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48姐弟重逢
戰地醫院的條件出乎小組成員中所有人的想象,将藏在僻壤田間的舊宅院當作手術室, 然而最基本的衛生條件和醫療設備根本不能稱作戰地醫院。
瞧見了隊伍中大家震驚的神情, 林可勝不禁有些慚愧:“你們也看見了,我們現在只有這樣的條件, 還請你們多多擔待一點。”
雖然想過條件會艱苦,但是這已經超出了最基本的要求。一同來的另外兩個醫生不禁抱怨道:“天哪, 我們根本沒有辦法在這樣的條件下治療患者, 就算治療了傷口容易感染,這樣只會産生不必要的麻煩。”
林可勝放低了姿态, 求道:“這只是暫時的,請相信等前方部隊把籌集的藥品和器材送到這裏, 我們的情況很快就會有所改善的。”
落旌放下自己的背包:“不是說有很多傷兵嗎?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了。”老林怔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 馬上招呼醫護人員領着落旌去專門的位置上。
諾爾曼轉過身, 他尋求冒險與刺激但并不代表他會在工作上玩忽職守。他嚴肅地看着另外兩個人:“艾伯特、查爾斯,我希望你們能清楚我們來這裏不是為了享樂的。不要因為幫助別人而将自己擺在道德的高處!如果說保家衛國是軍人的使命,那麽救死扶傷就是我們的天職。”
小吳排長不知道諾爾曼是這次援華隊伍中資歷最高的醫生, 也聽不懂諾爾曼說的話, 只覺得當諾爾曼跟其他兩位醫生說話時, 渾身上下是不容反駁的氣勢。
“你好,我們、可以開始了。”
小吳被諾爾曼生硬的中文吓了一跳, 反應過來:“哦,好的。我們馬上找人安排。”随即他帶着諾爾曼過去,而外面傷兵已經按照順序排好了隊伍。
幾乎所有士兵腿上都有被耽擱的舊傷, 他們普遍出現貧血、營養不良和脫水狀況,而面臨敗血症危險的士兵必須盡快動手術。聽着助手彙報着庫存少得可憐的醫藥品,落旌皺眉說道:“嗎啡肯定是要用的,清潔的東西一樣不能少,可以節省一點用但不能不消毒。再堅持一下吧,在堅持一下,籌集的藥品就會送到了。”
那個助手從前是老林醫院下的護士,聽到落旌這樣說,便猶豫地去請示了一下老林。林可勝正在給一個傷患縫線,沉默了半響,才低聲說道:“以後這種問題就按李醫生和諾爾曼醫生說的做,不需要來請示我。”助手嘴上唯唯諾諾地說了聲是,心裏卻腹诽着庫存的藥品本就不多,這樣下去根本撐不了多久。
趁着一點空閑時間,林可勝打量着由共産國際組成的醫療隊,不得不說每個人都是外科手術的好手。而最讓林可勝驚訝的,是那個叫李落旌的女醫生。
送來的簡歷他已經提交上去,而在那些簡歷中以諾爾曼的資歷最為豐厚,但其中的中國女醫生是幾個人中最年輕的。他翻過李落旌的簡歷,東京帝國大學醫學系研究生加上霍普金斯大學的博士學位足以讓她在美國任何一家醫院裏任職。
林可勝曾以為這是一個理想主義的富家女兒,一時頭腦發熱才來到了戰争的前線,但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雖然那個女醫生站在手術臺前已經超過六個小時,可是她的手術風格依舊保持着迅速、簡潔。幾乎只是半天的時間,她就已經完全掌握了一名合格的戰地醫生應有的節奏。林可勝有些驚嘆地笑了笑,感慨着在醫學上,哦不,應該是任何領域上,都不能以資歷年紀排輩,更不可小瞧任何一個人。
等到外面完全暗了下來,落旌才跟一個姓陳的戰地醫生換了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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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消毒水濃重的病房,她在院子中踱步揉着疲憊的眼睛。晚飯的時間早就過了,助手給她拿來了準備好的糠面包和牛乳,她接過說了聲謝謝。
那個模樣嬌俏的小護士有些羨慕地盯着她手中的面包,落旌失笑,将手中的糠面包掰了一半遞給她:“你也還沒吃吧,哦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帶着船形帽的小護士眼睛一亮,接過那半邊雜糧面包,朝落旌甜甜地一笑:“李醫生,你叫我蘇婉就好了,以後我就是你的助理。”
落旌咬了一口面包,動作一頓,見蘇婉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不禁問道:“你老看着我做什麽?我臉上有東西嗎?”
