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hapter.49三起争端
誰知道李醫生的弟弟竟然會是他們自家的團長,可團長明明不叫李君閑啊。
李君閑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垂淚的姑娘, 一下子紅了眼眶, 喏喏道:“……阿姐?”青年突然掙紮地捂住自己的傷口,着急說道, “姐,你先別看!”
落旌表情平靜, 可是李君閑卻知道她是真的生氣, 只聽她淡淡一句:“把手松開!”小吳他們就看見平日裏脾氣跟牛一樣倔的團長,竟然真的把手乖乖松開了。
什麽叫長姐如母, 這才叫長姐如母!自己磨破了嘴皮子的事情,姐姐一句輕飄飄的話, 就輕易辦成了。清理傷口旁邊腐爛的肉時,君閑疼得滿頭大汗, 可是卻強撐着笑:“阿姐我沒事, 就是傷口長得難看了一點!當兵的哪有不受傷的,一條腿撿回來一條命,算起來我也不虧。”
落旌沒有理他, 手上動作速度加快, 幹淨利落地除掉了腐肉然後上藥。見她實在氣得厲害, 君閑索性閉上了嘴巴,認真地打量着落旌分解着自己的注意力。等纏了紗布繃帶, 落旌才啪地一聲關上了醫藥箱,瞪着君閑:“所以這些年來,你就是這樣照顧你自己的?”
君閑自知理虧, 喃喃着不知道該說什麽,見到屋裏的衆人都像看戲一樣看着自己,不禁朝他們吼道:“看什麽呢!”
落旌愈發生氣地盯着他,又問了一個問題:“你把名字改了是不是?”
君閑終于沉默下去,埋着頭不說話。毛茸茸的寸頭在落旌眼裏像極了當初沉默又倔強的少年,一想到這一點便讓落旌忍不住想哭。落旌紅着眼睛,氣急反笑道:“行,李君閑,你可真是好樣的!”說罷,她站起身背着醫藥箱就要往外走。
君閑連忙拉住她的手,落旌回頭時看見了青年眉眼中的焦灼與彷徨:“阿姐,我是真的……不想再叫李君閑了。”他的目光中有忐忑和不安,可唯獨沒有後悔與動搖。
“那你也別叫我姐了!”落旌撂下這句話,便毫不猶豫地轉身出了門。走出門的那刻,眼淚像是洪水般決堤起來,落旌想君閑的那句話。她知道那不是玩笑,他是真的不想再當李君閑了。
沒過幾日,落旌正在給一個傷兵包紮的時候,諾爾曼捧着面包走過來,打趣地笑:“落旌,我聽說你找到你弟弟,而且還是這裏的團長?你怎麽還是愁眉苦臉的樣子?”
落旌眼皮也沒擡,一臉平靜地說道:“他不是我弟弟。”
“大家都知道了,你還想瞞着我?”諾爾曼他聳了聳肩拿着面包的手指着門口,“喏,那個是你弟弟吧,今天在那裏又等了一上午了,你不見見他嗎?”李君閑一早就站在了臨時搭建醫護室的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大多認識他,只不過不明白他想做什麽。
但他一連幾天都是雷打不動地站在這門口,其他人更加納悶起來。很快在衆人的好奇心下,那天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基本上整個連隊都知道了李随風李團長有了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姐姐,還是喝過洋墨水回來的戰地醫生。
落旌給傷兵把傷口纏好了繃帶,才擡頭說道:“不見。”頓了頓,她擡起頭看着諾爾曼,眉宇間有些許無奈,“諾爾曼,他腿上有傷,你把他帶回去別讓他再亂跑了。”
諾爾曼啧啧兩聲:“你看你,說到底還是關心自己的弟弟吧!落旌,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你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又為什麽在這種時候跟他置氣呢?”諾爾曼現在正在努力地學習中文,一句話雖然說得磕磕絆絆,但落旌明白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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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明白,”落旌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我們的名字本是出自祖父的一首詩,他就算再怎麽胡鬧也不該自己改了名。李君閑是我相依為命的弟弟,而李随風,他只是這新四軍裏一個對自己身體自以為是的團長!我不想見他,你叫他回去!”說罷,她站起身招來繼續下一個傷兵。
諾爾曼碰了一鼻子的灰,讪讪地拿着面包牛乳走開了。
“大夫,我的傷很嚴重嗎?”
