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屍骨含冤(十四)
秋日的山林看起來靜谧極了, 但遠遠望去, 幽深之處不知凡幾。
三姨娘看起來嬌嬌弱弱,體力卻相當不錯, 領着幾個大老爺們走了這麽久也沒顯出疲态。
三姨娘思來想去,還是開口問道:“大人,你先前說趙榮哥不是兇手, 不是為了騙我給你們領路才說的吧?”
宋卻失笑:“你看看我們幾個,一個還未長成的弱質少年郎,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再加上一個我。騙你來做什麽?趙榮是捕蛇人, 又對這山林裏熟悉得很, 我們幾個就算是想抓他也難。”
宋卻這番話一出,季筇和陳泓就忍不住咳起來, 雖然這話裏對他倆戰力的評判是相當公允的,可聽起來還是有些讓人尴尬。而且三姨娘不知道,他們倆可知道, 宋卻是一定抓住趙榮的。
三姨娘這才放下心來。
宋卻問道:“事已至此,我倒想問問,你和趙榮是怎麽回事。”
三姨娘看了一眼陳泓, 欲言又止。
陳泓在這裏着實有些尴尬,三姨娘怎麽說都是他父親的妾室,卻又和另一個男人扯上了關系,這兩人又好像都和他父親的死有關。有宋卻在,他管也不好, 不管也不好。
陳泓最終開口問道:“你和他可有……”
三姨娘搖頭,道:“我和他曾是戀人,但我入府以後,和他就再無逾矩之行。”
且不論真假,有了這話,陳泓才算下了臺階,道:“只要你二人在我父親生前并無逾矩,又與父親的死無關,母親放你出府的話始終是作數的。”
三姨娘眼中盈盈,幾乎要掉下淚來,她側過頭用手背掩了掩,方才轉過來道:“大人不是問我和趙榮哥的事嗎?我這便說。”
三姨娘和趙榮原是青梅竹馬。
趙榮的爹娘去的早,平日裏都靠鄰裏拉扯,出力最多的,便是三姨娘家。
三姨娘上頭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她是家裏最小的孩子,有什麽東西父親都先給哥哥,母親則會藏一些下來給老幺,三姨娘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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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地善良,看着趙榮可憐,就忍不住多照顧一些。趙榮性情孤僻,但受多了她的好,兩人也就親近起來了。後來趙榮跟人學了一手捕蛇的功夫,雖說看着更陰恻恻了,但好歹開始攢錢了,三姨娘的父母也就默許了兩人的來往。
日子這樣過着,兩人應是要成親的,只可惜好景不長,三姨娘的長兄突生急病,一下耗去全部家底,卻還是無法根治。大夫說了,這病要靠養,細水長流地調理才能真正好起來。
可她們家哪來的錢呢?
首先被賣的是大姐,大姐被賣的那個晚上,二姐抱着三姨娘哭,叫她快跟趙榮成親。那時候的三姨娘還傻乎乎的,不知道二姐為什麽要這樣說。然後二姐也被賣了,被賣去做了奴婢。
三姨娘才感到危險,她去找趙榮,卻被父親攔住,關在了屋子裏。趙榮好幾天沒見她,來找她,才發現了這件事。他把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全都拿給三姨娘的父親,希望能和三姨娘成親,卻被拒絕了。
三姨娘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她去求父親,非要将她賣給別人的話,為奴為婢也罷,但她不願給別人做妾,父親答應了她。
那時候她心裏還懷着點希望,心想只要足夠努力,還了身契,她還是可以和趙榮好好過日子。
可父親最終還是違背了對她的承諾。
三姨娘是三個姐妹裏長得最漂亮的一個,一筆不菲的賣身價,便将她送進了陳府裏。
從那刻起,三姨娘就逼自己斷了念想,趙榮會遇到別的好姑娘,他們倆再也沒有可能了。
可趙榮不是這麽想的,他沒有直接打擾過她,但卻默默用自己的方式等着她。
三姨娘住的院子有一個高一些的小閣,她偶爾會在那裏做些針線,那日不過是推開窗多看了一眼,便看見趙榮在牆外坐着,身前放着蛇簍,好像在等人問價。可他的眼睛卻牢牢盯着三姨娘所在的樓閣,她一推開窗就看見那人灼灼的目光。
三姨娘沒再開過那扇窗,可她毫不懷疑,趙榮仍在那裏等着,将日複一日,将年複一年。她最終還是沒有硬下心腸置之不理,三姨娘決定找趙榮談一次,想讓他徹底斷了這份心思。在那次談話過後,三姨娘再去閣樓,推開窗便看不見角落裏的賣蛇人了。她以為他已經斷了念頭,直到那一天,陳老爺被人發現死在房中,還中了蛇毒。三姨娘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趙榮殺人了,她給他帶了消息,讓他快跑,甚至在以為宋卻抓到他的時候替他頂罪,可現在宋卻告訴她,趙榮不是兇手……
三姨娘忍不住再确認道:“大人,趙榮哥真的沒有殺人嗎?”
宋卻道:“你為什麽覺得是他殺了人?”