“我覺得李醫生長得真好看。”
那個穿着護士服的小姑娘不無羨慕地說道,但落旌覺得她想說的并不是這個。
看着手中的面包,落旌笑了笑,說道:“我雖是在國外念的書,但也不一定非吃這些不可。以後大夥兒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蘇婉俏臉一紅,連忙擺手說道:“李醫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怕……是怕你們吃不慣。剛才艾伯特醫生吃了兩口便把面包丢掉了說不能吃,我怕——”她的樣子讓落旌想到了在美國農場裏看到的羊羔,忍不住讓人生出保護的欲望。
于是,落旌伸出手輕捏了下蘇婉的手,微笑道:“艾伯特他雖然有時候說話不好聽,但他心地是很好的。國外的人他們就是這樣,他們想表達什麽就說什麽不會遮掩。他若是不想吃,你給他放着,等他餓了自然就不會挑三揀四了。”
這個時候,小吳走過來似是尋着什麽人,看到落旌眼睛一亮說道:“李大夫,可算找到你了!”落旌尚未來得及說話,便聽他噼裏啪啦地像是倒豆子一般說道:“我在我們團裏找到了五個叫君閑的人,還有幾個是個新兵蛋子,你快跟我看看,有沒有人是你弟弟。”說完,他直接拿過醫藥箱,笑得爽朗,“李醫生,咱們快走吧!”
“五個?!”落旌驚訝地睜大眼,還沒分清狀況就被小吳排長給拉走了。
只聽小吳一邊疾步向前走一邊繼續說道:“你瞧我這記性,俊賢、駿賢、君賢、軍閑還有軍賢,光是我們連裏就有五個叫這個名字的,到時候随便你挑!”
落旌哭笑不得,但還是壓抑不住心裏的緊張與期待。不知道那麽多年過去,阿弟已經長成了什麽摸樣。然而看着一路上躺着越來越多的傷兵,落旌不禁出聲問道:“小吳,我們現在這是在往哪裏走啊?”
小吳理所當然地說道:“往病房裏走啊,這些人啊都是新兵蛋子,如果不傷筋動骨怎麽能積累經驗呢?因為戰地裏的醫生人數少、傷兵多,我們只好先把不算重傷的士兵安置在這兒,然後按順序去看醫生,這是我們團長的規定,說是為了公平起見。”
“君閑受傷了?!”落旌緊張道,“哦不,他們,他們都受傷了?”
小吳說道:“放心,都是些輕傷。新兵受傷都是理所當然的,我們團長受傷了那是連吭都不吭一聲呢!李大夫,這不我們團長腿上的子彈取出了,可是傷口還沒怎麽處理,可他硬要為了破規矩怎麽不肯先去包紮,要不等大夫你找完了弟弟幫我們團長看看?”說罷,他還小心翼翼地瞅了落旌一眼。
落旌正在為‘君閑受傷’這件事憂心,小吳的那點心思她也不想去計較。能讓自己手下這麽想方設法請醫生的長官,應該是對士兵很好的軍人。
小吳引着落旌進了一間大的房間,裏面的床長長地鋪成一排,睡着等待救治的傷兵。“俊賢、駿賢、君賢、軍閑還有軍賢!統統過來下!”小吳揚聲喊道,話音落便從兩邊的床上麻溜地下來了五個人,“都站在這兒,讓李大夫好好認清楚!聽到沒有!”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環肥燕瘦的五個小夥子大聲答到的時候,落旌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小吳眼光一掃沒看到人,有些緊張地對落旌說道:“那個李大夫,你慢慢看仔細看!你們幾個,還不把臉擡高點!那個我先走開一步馬上回來!”
落旌倒是想看看他葫蘆裏裝的什麽把戲:“你去吧。”
她的目光從五個人身上緩緩滑過,只覺得眼前的幾個少年都在她面前緊張得不行,甚至,房間裏其他的人也緊張得不行。落旌走到第一個高高壯壯的少年身旁:“叫什麽,幾歲從軍的?”
“報告!我叫趙俊賢,十六歲從軍。”
聞言,落旌抿着嘴角,想着君閑十二歲跟着慕軒讀講武堂,十七歲的時候考上黃埔講武堂。
落旌走到第二個小夥子面前:“那你呢?”
“報告!我叫黃駿賢,我十八歲參軍的。”
君閑給她寄來的信中,寫着他十八歲時已經從黃埔講武堂畢業跟着他的老師加入了共|産黨。
第四個少年是五個裏面傷得最重的,左臉頰被炸傷流着血,只是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緊張地看着落旌,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見桌子上擺着清洗傷口的東西,落旌拿着鑷子夾起一團棉花沾了酒精給那少年擦拭着傷口。落旌一雙杏眼濕漉漉的,她眨了眨眼睛,半響才柔聲問道:“你是怎麽受的傷?”
“報告!我叫——”見落旌問的不是這問題,少年更加緊張了,“我叫福順哦不不,我叫軍閑!”說罷,少年便忐忑不安地看着落旌,目光裏帶着歉疚。
然而落旌卻好像沒聽見一般,重複了剛才的問題:“怎麽受的傷?”
