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Chapter.53一吻臨別
第二日黎明時分,新四軍接到了中|共中央東南分局的指示, 決定退出漢口轉進皖南。這也就意味着, 整支部隊都要轉移。
天未亮的時候,當段慕軒接到這個消息時, 整個新四軍的人已經啓程離開了,而青年直接一個猛子便從床上跳起來穿上衣服就要走。
王奎昌死命攔住他, 急道:“慕軒哥, 你幹什麽去?”
張宗靈也被吵醒了,他疲憊地揉着眼睛:“慕軒你先冷靜點, 今天上午你還要帶着你這小隊北上去追趕大部隊。難不成,你還想跟着那個醫生和新四軍的人一快去皖南嗎?放心, 只要知道新四軍第二支隊這個隊伍在哪兒,總會知道她人在哪兒的。”
說話的功夫, 段慕軒已經穿好了衣服, 他面容冷凝得如同隆冬最深的湖,可眼神卻仿佛沸騰着岩漿怒火,硬聲道:“奎昌, 上午你帶着隊伍先走, 最晚在傍晚之前我就會追上你們。”
王奎昌對沖出門的段慕軒喊道:“诶, 哥你記得把門口的馬騎上!”沒等青年話音落,便從外面傳來馬蹄長嘶聲。
張宗靈皺着眉頭, 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從前一直覺得連家都不願回的慕軒有些冷心冷肺,我今日可是第一次看到這小子這麽慌不擇路的樣子,居然還只是為了一個女人。”
王奎昌搖頭嘆了一口氣道:“為啥我總覺得這不是一件好事, 那個醫生又不是咱們這邊的人。诶,宗靈哥,你說慕軒哥會不會為了那個叫阿落的醫生就抛棄咱們去新四軍的隊伍啊?”說話時,青年一副揪心的小媳婦模樣。
張宗靈失笑,一戳他腦袋:“你個小子成天都想什麽呢!慕軒什麽樣的人,別人不清楚咱們還不清楚?就算你個小子跑了,我都不擔心慕軒能跑。”青年躺下來,手枕着腦袋,唇畔帶着一抹微笑,“前些年我便聽人說,委員長曾對慕軒一家有恩。那個小子看起來聰明其實就是一根筋,只要認準了那就打死都不會放手。你放心吧,你慕軒哥絕對不會離開的。”
而一旁擱着的,是那個女醫生托人給段慕軒帶的紙條。王奎昌拾起來,只覺得上面的字跡娟秀漂亮,心裏感慨不愧是喝過洋墨水的人:“我也就是随便說說,對你們三個哥哥,我當然放心啊……嗨,我就是有些不習慣慕軒哥這樣緊張得患得患失的樣子。”
“慕軒一向清醒難得有瘋狂的時候,就由他去吧。”張宗靈疲憊地閉上眼睛,嘆道,“這個戰亂年頭,心裏能多一個念想也是好的。”
田野小道間,晨霧帶着濕氣直往人面上撲,除了幾顆星子溫柔挂在天際,雲霞還渲染出黎明特有的魚肚白。牛車拉着十幾箱的戰略物資停在一旁,落旌靠在物資上疲憊地閉眼小歇着,秀氣的遠山眉不由自主地輕蹙,嘴角微微抿着。
老林擔憂地看着女子略顯蒼白的面容,關心問道:“落旌,你還撐得住嗎?咱們現在可至少還有半天的腳程。”
聞言,落旌揉了揉眼睛,搖頭抿嘴微笑道:“我沒事的,老林,你先去看看傷員吧。他們身上都有傷,這種長途跋涉,恐怕身體都有些吃不消。”
此時,君閑走過來對老林說道:“林醫生你先去照顧傷員吧,至于阿姐我來照顧就行。”見到是君閑,老林答應了一聲便走開了。
君閑低着頭走到落旌面前,像個犯錯的孩子:“阿姐,要不一會兒,弟弟我背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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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這樣說,落旌皺眉道:“老林不是說了至少還有半天的腳程,你背了我,那你自己呢?你腿上還有傷,你是真的不想要自己這條腿了嗎?”她站直了身體,看着埋頭委屈的青年,雙目泛紅,“我一直在氣你什麽,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為什麽就不能好好珍惜一下自己呢!”