來的傷兵是昨天那個叫福順的少年,他忐忑緊張地看着‘仇大苦深’的落旌小心翼翼地問道。
一旁的蘇婉也緊張地看着落旌深怕她搖頭,卻聽落旌說道:“雖然傷在臉上但都是皮外傷,只是可能以後你的左臉就要留疤了。”話一出,落旌便聽到身邊的蘇婉舒了一大口氣。
福順眼睛很快地朝蘇婉的方向瞥了一眼,又正襟危坐着,以為沒人看到兩人之間的小動作。落旌湊上前給福順處理臉上被炸傷的皮肉,只聽少年說道:“李大夫,你別怪我們團長了,他是有苦衷的。”
落旌動作一頓,便聽得福順嘶地抽了一口冷氣。“對不起。”落旌垂下眼,低聲說道,“以後我在治療的時候,不要再提到你們團長了,省得我分心。接下來會有點疼,你忍着一點。”
福順嗯了一聲,放在膝蓋上的手攥成拳頭,吭都不吭一聲。蘇婉看不下去,心疼地問道:“落旌姐,可不可以用麻醉?”
“他的傷口在臉上,後頸肩膀也有,太靠近大腦如果麻醉的話,副作用會很大的。”落旌下手利落幹淨,而她轉到少年身後準備處理肩頸上的傷口時,對蘇婉說道,“你如果心疼,就不要看。‘病不治己、旁觀者清’這個道理我明白,所以我理解你,你可以先去查爾斯醫生那裏幫他的忙。”
蘇婉忍不住俏臉一紅,瞅了瞅福順便害羞走開了。福順呆呆地望着蘇婉的背影,等他回過神來,落旌已經幫他處理完了。他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那個李大夫,謝謝你。”落旌輕笑,清理着器械,又把裝着藥液的瓶瓶罐罐放整齊。
“李大夫,你是怎麽知道……怎麽知道我跟蘇婉的事情的?”福順有些難為情地摸了摸腦袋。
這種事情,只要過來人的眼睛不瞎都能明白吧。落旌搖頭笑道:“放心,我不是一個碎嘴喜歡說這些事情的人。”
福順連忙擺手,黝黑的臉頰上一紅:“不,我的意思不是這個。大夫你別誤會,我只是——”
落旌眨眼說道,“放心,我也不會跟其他人說的。我能發現,只是撞見了蘇婉偷偷喂你吃糠面包而已。”說罷,瞄了一眼福順右手的夾板,看得出是蘇婉的傑作。少年憨憨地一笑,和她說再見後便出去了,臨走之前還回頭看了看蘇婉的背影,臉上是單純的笑容。
落旌将這一切收入眼底,不禁微微一笑。她知道兩人的心思,是因為她曾在蘆葦旁撞見蘇婉把留下來的糠面包一點一點掰開喂着福順的一幕。戰地物資緊缺,她明白蘇婉不過就是想讓從沒吃過面包的福順嘗一嘗那是什麽味道的。
落旌微抿嘴,她長長彎彎的睫毛落下一片溫柔的陰影。她突然有些懷念這種年少時純粹地想要對一個人好的感覺。
“嘿!李,你那裏結束了嗎?”查爾斯站在手術臺上問道。
落旌回過神來:“嗯,我這裏差不多結束快換班了。”
查爾斯說道:“那你過來幫我打一下下手吧,這些助手不太明白。這個傷兵的問題比較嚴重,傷口化膿,皮肉裏還有骨刺,我怕助手們處理不好會感染。”
落旌呼出一口氣,清醒了一下腦袋:“好的,我準備一下。”她戴上口罩和手套走到手術臺上,因為醫療設施地欠缺物資,沒有白熾燈便只能用油燈和蠟燭照明,所以一般重要的手術都是在白天做的。落旌看着那傷兵的情況,冷靜道:“右小腿槍彈穿孔骨折,腳踝部位也有彈穿孔需要立馬取出子彈。”
蘇婉端着盤子,猶豫說道:“落旌姐,我們只剩下一支麻醉藥了。而陳醫生那裏還有一個右胳膊被炸碎需要截肢的病人,怎麽辦?”