三姨娘道:“這蛇……”
宋卻道:“我忘了告訴你們,陳老爺不是死于蛇毒,他死于一根長釘。這蛇咬是障眼法,是栽贓陷害,每一個買了蛇的人,都有可能是兇手。這才是我要來找趙榮的原因。你讓趙榮逃跑也算陰差陽錯了,雖說幕後黑手未必會斬草除根,但萬事皆有可能,他現在能保全性命,你有很大功勞。”
陳泓和三姨娘都吃了一驚,他們從來都沒聽說過長釘這一點。
陳泓道:“大人,長釘是怎麽回事?”
宋卻道:“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們太多。”
陳泓抿抿嘴,便不再多問,他實在是一個很克制的性子,從來不使人為難。
宋卻道:“這樣問有些冒犯,不過陳公子,你和白姨娘似乎并不親厚?”
陳泓沒想到宋卻會提到這個,這話題也确實讓他有些不适,但他斟酌再三,還是回答道:“我幼時養在母親身邊,母親對我很好。”
陳夫人老蚌懷珠,在那之前,只怕對生兒育女已經不抱希望,便将陳泓這個唯一的男丁養在膝下。
陳夫人不是個刻薄的性子,又念及自己很可能不會有自己的子女,便對陳泓視若己出。她沒有為了讓陳泓親近她而刻意溺愛他,反而有心讓他成才。在涉及到陳泓的教養之時,事必躬親,絕不假手于人。即使後來陳夫人有了自己的兒子,也沒對陳泓改變太多,更不像其他主母一樣,百般阻止庶子出人頭地,該給他的讀書的機會一個不少,能不能登上這梯子就看陳泓自己了。
“我其實一直知道自己不是母親所出,母親也沒瞞過我。小時候,姨娘有過一段受寵的日子,我那時候看着母親,覺得她很落寞。但後來,母親就不在意了。或許是因為這一點,我很難去親近姨娘,我怕母親傷心。母親和姨娘我都會按禮好好孝順,但有些時候的舉動,真的只是下意識的,傷了誰都是我不想的。”
說到這裏,陳泓沉沉地嘆了氣。他年紀不大,處事已經很有章程,偏偏身份尴尬,時常進退兩難。
宋卻想起陳夫人将陳海看的跟眼珠子一樣,卻輕而易舉地将人放在陳泓懷裏,光憑這份信任,他也敢确定陳泓這番話有八分真。雖無血脈相連,這對母子的關系确實親厚。
衆人談着閑話,很快便到了山林深處,卻在這裏看見了有人待過的痕跡。三姨娘從前跟着趙榮進過幾次山,對于他會待在那裏有很清晰的思路。
三姨娘道:“應該就是這附近了。”
宋卻道:“你喊喊他,若是我們出聲的話,可能會将他吓跑。”
三姨娘點頭,一遍順着路走,一邊喊着趙榮。宋卻則仔細觀察周邊,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他的耳朵都要跟着動一動。
在其他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宋卻準确捕捉到了那樹葉不自然的抖動,三下五除二地翻身上樹,其他人連他動作的影子都沒看清,宋卻已經抓着個人又跳下了樹。
那人本來還在努力掙脫宋卻的鉗制,卻在看見三姨娘的臉時停了下來。他擡起頭,露出一張微髒的臉,雖然他早就聽到了三姨娘喊他的聲音,但此刻還是忍不住想要确認一遍:“雙兒,是你帶着他們來抓我嗎……”
三姨娘愣了一下,突然發現他誤會了。
趙榮仔細想想,又覺得自己好笑,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好問的呢?再說,從她讓他逃跑的時候,他不就已經想好了嗎,既然她要讓他頂罪,那他頂就是了。
想到這裏,趙榮徹底放棄掙紮,道:“大人,是我殺了陳老爺沒錯,你抓我回去吧。”
陳泓:“……”
這是他今日第二次聽這話了,怎麽總有人上趕着承認是殺他爹的兇手?
宋卻亦是無奈:“那你說說陳老爺是怎麽死的。”
趙榮一時啞然,三姨娘催他離開催的急,他只知道她嫁的那個老頭死了,還真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三姨娘也回過味來了,氣道:“你以為我叫你頂罪是不是?”
趙榮一時有些弄不清楚狀況,兩人如何明撕暗秀暫且不提,好不容易等趙榮明白眼下的情況了,宋卻才道:“蛇不好尋吧?”
趙榮點頭道:“我日日在山中都不好抓的,平常人家雖偶爾也有,但出現的更少,更不用說主動去咬人了。”
宋卻:“你可知除了你還有誰做這營生?”
趙榮苦笑道:“這營生雖能掙錢,但掙的又不是頂多,偏偏又苦又累,有的運道不好,被毒蛇咬了,是救都沒法救,教我捕蛇的師傅就是這樣死的。要不是迫于生計,誰做這個呢?反正我是沒見過同行。”
宋卻道:“那麽真兇很可能就是從你這裏買的蛇,或許不是本人,而是托別人買的,你好好想這些天都有誰向你買了蛇,若是不認識的,便記下長相。”
另一邊,宋卻又轉向三姨娘,問道:“你和趙榮見面那天,可有人撞見?”
三姨娘猶豫再三,還是道:“我不确定她有沒有看見……”
宋卻問道:“誰?”
三姨娘道:“白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