君閑臉上看不清什麽情緒,他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喃喃問道:“阿姐,你為什麽還要回來?”
聞言,落旌快被他氣哭了,滾燙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掉落下來——她為什麽還要回來?因為她的至親還在這裏!如果那個至親也不希望她回來,那她之前為了回國所做的一切都變得像個笑話!
落旌眼裏盛滿了名為憤怒與失望的光:“為什麽要回來?……君閑,看來你如今不僅是不想要你的名字與身份,你還不想要我這個姐姐!”
君閑緊抿着嘴角,和落旌相似的那雙眼裏噙着如山如海的傷悲凄涼,他低聲喃喃着說道:“在這裏,我們姐弟倆只需要有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就足夠了。阿姐,你在國外過得不好嗎,為什麽還要回來受苦?雖然從前一直是你照顧我,可我從小到大都舍不得讓你受苦的。”
落旌心一下子就被刺痛了,她紅着眼直視着君閑,像個任性的小姑娘一般倔強道:“不好!一點也不好!不管是在日本還是在美國,我都像是沒有根的浮萍、沒有至親的孤魂!君閑你懂那種感受嗎?我害怕,害怕你在這裏出了什麽事情我都不知道!我雖然氣你擅自改了自己的名字,可我更氣你不珍惜自己的身體!娘臨終前說過什麽,我答應過他要好好照顧你的!你若是出了事情,你有沒有想過我該怎麽辦?”
君閑緊緊地握着手,如同一只倔強的牛犢。落旌看着青年隐隐打顫的腿,別過頭抹去臉上的淚痕,揚聲道:“小吳,把你們團長送回車上去,讓他好好休息!”小吳诶了一聲連忙跑過來,卻見君閑還是杵在原地不動,落旌提高了聲音,怒聲道,“聽到沒有,我讓你回去休息!”
自從落旌來了這裏,沒人見她發過什麽脾氣,冷不丁見她對一個團長這樣吼話,讓所有人都不禁都對這個文弱的姑娘刮目相看。
君閑耷拉着腦袋,再次抿了抿嘴角,可他始終都沒有解釋什麽,只是低着頭按照落旌的話跟着小吳回到牛車上休息。
落旌氣苦得很,可又不願意在衆人面前表露情緒,只好死死地抿着嘴角,眉目輕觸地盯着鄉野裏的早已荒蕪的水塘。
卻不想,下一刻她就被人硬生生地拽了過去。落旌倒吸了一口冷氣,然而她整個人卻被人按着埋在一方陌生卻又熟悉的胸膛裏。
段慕軒對着吃驚望着他們的衆人,不容掙紮地攬着懷裏的姑娘。他微微偏頭,對驚訝的林可勝淡淡說道:“我有事情要單獨跟她說,一會兒你們可以先走,等我跟阿落說完就帶她趕上。”雖然話語裏是商量的意思,可語氣卻是不容置疑。說罷,慕軒也不等人反對或是贊成,拉着落旌轉身就向另一個方向走。
“慕軒,你做什麽?!你先放手!”落旌想要掙脫,卻發現他拉着自己手腕的力氣大得吓人,“段慕軒,你先放手,你弄疼我了!”
等到了河邊,只見一匹黑馬正垂頭喝着水,段慕軒才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本就微垂的嘴角看起來越發動怒。落旌撇過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現在的狼狽與挫敗,卻不想青年噙着淡漠的嗓音,帶着幾分嘲弄地對自己說道:“啧,還真是跟從前一模一樣。”
落旌揉着發紅的手腕:“什麽一樣?”
