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屍骨含冤(十五)
陳泓敏感地察覺到這個回答象征着什麽不好的東西。果然, 宋卻轉向他道:“本縣不是多蛇之地, 兇手将陳老爺的死僞裝成被毒蛇咬,說是僞裝成意外太過牽強。而府裏的三姨娘又剛好和捕蛇人有這麽一層關系, 那麽兇手很可能就是想栽贓嫁禍,既然要栽贓嫁禍,首先要知道三姨娘和趙榮的關系。”
陳泓道:“你這個說法太過巧合, 并不是決定性的證據。”
宋卻點點頭,道:“我同意你的看法, 但其實還有很多細節能夠佐證,不過我想這些都不如讓你親自參與進來, 你想試試嗎?”
陳泓有些驚訝, 還有些猶豫,不知怎麽, 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陳泓回府,散着頭發,看起來狼狽極了。府裏的下人看到他這樣, 連忙迎了上來詢問,陳泓擺擺手道:“那趙榮狡猾,大人一人抓不住他, 我上去幫了一把,只是發髻被打散了,沒受什麽傷。”
陳泓話是這麽說的,做下人的還是不敢輕忽,一個個跑去跟能做主的人上報。陳泓先去見了陳夫人, 陳夫人讓陳海下地自個走,到了陳泓面前,難得流露出些關心來:“怎麽弄成這個樣子?還有哪裏傷着沒有?宋大人也真是的,抓這種亡命之徒也不多找點差役,找你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有什麽用。”
陳泓微微發窘,有些赧然。
陳夫人道:“你看看你狼狽成這樣子,快讓人給你梳起來。”
陳泓點點頭。
陳夫人目光微轉,看見門口探出的半張臉,動作一頓,半晌,道:“你去看看你姨娘,我這兒用不到你。”
陳泓身子一僵,轉身看見白姨娘目光殷切,他朝陳夫人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白姨娘見他出來,連忙伸出手想要給他理理碎發,陳泓覺得有些不自在想躲,但還是硬生生忍住了,白姨娘成功把那一绺散下來的長發撇到了他耳後,有些驚訝地看向他。
陳泓不自然地撇開了頭。
白姨娘想笑,嘴唇顫動了幾次也沒笑出來,眼裏逐漸濕潤,她太驚訝了,扯着陳泓的衣袖道:“快來娘房裏,娘給你梳頭好不好?”
陳泓本想說她的自稱于理不合,但一聽到梳頭就心虛起來。宋卻剛說的時候,他是不相信的,所以可以大大方方地答應來做這次試探。雖然和白姨娘不親近,但這些年來白姨娘為了親近他做出的努力,陳泓一直看在眼裏。白姨娘不如陳夫人知書達禮,也不如陳夫人會教導人,甚至在旁人看來可能還有些蠻不講理,恃強淩弱。但陳泓知道她是他的生母,也知道她一直很愛他,常常因為他的疏離失落。
可現在,他突然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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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白姨娘真的殺死了他的父親,要由他親自試探出來做為證據嗎?
白姨娘不知道陳泓在想什麽,她拉着他在鏡子前坐下,用梳子将他的頭發慢慢梳順。
因為他今日的配合,白姨娘顯然有些興奮,她笑的很多,還問他:“你知道嗎?在和老爺在一起之前,我本來是要做梳頭丫鬟的,我的手藝可好了。這還是我第一次給你梳,也不知道能不能梳好。”
陳泓有些新奇,他從沒和白姨娘聊過這些。年輕的、尚未入陳府的白姨娘,是什麽樣的人呢?
白姨娘将他的頭發挽起,陳泓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讓她沒法繼續動作。
白姨娘笑道:“泓兒,快放手,馬上就盤好了。”
那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讓陳泓無法言說,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看見門邊透出來的人影。
陳泓默默地松開了手。
白姨娘幹脆利落地将他的頭發盤在頭頂,也不知她的手法到底如何,還沒用任何物件,就牢牢地固定在了頭頂。
陳泓死死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那發髻說不上特別,但旋起的每一個走向,都和宋卻所作的畫相同,讓他再也沒有辦法說出一句反駁。
白姨娘給他徹底固定好後,拍了拍他的肩,道:“梳好了,你看看喜不喜歡?”
門外的丫鬟在宋卻的示意下通傳道:“姨娘,宋大人來了。”
陳泓察覺到白姨娘一瞬間的僵硬。
注意到他的目光,白姨娘很快調整了表情,讓人進來。
宋卻又提着他那個蛇簍子,雖然知道那蛇被宋卻捆了個嚴嚴實實傷不了人,陳泓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白姨娘的反應更大一些,她往後退了幾步,将凳子都撞倒了。
“你怎麽把這東西拿過來了!”
宋卻往前幾步,将蛇簍子提到臉邊,白姨娘臉色一變。
宋卻問道:“你認識這東西?”
白姨娘一僵,不作答。
宋卻作勢要将簍子打開,白姨娘意識到這是宋卻的試探,裏面只怕空無一物,便強行忍住身體害怕的反應,逼着自己淡定自若。只見宋卻将簍子打開,竟真的從裏面提出一條蛇來,白姨娘一聲尖叫。
陳泓擋在她身前,重聲道:“宋大人!”
