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屍骨含冤(十六)
陳泓覺得更荒唐了, 他甚至感覺自己幻聽了。
白姨娘道:“我知道你一直把夫人當親娘, 也一直不願意親近我。”
陳泓道:“我不是不願意……只是不習慣。這又和父親有什麽關系?難道你認為這都是父親的錯嗎?”
白姨娘道:“如果不是他送你去書肆,學那些三綱五常, 你怎麽會學成這個迂腐的腦子,面對親娘你連一聲娘都不敢喊。你把夫人當親娘,夫人可有自己的親生兒子, 你算什麽?要是等将來老爺死了,小少爺長成了, 你能分到什麽家産?你以為老爺和夫人把你送入讀書就是為你好?你看看你讀成什麽樣了,連天倫之樂都不顧, 我看這書可不是個好東西, 你就越讀越無情,再讀下去, 你眼裏可還有我的位置?兒不嫌母醜,你卻是什麽樣?嫌棄我作為一個姨娘上不得臺面?你還要去考功名,這功名要是這麽好考, 你姨丈還能連米都吃不上?要我說,最靠譜的便是繼承你父親的家産。你父親現在死了,你作為唯一長成的男丁, 這家業不給你繼承還給誰繼承?等小少爺長大,你早就把這家業牢牢把持在手中了,不用再考那勞什子的功名,也不會像我這樣,吃穿用度都把持在別人手中。有什麽不好?我這不都是為了你嗎?”
陳泓一開始還想辯解, 他并沒有看不起白姨娘的意思,可越聽到後面,他便越瞠目結舌,甚至覺得無法與白姨娘溝通起來。白姨娘出身低微,見識短淺,卻又在奪人性命、構陷他人時出乎意料的精幹。如果能有個讀書習字的機會,或許她的眼界會開闊一些,現有的觀念也會被打亂重塑,可是沒有如果。
這樣的白姨娘讓陳泓覺得可怕,也讓他覺得深深困惑,為什麽一個人能有如此截然相反的兩面呢?一個深愛孩子的母親,卻會成為如此冷酷無情的殺人兇手,因為財帛輕描淡寫地策劃這麽一起謀殺,殺的還是枕邊之人。
白姨娘親口承認了這起謀殺,宋卻将人收監,回到府中後,季筇一直悶悶不樂。
宋卻看了他一眼,道:“在想什麽?”
季筇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道:“在想先生為什麽要把陳公子卷入局中,借此讓白姨娘認罪,這對陳公子是不是太殘忍了一點……”
雖然宋卻不常笑,與犯人對峙時總是言語犀利,但季筇還是覺得他是個很溫柔的人。
宋卻沉默了一會兒,牽了牽嘴角,這實在算不上一個笑,更像是一聲嘆息。
“筇哥兒,先生沒你想的那麽面面俱到,能妥善地對待每一個人。先生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我選擇了這條路,最想做的事便是替這些已經不能再開口的屍骨還原真相,平冤雪恨,其他人只能退居二線。将陳泓卷進來是不得已而為之,對他或許能有點不破不立的好處,但人的情感總是不能以外物來衡量的,我也不知道這樣對他是好還是不好。”
季筇想了想,确實,這件事鬧出來,最難自處的便是陳泓,生母殺死了父親,情感上如何不能接受暫且不說,他的前程也毀了。本身作為庶子,陳夫人不阻撓他上進,還幫上一把,是極難得的,可現在出了這件事,他想在科舉上有所建樹是幾乎不可能了。若說回來繼承家業,白姨娘的所作所為也把這條路堵死,就算陳夫人願意寬恕他,族裏的人勢必要以此為借口百般阻撓,只剩下陳夫人和陳海孤兒寡母的話,想要瓜分陳老爺的産業便容易多了。
而宋卻将陳泓拉入局中,這件事情說下來陳泓也算是大義滅親了。陳夫人本就不吝惜培養陳泓,現在陳老爺去世,比起那些虎視眈眈的族人們,陳泓着實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倚仗,能用這個借口光明正大地打發族人。因着白姨娘殺人,陳泓的科舉之路注定是毀了,如今這樣起碼還有一條出路。
季筇想到這裏,也跟着嘆了一口氣,真是世間安有兩全法,若不把陳泓拉進局中,讓他到最後突然得知荒謬的真相,然後一夕之間失去所有前途,難道就是為他好嗎?而現在這樣,卻仍是讓人心生唏噓,這件事注定沒有完美的答案。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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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稚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沉思。
宋卻這個小閨女現在又會走又會說話,成功進入了宋卻最怕的階段,但他還是不得不把門給人打開,不然這小不點能在門外哭個水淹金山出來。
宋卻将門一開,發現不止宋悅容一個,表妹蘇秀秀一手牽着宋悅容,一手牽着宋淑,宋儀這小子跟在宋悅容身後,小小的人兒還做出一副怕小姑娘摔倒的樣子。
宋卻失笑。
蘇秀秀有些不好意思,道:“表哥,容容幾個都想見你,我就帶她們來了,沒打擾你們吧?”
