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伸手
幾個人稍作休息,待王姐精神恢複了一些之後,就開始攀登那十幾米的陡坡。明明是近在咫尺的沙峰,卻如同有十萬八千裏那麽遠。
細軟的沙子像吸盤一樣牢牢的鎖住腳,只是擡一下腿就費勁力氣,更別說往前邁一小步。而且坡度太陡,一步中有大半都滑退回去,十幾步過去了卻好像還在原地踏步。
而且真正攀爬起來才覺得沙峰上的風越來越大,細小的沙粒無孔不入,幾個人都不敢張嘴說話,一不小心就會吃進去沙子。
許吟用紗巾把頭發和臉全都包裹住,只露出一雙眼睛。奈何這沙子細小到能穿過睫毛的阻擋,許吟走一步都要眨幾次眼,眼睛眯成一條縫,可依然沒能幸免,眼裏猛地一疼,一種異物感湧上來。
她本身就在最後面,此時幹脆停下來,拍拍手上的沙子扯了扯眼皮。沙粒很大,眼球輕輕一動就難受,沒幾下眼淚都下來了。
霍彥庭一直關注着後面的動靜,一回頭竟然看見許吟落下那麽多,又低垂着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由的心裏一慌,調轉身子往下滑了兩步,正好停在許吟面前。
“怎麽了?眯眼睛了?”他低頭看着許吟,沉聲問道。
許吟聽到動靜擡頭,可是視線被眼淚蒙住,閃閃爍爍的什麽也看不清楚,“喔。”她含糊的應了一聲,又要擡手揉眼睛,被霍彥庭一把抓住。
“別動,我看看。”他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說道,小心翼翼的伸手捏住許吟不停顫動的眼皮。
許吟的眼睛紅的像只兔子,眼淚氤氲了一片,指尖摸上去滑滑的根本捏不住。霍彥庭從包裏抽出紙巾輕柔的沾幹眼淚,輕聲輕語道:“眼睛放松別用力,我幫你看看。”
許吟破天荒的乖順,也不掙紮也不多話,配合的擡着頭,她感覺眼皮被撐開,緊接着一陣清涼的氣流吹過來。角膜受到刺激忍不住想要眨眼,眼淚再次不受控制的洶湧而下。
不過這一次,眼珠的滑動順暢了許多,“好像好了。”她眨眨眼仔細感受了一下,運動順滑流暢,沒有絲毫的阻擋。
擡頭往前看的時候,許吟才發現兩個人靠的有多近,因為身在陡坡的原因,她身子微微向前傾,幾乎靠在對方的身上。
這一發現讓她有些困窘,擡手抹掉眼淚語氣生硬的說了句“謝謝”。
一副墨鏡突然從天而降,遮蔽了灼熱的太陽,許吟下意識的伸手把它往下拉了一下,露出一雙眼睛看着摘掉墨鏡的霍彥庭,“幹嘛?”她問。
霍彥庭眯着眼睛适應了一下強光,說:“墨鏡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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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自己帶吧。”許吟說着就要摘下來,有些別扭。
手腕再次被按住,霍彥庭往後撤了一步,語氣不容反駁:“給你就帶着,別再眯眼了。”墨鏡有些大,幾乎能遮住她半張臉,看着有些不倫不類的,讓人發笑。
明筠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他身後,摘下墨鏡伸過去,“霍總,讓她帶我的吧,你自己也要帶。”
許吟輕輕挑眉,手指一動把墨鏡架回鼻梁上,遮住興味十足的目光,這還真像個盡職盡責的好助理。
霍彥庭放下握着許吟的手,對明筠笑道:“不用了,快帶上吧,她帶我的就行了。”
明筠似乎又想說什麽,被霍彥庭擺擺手制止了,她一邊把墨鏡帶上一邊向許吟投以探究的目光,許吟偏偏扭過頭去假裝看風景,置身事外的模樣。
待她繼續往上攀登的時候,許吟才擡手指了指墨鏡,說:“你怎麽辦?”