宋卻這才把蛇放回去。
“白姨娘,解釋一下你為何會認識這蛇簍子吧。你并不應該接觸到這些的,除非……”
白姨娘打斷宋卻的話,解釋道:“宋大人上次審問三姨娘的時候也帶了這蛇簍子,她房裏的瓊兒和環兒閑聊的時候說了這事,環兒又回來告訴了我。”
宋卻往門外招了招手,瓊兒和環兒便一起走了進來。
白姨娘意識到宋卻這是有備而來,抓了抓手腕,才勉強鎮定下來,起碼這件事上她不怕審問。
環兒也佐證了白姨娘的說法。
宋卻并不在意,只道:“姨娘可認識這個?”
他拿出一個鎏金的镯子,做工相當不錯。
白姨娘看着低眉順首的瓊兒,心裏生出點不詳之感,道:“是我賞給瓊兒的,她做事細致,那日我一個高興,便賞了。大人怎麽好端端問起這件事來?”
宋卻笑道:“她一個三姨娘身邊的小丫頭,做事再怎麽細致,也不該讨好到白姨娘身邊來。”
宋卻沒等白姨娘解釋,又繼續道:“當然,她确實做了一件成功讨好你的事,那就是按照你的吩咐在我們面前裝作不經意地散布三姨娘和趙榮的流言,讓我們去查趙榮這個捕蛇人,最好是把他們當做兇手,了結此案。”
白姨娘道:“大人,這都是你的臆測罷了。”
瓊兒已經被審過了,此刻怯怯道:“三姨娘的事是白姨娘告訴我的,也是白姨娘讓我去說的,這镯子就是姨娘賞我的。”
白姨娘道:“這麽個小丫頭的話,不足取信,況且就算我這麽做了,也只是為了争寵罷了。三姨娘這麽受寵,我給她添點堵又怎麽了?大人你後院無人,自然不了解女人家的勾心鬥角。”
宋卻搖搖頭,沒在這個點上多做糾纏,又把環兒叫了出來。
環兒看了白姨娘一眼,道:“老爺出事的那個晚上,我睡的特別沉。以往姨娘起夜我都能馬上醒來,那一晚我一覺睡到了天亮,第二天起來姨娘也沒說什麽。”
白姨娘更淡定了,道:“我那晚睡的好,宋大人,你若再不拿出點證據來,我可不能任你胡說了。”
宋卻的重點并不在她身上,他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眼陳泓,這個尚未成年的少年已經有些崩潰了,很明顯,種種線索在他眼裏已經足夠串聯起來,宋卻還要再添一把柴。
他叫進來了最後一個人,一見他,白姨娘是真的坐不住了,這人正是幫白姨娘買蛇的人。
見白姨娘臉色大變,宋卻上前一步道:“或許你早有殺死陳老爺的打算,或許你是在撞見三姨娘和趙榮見面之後生出的想法。總之,在你看見三姨娘和趙榮見面之後,你調查了一下趙榮,知道了他們過去的情誼和趙榮的身份。你想出了一個殺死陳老爺後還能嫁禍他人的好方法。這個方法的實行并不難,只是需要把下人都打發走,還不能你親自出面。但是陳老爺色欲熏心,他看上了你已為人婦的妹妹,礙于你妹妹的丈夫大小也算半個讀書人,不好直接做什麽。你看出了這點,騙他說要為他牽線搭橋,約你妹妹進府。但是為了你妹妹的聲譽,讓他到時間把房間周圍的下人都撤掉。陳老爺果然這麽做了,你帶着蛇簍子去了,沒直接帶進卧房,而是先進去哄的陳老爺脫了衣裳,才又出去把簍子朝窗戶打開。床上只有一個赤條條的陳老爺,那蛇直接掉在了陳老爺身上,陳老爺驚慌失措,那蛇也受了驚,咬了陳老爺一口就蹿沒了,陳老爺吓昏過去了或是暫時渾身無力,你沒有再拿東西擊打陳老爺的頭部。你知道那蛇是沒有毒的,死不了人,把陳老爺的發髻散開後,拿了根長釘砸進他的頂心,最後又把發髻重新綁好,将這個致死的傷藏了起來,還慢條斯理地用草藥在陳老爺被蛇咬傷的地方上色,僞造蛇毒。你回院子的路上都沒有下人,他們早被陳老爺打發走了,至于給你守夜的環兒,被你一杯水撂倒,注定要過一個香甜的夜晚。你其實沒有不在場證明。”
宋卻每多說一句,白姨娘臉色便白一分,但光是這樣還不夠,她還打算咬牙死不承認,真正擊潰她的是陳泓。
聽到自己親娘殺死親爹這種事本來就夠荒謬了,用的居然還是頭頂插釘這麽可怕的方式,陳泓幾乎當場崩潰了:“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不要說不是你,你看看這發髻,我爹死的時候頭上發髻綁的手法就和你這個一模一樣,除了你還有誰?”
白姨娘震驚道:“你在試探我……你剛剛那樣原來是在試探我……”
荒謬到了極點,她竟仰天大笑起來,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是我殺了老爺。你問我為什麽?我是為了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