宋卻搖頭,将人請了進來,一把抱起宋悅容。其他人如何他不知道,但孩子還小,宋卻還是很樂意和孩子親近的,小姑娘從小沒了娘,他要是又過分威嚴,指不定給孩子留下什麽心理陰影呢。
宋悅容三歲的年紀,玉團一樣的小臉,烏溜溜的眼睛盯着人的時候好像會發亮,總知道怎樣讓宋卻心軟。
一旁的宋淑七歲快八歲的年紀,懂的事又多了些,就站在旁邊微微笑着,沒有任何失落之色。蘇秀秀将她拉到身邊坐下,親昵地攬着她的肩,道:“阿淑是大姑娘啦,表哥都不好抱你了,來表姐這邊坐。”
宋淑微微赧然,抱着蘇秀秀的手,這才流露出一點女兒情态來。宋卻才意識到宋淑的不自然。
龍鳳胎裏,宋淑本就是更聽話的那個,她有什麽情緒都不常表現出來,難念有時會被忽略。宋卻再怎麽體貼也是個大男人,到底不如蘇秀秀這個女兒家心細。蘇秀秀又是個周到細致的性子,每每察覺到了就能說些什麽,讓人心裏熨熨帖帖的。
宋儀的性子雖然收斂了很多,但因宋卻對他們很是寬容,最初的那點活潑勁又回來了。此刻躲在季筇身後對宋淑做鬼臉,道:“羞羞臉,這麽大人了,還和自個侄女争寵吃醋。”
宋淑氣的要去撕他的嘴,宋儀立馬跑了起來。宋卻知道兩人有分寸,不會把書房裏的物件弄得亂七八糟,也就樂呵呵地看着他倆你追我趕。
看了一會兒他才把目光收回,正好見蘇秀秀要給她自己倒杯茶。因為旁邊沒有婢女,宋卻便單手提過茶壺,替她倒了杯茶。
先前姑母問及他對兩個婢女有什麽打算,宋卻才意識到在這個時代下,他要是再留人就有點別的意思在裏頭了,宋卻思來想去,召來兩人,讓她們好好考慮婚配之事。宋卻不想亂點鴛鴦譜,但為她們牽線搭媒還是做得的。很難形容成朱、成碧當時的神情,但終歸是件好事,兩人還是受下。成碧最後嫁給了宋家一個莊頭的兒子,離開了宋府。成朱則和管事的兒子成了親,現在還在宋悅容身邊照顧她,要不是蘇秀秀帶着人過來,宋儀又不讓人跟着,她也是會過來的。
蘇秀秀見宋卻舉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表哥不用這樣,我也沒有那麽不中用。”
她摸了摸右手腕,還是不習慣被這樣照顧。蘇秀秀的手幼時受過傷,留下了一道極深的疤不說,還不怎麽使得上力。
宋卻姑母一直擔心蘇秀秀右手的傷這會影響她的親事,不過好在最後還是找到了一個厚道人家,宋卻還去幫忙掌過眼,一家人都不錯,就是要遷去別的地方這一點讓姑母猶豫了很久。不過這親事最後還是成了,因為蘇秀秀自己點頭了。
想到這裏,宋卻調侃道:“表妹喜事将近,不管中用不中用,還是少操勞些。這裏就是你的娘家,在娘家不多享點福怎麽行?”
提起親事,蘇秀秀便有些羞意,微惱地瞪了宋卻一眼,垂下頭不敢看人。
陳泓的事情雖然讓人心裏沉重,但随着時間也就慢慢過去了,做這一行的,面對的屍骨數不勝數,雞毛蒜皮的小事有,一層套一層的陰謀詭計也有,這案件只是那些千奇百怪的案件中的一件罷了,輕而易舉地被掩埋在時光的流逝中。
十五歲的季筇已經是童生了,還是跟着宋卻跑前跑後。
“先生,你為何不去考取舉人?”
宋卻一聽這話就頭疼,道:“你這是被梧桐兄影響的吧?”
宋卻不考科舉,高鳳林和季筇一個比一個急。
季筇還好,只是覺得宋卻不繼續參加科舉可惜。季筇遺傳了他父親聰明的腦袋,又有宋卻的指點,一路考試下來成績驕人。誇他的人越多,他就越覺得宋卻知識淵博,畢竟他所展現的能力,都是宋卻一點點培養出來的,遠不及宋卻本身的素養。雖說他沒有參加過更高級別的選拔,但總覺得對宋卻是手到擒來之事。
高鳳林想的還要更多一些,他對宋卻的才華和能力甘拜下風,相信以宋卻的能力,在科舉中的表現絕對不亞于他,本身的儀态又風流過人,自有大好前程可期。可宋卻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一點野心都無,成日埋首于屍骨之事,斷案解冤是一流好手,偏偏不願分出點時間和精力上京趕考。
因着有宋卻,高鳳林這些年來做出不少實績,他夫人又是個圓滑的,該打點的都打點了,高鳳林不知道自己還會在這裏待多久,若是來了新的縣令,宋卻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痛痛快快地破案。可憐他成日裏焦心這個,宋卻那裏卻是老神在在。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大家對白姨娘有誤解,愛是有的,但不是全部,還有貪欲和恐懼。
這個世界應該也是二十四章左右完結,下個世界想寫個輕松的,還在構思中=3=看我啃完資料有沒有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