個機會去大哥那邊,咱們是自家兄弟,在那裏彼此也有個照應。”
過了半響,段慕軒才緩緩點頭:“好。”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當年落旌得鼠疫我一直沒有正面描寫,因為覺得可能會讓劇情太過拖沓,所以就選擇了不同人的角度以插敘的手法,現在來總結一下:
23是起因,落旌講的那個故事開始;34-37是過程,落旌直面回憶治病的整個過程;38-39是從伍連德的角度展示當年離開北平的原因和結果;44章和51章是從慕軒哥的角度回憶當年知道落旌不告而別他的視角。那麽這一章就是連接37章落旌答應嫁給慕軒後的故事。
後期還有一個最獨特的角度會展現,不過在這裏,基本上一條暗線就在以上幾章中展示出來了。
雖然很瑣碎,但我自己覺得還是很動人,尤其是這一章,将年少之時兩個人最赤誠的回憶展現出來。
我雖然寫過很多生離死別的愛情,但是由衷覺得,這一個故事裏的主人公的愛情,是最讓我感動的。就如同一朵頑強的花,哪怕命運坎坷無比,它依舊堅強地開出了自己的風景。
(這一章有幾句話是我仿寫的,但時隔久遠,我忘了仿的哪個句子了)
日常科普:
緬甸戰役:是太平洋戰争中,1942年1月至1945年3月,中、英盟軍在緬甸同日軍進行的一系列防禦和反擊戰鬥的總稱,大致可以分為第一次緬甸戰役和第二次緬甸戰役兩個階段性戰役。日軍企圖占領緬甸,切斷美英向中國提供戰略物資的交通線滇緬公路,迫使中國國民黨政權屈服;并伺機進軍印度,促其脫離英聯邦,以保障東南亞地區日軍翼側的安全。
之所以會選擇這一個轉折,是給後期的鋪墊,以後再說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