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61同室操戈
1941年1月4日,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爆發, 國民黨徹底撕掉友軍僞裝, 七個整師日夜兼程向新四軍皖南大部隊進攻。皖南新四軍九千餘人,浴血奮戰七天而至彈盡糧絕, 三千餘人犧牲。
“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 相煎何急!”
傷兵醫院中, 林可勝顫抖着聲音慷慨憤然地讀着新華日報上的文章,下一秒, 男子便把日報拍在桌子上,怒到聲音都是發顫的, “如今鬼子都打到自己家裏面了,中國人居然還在打中國人, 這簡直荒唐!”
落旌顫抖着眼睫, 整個人如同置身在冰窖中,她還可以想象在那陰霾籠罩下的山區平原,君閑還有新四軍的戰士們在血雨腥風中涉足、在槍林彈雨下掙紮, 可她不敢想的是, 那些因為內鬥而戰死在荒原的将士中到底會有誰。
門被砰地一聲推開, 蘇婉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來了!我剛才在街上看到國民黨的一支軍隊押送着一輛汽車向軍部開去了, 聽人說那裏面的人是來和國民黨談判的新四軍軍長!我看得清楚,一同來的還有李團長和福順!”
說罷,她一雙眼亮晶晶地看着猶如劫後逢生的落旌。落旌騰地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 陳醫生叫住她:“落旌,你別沖動!說好聽點,新四軍的人是來談判的,但直白地講,只不過是為了減少更大的傷亡下的投降,是投降!”他頓了頓,“來的新四軍不是來談判的,而是戰俘。你恐怕去了也是白去,倒不如再過一段時間,等到風平浪靜後興許你能見到你弟弟。”
陳醫生的一番話如同一盆冷水從落旌頭上潑下,女子打了一個寒戰,清醒而無力地靠在牆上。
“請問,李落旌李醫生在嗎?”
此時,門外一個身着國民黨軍服的青年軍官行了一個禮,用例行公事的語氣問道。落旌看過去發現是見過的人,是慕軒手下的一個兄弟叫王奎昌,她走過去:“我在!”
王奎昌拿出一封信交給落旌,低聲說道:“這是慕軒哥讓我轉交給你的。”等落旌接過去,他便轉身就走了。落旌捏着信叫住他,關切又焦急地問道:“請問一下,慕軒他是出什麽事情了嗎?”
王奎昌身影頓了頓,回頭欲言又止地看向落旌,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便離開了。落旌心裏的不安被一圈圈地放大開來,她撕開信封卻發現信紙中間夾了一朵風幹的木槿,帶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蘇婉打量着落旌的神情,分辨不出到底是好是壞問道:“落旌姐,信上到底說了什麽?”
落旌擡頭,朝關心的蘇婉勉強笑笑:“慕軒信上說讓我對他放心,也讓我別擔心君閑。”可她心裏清楚,他現在不好。
挂在牆上的鐘表發出刺耳的聲音——是醫生的換班時間。
才從手術臺上走下來的諾爾曼他們走進屋子一臉疲憊地摘下面罩,每個人的眼睛下都帶着濃重的烏青,來不及吃飯就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落旌心疼地看着他們,一邊戴上口罩一邊對蘇婉說道:“吃飯的時候別叫他們了,留着飯菜等諾爾曼他們醒過來吧。”這種時候,睡覺遠比吃飯重要許多。說罷,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和老林他們離開房間。
門外傳來鎖被打開的聲音。段慕軒坐在房間裏唯一的床上,手肘撐着膝蓋尋找着着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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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段慕軒違抗軍令後便一直被關禁閉到現在,既然新四軍的軍長都親自來談判,說明這場仗已經結束了——那麽,他的禁閉也結束了。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了,外面的白光刺得慕軒的眼睛睜都睜不開,耳旁只剩下軍鞋踏在冷硬泥地上的聲音。
上官雲相背着手站在門口,神情裏帶着不耐煩與傲慢對着另外一個四五十歲身穿軍服的男人說道:“王師座,這次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網開一面!只是下回,可不是這麽簡單了!”
張宗靈面無表情地站在王耀武身後,如同筆直的白楊,哪怕他是因為總司令的緣故才擢升為副師長,可他依舊對他沒有任何的表示。
上官雲相冷哼一聲:“王師座,你真該管管你手下這幫人的脾氣!”
王耀武客氣地笑笑:“總司令客氣了,這是我帶出來的兵,我當然知道他們是怎樣的脾氣。七十四軍就該是這樣的秉性,不然也不會前前後後打了華夏戰場上那麽多場硬仗!”
“功是功,過是過!”上官皺眉呵斥道,“一個小小的上校旅長還敢目無尊長罔顧法紀!我雖然答應你解了你手下兵的禁閉,可咱們先說好,他得先寫檢讨!”
一直沉默的段慕軒此時擡眼,眉眼帶着戾氣:“我沒錯,也不會寫檢讨!就是委員長親自來了,我也不會認錯!”
那個總司令氣得指着青年的鼻子:“段慕軒你反了嗎!如果不是當初靠着委員長的提拔栽培與信任,你以為你現在又是個什麽東西,不過就是一個軍統出身的喪家之犬,有何資格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指手畫腳?!”
聽到他這樣說,段慕軒緩緩站起身來,垂着的嘴角冷冷勾起:“從前別人都說我靠我爹,我才在講武堂如魚得水!抛開身份不談,我也是講武堂的優等生!對!我是喪家犬,委員長對我們家是有天大的恩,可我這身軍裝上面所有的軍銜,都是我段慕軒自己九死一生咬着牙給掙回來的!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爹娘,中間對得住我自己!”