查爾斯沒有聽懂蘇婉的話,落旌翻譯給他聽後,只見青年沉默良久,墨綠色的眼睛盯着另一邊手術臺上的陳醫生:“我沒有辦法在病人沒有麻醉的時候進行這樣的手術。”
而另一邊的陳醫生搖頭,不肯相讓地說道:“可是這個士兵要鋸掉一只胳膊。”
落旌的袖子被人扯了扯,她低下頭看見那個滿臉血污的士兵對她輕輕搖了搖頭:“醫生,請把麻醉藥留給那個兄弟吧。”
落旌看着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是哀求。她撇過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忍住了眼眶的濕意,對蘇婉說道:“把麻醉藥拿給陳醫生。”見查爾斯還想說什麽,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這是病人自願的,查爾斯我想我們應該盡快去适應這種狀況。”
查爾斯沉默着,半響他低下身對着手術臺上的戰士用着生澀的中文,問道:“你,真的可以撐住嗎?”那個傷兵朝他眨了眨眼睛,沒說話只是牙關緊咬。
落旌招來另外兩個助手讓他們把傷兵固定在病床上,她對查爾斯說道:“我們動作快點,同時進行的話,患者痛苦時間會減少許多。”見查爾斯點頭,落旌拿起剪刀和鑷子,目光集中在受傷的腳踝處,蘇婉将中彈的地方消過毒後,兩人便同時取彈。一時之間,房間裏只聽到金屬器物的交換聲還有病人痛苦的悶哼聲。
查爾斯的手顫抖着,似乎那個傷兵每一聲悶哼都像是□□一般在他耳旁炸響。一旁的蘇婉叫到:“啊,這個人他疼暈過去了!”
落旌手上動作速度不減,順利地取出腳踝中的子彈。清理包紮過後,落旌才擡起頭,發現查爾斯的動作快了很多,似乎昏迷的病人對他來說更得心應手。落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對着面色難看的查爾斯關心問道:“查爾斯,你還好吧?”
查爾斯脫去手套去水池處洗手,聞言,他無奈地笑了笑:“讓你看笑話了,我當初學醫是因為無法看到別人因為病痛而受折磨,現在卻讓別人因為我的治療而飽受痛苦。”
落旌張了張嘴想要安慰他什麽,可卻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此時,門外傳來一陣整齊的跑步聲,接着,醫療室的大門就被砰地打開,門框被撞得梆梆作響。
準備換班的艾伯特走過來,有些緊張地對兩個人說道:“我的天,剛才我看見院子裏進來了一批士兵,好像不是這裏的軍隊。”從門口走進一個身穿國民黨軍服的軍官,落旌便看到門前已經站好了兩隊負傷的士兵,而中間他們還擡着一個擔架,應該是個受了重傷的長官。
查爾斯噓了一聲,撫着額頭:“我的上帝,這又來了一批傷患!我不明白為什麽要戰争呢,大家和平一點相安無事不好嗎?”
艾伯特睜大眼搖頭說道:“哦不,你們看他們那些人身上穿的軍服,跟這裏的士兵穿的衣服不一樣,就連他們身上的槍,也明顯不一樣!”
落旌看着正在和老林交涉的軍官,心下了然:“現在來的,是國民黨第七十四軍的傷員。”見兩個人不明白,落旌解釋說道,“中國現在有正面戰場和敵後戰場,分別由國民黨和共|産黨領導,新四軍是從紅軍重新編制進國軍中的,而現在來的,是國民黨的正牌軍隊。”
查爾斯看着那個國民黨的軍官,眼裏出現抗拒的情緒說道:“可我們是共産國際派來的成員,我們幫助的是無産階級的軍隊可不是為資産階級效命的士兵。”
艾伯特聳了聳肩膀:“算了吧,查爾斯,我們是醫生沒有權利挑選病人的!”
查爾斯指了指諾爾曼,他因為國民黨軍官無理要求插隊而開始冒火——
“但是我們有權利拒絕病人。”
作者有話要說: 落旌君閑對于姓氏的争端,為一;
查爾斯與陳醫生對于麻藥的争端,為二;
新來的傷兵和舊傷員的争端,為三。
锵锵锵,國民黨的軍人都上線了,慕軒的身影還會遠嗎?
下集預告:
如果你真的認識慕軒的話,我想告訴你,他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