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榮光複蘇（十四）
托馬斯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問道:“那麽大人今天是來做什麽的呢？”
剛剛那一出, 讓萊茵覺得自己還沒發展起來的占蔔事業基本是涼了，還是別禍害這些天真的學生為好, 思考了一會兒道:“我想請一位學生去布蘭丁斯城堡做客，共用下午茶。”
周圍圍着的學生眼睛都亮了，等着萊茵說出這個人選。
萊茵一看, 頭疼，他是絕對不會直接邀請看好的學生的。要不然到時候教廷抓人豈不是一抓一個準, 把他的筆杆子全都抓走，一個不剩, □□還是要打的,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萊茵道:“這樣吧，每人寫個小紙條, 上面寫自己名字，放到空箱子裏，我閉着眼睛抽一張, 抽到誰就是誰。以後每周六我都會用這個方法請一位學生到城堡做客，大家都有機會。”
那些覺得自己表現特別突出，很有機會被選中的學生都有些失望, 這種邀請方法的話他們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優勢。與此相對，那些學術上稍顯平庸的學子則明顯興奮起來。雖然不是憑實力入選，但能去伯爵的城堡做客，怎麽看都是一件無比榮耀的事。
托馬斯也是失望的一員，他很希望能有機會和伯爵單獨讨論偏微分方程的事。幾次讨論下來, 他雖然沒發現萊茵是有意引導他們得出答案，但他敏銳地察覺到伯爵在這方面很有天賦，幾次提的方向看似讓人摸不着頭腦，可實際上既有創造性，又有很充足的發展空間。他想把他的成果第一個給伯爵分享。
托馬斯寫了一張紙條，跟大家一起扔進伯爵的箱子，在伯爵伸手抽取的時候，他忍不住伸長脖子，有些嫉妒地想着這個幸運兒是誰。
他想過會是旁邊的方臉喬治，也想過可能是長脖子詹姆斯，但他唯獨沒想過有這份運氣的會是他自己。
直到旁人有些嫉妒地推了推他，提醒道:“嘿，托馬斯，你要是不想去就讓我去吧。”
托馬斯才從聽到自己名字的震驚中反應過來，擡頭看向萊茵飽含笑意的雙眼。
萊茵心裏是有些美滋滋，抽簽都能抽到這麽好的簽，不順其自然豈不是可惜？從剛剛開始，托馬斯就一直保持着欲說還休的小眼神看他，這個小夥子又是他一直看好的數學人才，萊茵傾向于對方是有一定研究成果了，正好趁這個邀請下午茶的機會好好聊聊。
托馬斯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登上了伯爵的馬車，和伯爵坐在了一起。
托馬斯是農戶的兒子，能一句讀到大學，除了成績優異以外，也是有一番際遇在的。本來按照他家裏人的想法，他畢業以後能去教會做一名教士已經是最好的出路了，沒想到現在他能和一位伯爵坐在一起。
托馬斯有些局促不安，手放在膝頭來回擺弄。
萊茵主動問道:“近來幾道微分方程問題，你解得怎麽樣？”
他們這一群人在一起只探讨思路，沒有具體成形的答案，具體的內容都是這些學生回去自己按着白日的思路整理下來的。
說到這個，托馬斯便雙眼一亮，忘了局促，道:“大人，我正想和您說這個呢，這幾道題我都寫出來了，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邏輯漏洞，但從目前來看還是比較完整的。”
他一邊說還一邊去包裏翻他的手稿，拿出了一大疊稿子來，這一疊稿子亂糟糟的，托馬斯一看又有些赧然起來。他推了推眼鏡，就要整理。
萊茵不想讓他在颠簸的馬車裏整理文件，這可憐的學生眼鏡片已經夠厚了，便道:“不着急，等到了城堡裏你再慢慢整理，現在和我說說你家裏的情況吧。”
托馬斯聽到這個，臉上的笑容僵住，逐漸消失，他擡眼看了一下萊茵，忍不住在心裏揣度伯爵大人是否會因為他的出身而嫌棄他。
萊茵只是想找個話題，讓小夥子不要那麽緊張，聽完他的家庭情況也只溫和地點了點頭，很快意識到在這個時代聊家庭并不能讓人放松，轉而問道:“你個人的志向在哪裏？我知道學校裏有很多人想要去教會，你也是嗎？”
托馬斯有些為難，不知道應該怎麽說。在過去這确實是一個選擇，可越讀書他越覺得當教士并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事。再加上格特魯德被燒死的事，他個人對教會其實有一種敬而遠之的感覺。從小生活的環境告訴他，對他這種身份的人，要想過上好日子就要努力進教會。他很難因為一兩件事情就憎惡教會，但那種強烈的想要進教會的感覺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托馬斯道:“大人，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從前是想進教會的，現在雖然改變了主意，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去路在何方。要是有專門研究數學問題的職位就好了。”