刺耳的鈴聲響起,門外傳來戍衛整齊的步伐聲,而一旁一直面無表情的張宗靈眼神微微閃動。
“我們征戰沙場是為了保家衛國,而現在是做什麽?”段慕軒指着肩膀上冰涼的功勳,“國難當頭,日本人還在中國的土地上猖獗!但現在呢,中國人打中國人嗎?!”十幾日的禁閉困得青年滿臉胡茬,可是此刻周身的氣勢卻不減半分。
上官雲相氣得手指都在抖,他是整個戰區最高的司令,不管是哪個人在他面前都得畢恭畢敬,如今卻被一個晚輩這樣指着鼻子說教:“反了!段慕軒反了你!我看你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簡直就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王耀武背着手此時插嘴,淡淡說道:“總司令,新四軍的人現在恐怕已經等着跟你談判了吧。慕軒我來跟他說,保證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此時副官走來在上官雲相的耳旁說了幾句,上官雲相冷哼了一聲,便甩袖轉身出了房間。
王耀武只留了張宗靈在身後,讓其他人都出去了。他拿出煙一邊抽一邊撇嘴道:“你個臭小子,說的再怎麽天花亂墜舌燦蓮花,不也就是為了個女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讓奎昌給你去送信,若不是我掙了只眼閉了只眼,那個傻小子他送的出去嗎?為個女人斷送前程,沒出息!”
王耀武索性坐在了床沿上,看着沉默的段慕軒,“有時候我只是裝聾作啞罷了!兄弟阋牆是上面人的事情,既然命令傳下來了,我們這些當兵的只負責把仗打漂亮!這一點,宗靈比你明白!咱們七十四軍打散了重建,憑什麽重建,不就是憑咱們能打嘛!”
見段慕軒依舊沉默地坐在那裏,王耀武長長地吐了一口煙霧:“委員長親自發的電報:企圖竄取蘇南挾制中|央,為整饬紀綱對該軍隊進剿予以肅清。這個意思你還不懂嗎?你若是硬要跟上面的人犟,別說這身軍服保不住,就是自己的女人也守不住!等着坐一輩子冷板凳吧!”
段慕軒握手緊握成拳頭,揚了揚下巴:“師座,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如果連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這身軍裝當初我怎麽穿上,我怎麽脫下還給委員長!”
王耀武氣得搖頭,朝段慕軒劈頭蓋臉地扔出一套嶄新的軍服,沒好氣地說道:“那就給老子再換上新的,跟着宗靈馬上歸隊去上高打仗去!臭小子,你要是打輸了這場仗就別給我回來,省得給老子丢人現眼!”
段慕軒接住那套軍裝,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失笑說道:“明白!”
張宗靈凝眉,出聲問道:“那師座,總司令那裏怎麽跟他解釋?”
王耀武瞪了他一眼:“還能怎麽解釋,就說前線沒人了,把人放出去打仗了呗!你們幾個兔崽子,沒有一個省心的,趕緊給老子有多遠滾多遠!”張宗靈和段慕軒對視一眼,都明白王耀武到底還是向着偏袒自己人,不由得相視一笑。
當七十四軍重新整裝待發的時候,馬上的段慕軒遙遙便看見了被士兵們押解的李君閑一幹人。
張宗靈拉住青年:“慕軒你別沖動,這不是我們該管的事情。”然而,段慕軒還是朝一旁的張宗靈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便翻身下馬走上前,眼神複雜地看着臉上身上還帶着傷痕的李君閑,心裏竟然想着,幸虧阿落沒有見到這一幕。
此時李君閑也看見了他們,一雙眼睛裏帶着仇恨的光芒,直直燒進了人的心窩裏去。他咬牙切齒地說道:“當真好笑得緊!我們的軍隊沒被日本人幹掉,反而被自己所謂的兄弟連反手捅了一刀!這就是你們國民黨,這就是你們口中所謂的統一戰線!”
“別再廢話!快走!”
押送他們的國軍四十師的士兵這樣不耐煩地呼喝道,而李君閑也恨恨地收回了目光,似是不屑得連眼神都不願意遞出。
張宗靈走過來,見狀皺着眉:“自己軍隊不行還如此猖狂?嗤,他們簡直不可理喻!”
段慕軒沉默地看着隊伍走遠,半響出聲反問道:“宗靈,你說如果……如果軍隊裏有叛徒反手捅了咱們一刀,我們會怎樣?”
張宗靈神情一怔,答案顯而易見——打得過的話,當然死磕到底;如果打不過,就把仇恨埋在心底,反正來日方長。半響,張宗靈才盯着李君閑他們離開的背影,幽幽說道:“共|産黨始終都是黨國一根心頭刺、背上芒,不拔掉別說其他人了,就是我們自己也睡不好覺。”
仇恨就像一把火,燒着身處其中每個人的五髒六腑。
一笑泯恩仇?算了吧,大家都不是西方聖經中慈悲闵懷的天父。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科普:
皖南事變是抗戰期間,國民黨頑固派對華中的新四軍軍部所發動的一次突然襲擊,是國民黨第二次反|共高潮的頂點。抗戰進入相持階段後,國民黨頑固派加緊制造反|共磨擦活動。
其實當時寫的時候,發現冥冥之中還是有巧合在的,而巧合,就是皖南這個地方。
可能皖南事變是內戰的伏筆,那麽這一張,就是君閑同慕軒和宗靈之間關系的伏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