“……當時趴在戰壕裏,鬼子一個彈扔過來,就……就成這個樣子。”福順的眼睛一下子出現了淚光,可是他狠狠地眨了一下眼,低聲嘟囔道,“不過這已經算幸運的了,跟我一起的那個戰友當時就死了,我就只是毀了半張臉。”
那麽君閑呢,他有沒有這樣受過傷,有沒有炸|彈掉落在他的身旁?
落旌不敢去想。
她緩緩出了一口氣,像是要把憋在心裏的難受吐出去。她背對着衆人将桌子上消毒的東西一一擺放好,她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失态索性将口罩拿出來給自己戴上。
衆人忐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幹什麽,只聽她問道:“你們團長是不是對你們很好?好到,讓你們一個個都願意來冒充我阿弟的姓名?” 好到讓這裏的人願意一起表演一場蹩腳的戲?她的背影看起來平靜溫柔又充滿堅韌的力量,看不出半點被欺騙後惱怒的樣子,這讓大夥兒有些摸不着頭腦。
整間屋子裏一下子靜極了,流淌着沉默的尴尬。就在此時,落旌便聽見落旌聽見有人一瘸一拐地跨進來,語氣帶着不耐煩:“小吳我已經說過了,我不需要你們這樣兜圈子!別人醫生遠道而來已經很累了,你別再讓人家勞累了!”
見到站成排的五個人,來人依舊是一副說一不二的口吻:“诶,我說你們幾個不好好躺着養傷杵在這裏做什麽!還有你們這些,一個個眼睛瞪這麽大,都在看什麽呢!”
小吳恨不得直接捂着自家團長的嘴巴:“噓噓噓!團長,你可別再說話了!”青年轉過頭,用眼神問着幾個人,那個好不容易才哄過來的醫生呢?
衆人尴尬地沉默着,總不能說人家一早就看出來你的把戲了吧。
團長一瘸一拐地坐到了床畔:“小吳,你去幫我把那燒酒拿過來一下!嘶——”此刻,衆人穿着白大褂的姑娘端着盤子從門背後走出來,小吳剛想要朝她解釋什麽,便見眼前這個戴着口罩的女醫生看也不看自己便徑直朝團長走過去了!
看見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落旌,團長一擡頭随即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常年暴曬在陽光下越發黝黑的臉龐讓一口牙白得發亮:“醫生你就是醫療隊的人吧,真不好意思了,我手下的人不懂事還讓醫生你專門跑這一趟!只不過,他們都沒壞心的,讓你白跑這一趟真是對不起!醫生,你是要找人嗎?你把名字告訴我,我去其他團長那裏去幫你問問!”
落旌垂着眼皮,沉默地看着他腿上綁着繃帶卻依舊血肉模糊的傷口——看得出當時子彈打得很深,應該快到骨頭了。
見狀,小吳連忙機靈地搬來了板凳讓落旌坐下,順便還将背着的醫藥箱捧着給她。拿着剪刀的胳膊被人握住,落旌頭也不擡地冷靜說道:“你再不治療,這條腿就只能瘸掉了。”
然而那個團長倔得跟頭牛一樣,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位醫生,我的身體我自己當然清楚。我不能為了我,就壞了我自己定下的規矩。這裏每個戰士他們的傷都很急,他們都需要醫生,我不想因為我團長的身份而享受特權。”
落旌輕輕推開了他的手,而這個舉動這讓青年臉上一紅,只是他更加倔地捂着自己傷口。
下一刻,落旌擡起頭露出一雙發紅的杏眼,冷着臉對他說道:“我不是以一個醫生的身份來的,而是以一個長姐的身份來的!”
見到青年震驚地睜大了一雙眼,落旌擡起手摘下了面罩,眼睛發紅得厲害卻硬是不肯掉一滴淚:“我只是想要照顧受了傷的阿弟,難道這也不可以嗎,君閑?”
話一出,不僅是小吳,房間裏的所有人都震驚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君閑表示他已經被震飛了!
啧啧,沒想到姐弟重逢竟然是這樣烏龍的~~
“我不是以一個醫生的身份來的,而是以一個長姐的身份來的!”為這樣難得霸氣的阿落打個CAll!
自問自答:為什麽落旌找君閑,大家都不認識自家的團長呢?
而且在慕軒和君閑兩個人黨派歸屬問題上,除了考慮兩人的身世性格問題外,還有就是我想從兩個方面來表現兩黨對于抗日的貢獻,我盡可能做到客觀公正,話說雖然國民黨打得很多都是敗仗,但人家還是在正面戰場死扛着,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畢竟對于如今抗日雷劇裏的誇大其詞,我也就只能翻個白眼,當然這一點大家心裏知道就好了,不要在評論區引發出什麽政治黨派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