沒想到,慕軒抱着胳膊嗤地一聲笑了起來,打量着身前的姑娘:“一樣的喜歡不告而別,一樣的心疼你那個寶貝弟弟。”
他把前前後後的過程瞧得清楚,最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語氣帶着幾分無奈;“而且,還跟從前一樣,一樣的喜歡口是心非。”最重要的是,當時她那副想要落淚時卻在衆人面前憋着的那股神情,當真是像極了記憶裏他惦念的那個小姑娘。
落旌微惱,杏眼瞪着慕軒,嘴硬說道:“誰喜歡口是心非!”
像是安撫一個發脾氣的小孩,段慕軒溫柔地将她拉入懷中,大手摸着她的頭發,輕聲道:“以後,想哭的時候只要我在你身邊,你不需要捏着那些情緒。”
落旌想要推開他,可是想不出任何理由推開他,索性沉默地将臉埋在他的胸膛處,而雙手不由自主地回抱住慕軒——她記得,當年她被伯父送上火車的時候,身邊只有一個袁寒雲。
等火車開了時,本來心如死灰的少女卻像是受驚的雛鳥一般,扒在窗戶上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人們,驚惶地睜着一雙杏眼,聽着火車發出刺耳鳴笛聲後就無法阻止地向前開去,仿佛一頭咆哮奔騰的獸。那一天,整個火車車廂裏的人都驚訝地看着哭得無法自拔的少女,都不明白那個臉頰蒼白的小姑娘為什麽會哭得如此傷心。
一直等待的懷抱遲了這麽久,落旌想,那她如今為什麽還要推開呢?想到這兒,落旌就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姑娘,緊緊地攥着身前青年的衣角,臉頰深深地埋在他寬闊堅實的胸膛裏,抽噎得像個孩子。
段慕軒神情複雜地垂着扇形眼,可依舊輕聲慢語地安慰着在懷中哭泣的姑娘:“我知道你擔心君閑,但當年那個少年如今已經長成了一個男人。阿落,他早已不是當初需要你保護的男孩。只要君閑穿上軍裝,就注定了他要先是一個軍人,而後,才能是你的親人。”
感覺到自己衣角被人攥得越發緊巴,慕軒驀地有些慶幸起來,慶幸自己的肩膀還可以讓她依靠,慶幸自己保家衛國的理由裏還包括懷裏這個姑娘。
委屈從心底噗嚕嚕地冒上來,落旌悶聲道:“君閑說他不再是君閑,我氣不過。”
雖然說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為,但段慕軒不得不承認當他聽到落旌這樣說,忍不住嗤地一聲笑起來。他的胸前陣陣震動,落旌更加深地埋着臉,難為情地說道:“你笑什麽?”
段慕軒坦然地承認:“我笑,是因為我終于有機會可以替代你弟弟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了!”
落旌直起身,用手抹了抹眼睛,嘟囔道:“你跟我阿弟較什麽勁?”
段慕軒失笑着搖頭,她估計還不知道因為她,很久之前李君閑還和自己打過一架,就在他去找李君閑問落旌下落的時候。他就站着不還手任少年的拳頭落在自己身上,只因為想知道她在哪兒,可是從那以後,他就因為李君閑的話生生斷了自己的念想。
段慕軒半開玩笑地說道:“對啊,我真該慶幸,他是你的親弟弟。就為了他改一個名字,你就能跟他生這麽大的氣。你若是對我能有對你弟弟一半好,你就不會舍得總是對我不告而別。所以阿落,你說這一次,我該怎麽罰你?”