他嘆了一口氣，顯然是覺得自己的願望太過無稽。
萊茵一笑，道:“你真的那麽喜歡數學？即使作為長期的工作也不會厭倦？”
托馬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雖然偶爾沒有思路的時候也會很苦惱，大把大把地掉頭發，但大多數時候，這件事的确使我感到快樂和充實，好像自己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我知道很多人看見數學就頭疼，但我覺得數學是一門很忠實的學科，你付出多少，它還你多少。從已知的條件出發，去推得一個未知的結果，非常有魅力。喜歡數學這件事經常讓我在別人眼裏顯得古怪，但我覺得這就是個人喜好問題，有的人喜歡土豆，有的人讨厭，都是常事。”
萊茵很欣賞小夥子這種不怕頭禿的态度，換到現代，這種人才不多了，他很願意給他提供一份工作。
說話間，布蘭丁斯城堡到了，一路交談之中，托馬斯的緊張好不容易消去大半，結果一下馬車看到這座恢宏的城堡，又立刻緊張起來。
萊茵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你覺得這城堡好看嗎？”
托馬斯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大人，我并沒有選修美學和建築概論，可能我的回答并不嚴謹，也不正确，但我覺得您的城堡很好看。”
萊茵服了這個小夥子。
“我也覺得挺好看的，就是太冷了。你說如果我們探讨出了熱傳導的原理，再運用數學，能不能建造出更溫暖的房子呢？”
托馬斯一聽到問題就陷入思考，立馬不緊張了。
萊茵看着這個小夥子，揉了揉太陽穴。
約翰早早上前與管家通報，管家也習慣了老爺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見他突然改變行程回來招待客人也不慌亂，立刻讓廚子去準備簡單的茶點。
約翰在旁邊又加了一句:“老爺說了，不用做太好，我們窮，不做這面子功夫……”
約瑟夫的眼角不易察覺地抽了抽，每到這個時候，他都對萊茵很無奈，但糾結半晌，還是讓人去跟廚子說不用準備的太精細。
約瑟夫連嘆了三口氣。
那邊萊茵帶着思考中的托馬斯走到他慣常用下午茶的地方，托馬斯跟着萊茵坐下。
萊茵沒有打斷他的思考，而是等簡易的下午茶出來以後才開口:“府上也沒什麽好東西，但廚師的手藝确實不錯，你嘗嘗。”
托馬斯回過神，看到茶點愣了愣。無他，這茶點看上去很樸素，不要說伯爵了，就連那些稍微富有一些的商人子弟家裏也會做這種茶點。托馬斯倒不是嫌棄這茶點，他只是想不通伯爵為什麽會吃這樣的東西。
萊茵看出了他的疑惑，大方解釋道:“你似乎有些驚訝茶點的簡陋。”
托馬斯尴尬地擺手，想要否認。
萊茵含笑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茶點确實簡陋了一些，主要是資金有限，我不想花在這種地方上。”
托馬斯有些好奇，一位伯爵會因為什麽落入這樣窮困的境地呢？
萊茵看向他，道:“我有一個資助的計劃。為那些想要做專門學科研究的學生提供資助，讓他們不用為生計發愁，可以踏踏實實做研究，研究如果另外需要經費，也由我一并承擔。”
托馬斯愣住了，他放下手裏那杯熱茶，看向萊茵。
萊茵的眼睛是黑色的，但此刻在窗外陽光的影響下，變成溫暖的淺褐色。
托馬斯不敢相信地問道:“大人，我可以問問您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在托馬斯看來，這對萊茵來說是一件費力不讨好的事，對他們這樣的貴族來說，這件事的意義興許還比不上做出一種獨有的茶點以炫耀家族的積澱。
萊茵道:“因為值得。你可能不知道這些知識有多大的價值。如果我說，因為這些知識，有一天我們可以有比馬車更安全快速的交通工具，我們可以去探究大海深處的秘密，我們也可以到萬裏長空之上。你相信嗎？”
托馬斯不知道這些和數學有什麽關系，一時張開嘴愣在了那裏。
萊茵自顧自道:“不止。我們還可以種植變量更好的作物，用機器代替人工去做一些繁複又勞累的工作。到了那個時候，人人都可以吃的飽、穿的暖。雖然這個時候可能不會來的這麽快，但終歸會有這麽一天的。”
托馬斯永遠會記得這一天，普法爾茨伯爵的眼睛裏好像有光，像是真正看過這個美好的畫面一樣篤定，這種篤定傳遞給他，成為了他一生的信念。他從未察覺到，自己在做這麽有意義的事。
萊茵看托馬斯陷入沉思，心想自己的安利應該賣的還行，這年頭科研人員可都是寶貴財産。
“如果你有了系統的理論結果，想要出版屬于自己的著作，我也可以幫你，不過你要注意保護好自己。”
托馬斯還來不及為了出一本屬于自己的書而心潮澎湃，便聽到最後這句忠告:“您是說……”
萊茵點點頭，道:“我們并不知道教會是如何看待這些事的，還是小心為上。我會聯系其他像你一樣有才能而又需要幫助的學生，但安全起見，你們彼此之間不要聯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