落旌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臉,而下一刻,段慕軒就用袖子溫柔擦拭着她的臉頰,而青年濃烈如墨的眉目一直緊盯着落旌發紅的杏眼。落旌有些無奈地解釋道:“組織上面的命令下得很倉促,沒有辦法親自給你告別,所以只好托人給你帶了口信。”
慕軒微微佝偻着脊背,小心翼翼地抱着落旌仿佛抱着失而複得的珍寶,下巴擱在她略顯瘦削的肩膀上,仿佛隐忍了很久般緩緩道:“阿落,你不明白我的害怕。”
他不想讓自己如同君閑那般讓她提心吊膽,還像少年時代作為段家的少爺那般總是去招惹她生氣。他可以裝作不在乎、不計較但并不代表他真的無所畏懼。
如果不是從軍隊中經年歷練下來的克制與隐忍,他恐怕早就被她逼瘋了。段慕軒總算明白了,不管自己在旁人面前怎樣喜怒無常、不近人情,他在她面前永遠都輸得丢盔棄甲、一敗塗地。
落旌環抱着他寬闊的脊背,閉着眼說道:“慕軒,你不知道,我也害怕。”
感覺到青年背脊一僵,落旌鼓足了勇氣繼續回憶道,“當初我沒有辦法,只能跟着大伯離開中國,你大概不知道當年我有多害怕,怕自己再也回不來,也怕再也見不到你;剛到日本的時候,我會擔心你擔心到每個晚上都會失眠到天亮;有一次,我被人關在了實驗室裏,而當關着的門被人重新打開的時候,我竟然恍惚着覺得你就在門外。”
她不喜歡在人前落淚。
因為她不想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也不想引起旁人的關注。
她不喜歡流露自己的情感,因為年少時的自卑和天生恬淡的性格。
可是,在這個叫段慕軒的青年前,她無需去承擔什麽,更無需去在意什麽,只想把自己很早之前想要告訴他的話,一字一句地跟他說清楚。段慕軒眸色深深,仿佛沉沉夜色,可那夜色裏還帶着絲絲閃動的星芒。
“我不想祈求你會原諒我當年的不告而別,但是,我也不會否認對你的喜歡與在意。”
而下一秒,青年便低頭吻上了落旌的嘴角,輾轉黏連,從小心翼翼到情動濃烈相互糾纏。那漫長時光裏的想念,想要一點一點透過吻與觸碰,傳達給對方。
落旌嘗到了苦澀的鹹,她想起來,那是眼淚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是她的,還是慕軒的。
滿山紅葉燒得如同天邊紅日初升的朝霞,而秋雁猛地從蘆葦蕩中竄出,沖向魚肚白的天空,也驚動了沉寂了許久的河塘。
不知過了多久,段慕軒終是放開了她,他的額頭抵着落旌的額頭,而青年的眉眼濃烈如酒,忐忑地笑道:“阿落,你等等我好嗎?等戰争結束,等我把欠下的那些人情一一還清,我就帶你離開,去哪裏都好只要你我在一起。”
看着他如臨大敵的樣子,落旌不禁莞兒一笑,笑得卻是眉眼彎彎,就像她尚在十六歲時最好看的模樣:“嗯,好,我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你沒看錯,倆人又要分開了,所以千叮咛萬囑咐千萬珍惜同框畫面。不過呢,這一章落旌打開心扉,倆人再次成為了情侶。年少時的關系仿佛按了暫停鍵,卻又在落旌的心意說出後,再次重新開始。
我覺得這一章,是真的将女主絕大部分的性格完全展現了出來——
她不喜歡在人前落淚。因為她不想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也不想引起旁人的關注。
她不喜歡流露自己的情感,因為年少時的自卑和天生恬淡的性格。
再聊聊姐弟關系,自從第三卷君閑上場,就一直在惹姐姐生氣,但是其實這一章在修文的時候,我在修改落旌那段話的時候,是默默地流着眼淚的。這一章是從姐姐的角度來剖析的,而君閑一直都是沉默的,當然那份沉默恐怕會更加心酸,所以說,他一個人在中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很喜歡慕軒跟其他三個人之間的兄弟情戰友情,那真是生死之交。雖然他同親生的兄弟姐妹關系不好,但是我在他的軍旅生涯裏給了他另外三個兄弟,也算是一種補償。
另外三件友情提醒:
1.以後更新在晚上七點半,至于原因我不太想解釋,但是是為了你們好。
2.讀書的時候最好把紙巾放在手能摸到的地方
3.從本章開始,咱們來個暗戳戳的約定好不好,評論裏不要說‘虐’這個字,換些有深度有內涵的詞彙,畢竟很多晉江的讀者一般都會先看評論再看文,拜托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