見她終于不再拒絕,霍彥庭心情大好,露出了滿意的笑:“我不用擔心。”他說着,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許吟的頭發,就像原來做過很多次那樣。
不料許吟卻避如蛇蠍一般猛地往後躲開。
若這是在平地上還好,可是她忘了腳下是傾斜的陡坡,這一往後仰,她整個人都重心不穩的向後倒去。
霍彥庭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于大腦反應,他快如閃電的伸手,一把抓住許吟的小臂,猛地朝自己拉過來。
許吟一躲之下失去平衡,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滾下沙峰的時候,突然一個巨大的力量将她拽了回去,身體瞬間調轉方向,失控了一般往前撲過去,然後撞進進一個堅實的懷抱。
她的下巴撞在對方的肩膀上,磕的生疼。可這遠不及那雙手臂的力量,勒的她幾乎不能呼吸。
她輕輕掙紮了一下,聽得霍彥庭嘆息一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吓死我了……”他低聲說,溫熱的氣息在她脖頸上拂過。
“噗通,噗通。”許吟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不知道是因為驚吓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霍彥庭只是抱了一下就立刻松開,手臂上隐隐傳來拉傷般的酸痛,他像是掩飾自己的失态,飛快的轉回身去,輕描淡寫的留下句:“快點兒上去吧。”
方才那一瞬間,許吟向後倒去的時候。他覺得胸口有什麽東西也跟着一同飛竄而出,直到将她拉進懷抱。
而他恍惚覺得,他抓住的不是險些摔下沙丘的許吟,而是五年前毅然決然轉身離開的那一個。
許吟撩開袖子看到手臂上愈見凸顯紅手印,才能确定剛剛那一瞬間并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而那句仿佛帶着恐懼的低語,此時模糊的好像從未發生過。
她扶了一下鼻梁上明顯不合适的墨鏡,看了眼前面身姿矯健的背影,遲疑了一下跟上去。
兩個人各懷心思,沉默不語的奮力攀登。
許吟是最後一個攀上峰頂的,坐在最高處的王姐伸手拉了她一把。越過最高的沙峰,視野驟然開闊。
千裏浩瀚的山丘如波,層層疊疊湧入天際,在這滿天蒼涼的黃沙中竟然有一大片蔚藍如同寶石一般的湖水,反射着鏡面似的光輝——海子,這是沙漠裏最動人心魄的瑰寶。
山峰上又零散的芨芨草随風飄搖,偶爾可以看到一團團的風滾草,被風幹成枯黃的顏色,只在最中間透着隐隐約約的綠。有水的地方就會有生命,連荒蕪的沙漠也不例外。
許吟忘記了被風沙打疼的臉,也忘記了腳腕上細小刺痛的裂口,在看到眼前的風光時,只覺得內心遼闊,穿越沙漠的一切辛苦都值得了。
她慶幸自己來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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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透過窗戶看着外面綿延的沙海,似乎還在沙峰的景色中無法回神。
司機師傅也一改來時的橫沖直撞,盡量慢行,小心的繞過一個又一個沙丘。明明只是中午剛過,可是天色漸漸變得暗沉,風也越來越大。
許吟關上窗戶,感覺渾身酸疼,疲憊的靠着椅背,看着窗外漸漸飛揚起的黃沙,打在車身啥發出“沙沙”的聲音。
“起風咯。”司機拖着長音說,到沒有因為視線受阻而驚慌,依然懶洋洋的握着方向盤,游刃有餘的往前開:“看這樣子,不知道走不走的了勒。”
走去哪裏?許吟有些困倦,一時沒反應過來,聽得後排霍彥庭的聲音響起:“走不了就明天走,沒關系。”
是了,霍彥庭他們不過是來旅行的,在沙漠腹地住一晚體驗一下也就夠了,許吟看着窗外越來越密集的沙塵,有些悵然。
越野車在沙漠中颠簸前行,外面的景色幾乎看不清楚,許吟覺得仿佛身處波濤中的小船上,晃晃悠悠的,眼睛越閉越小,最後竟然睡了過去。
她是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的,周圍“轟隆隆”的響聲不絕于耳,她困難的睜開眼,發現車裏已經沒有人了,車窗外光線昏暗,黃沙漫天,目之所及根本看不見任何別的東西。那“轟隆隆”的聲音正是風卷着細沙砸在車上發出的。
許吟有一瞬間的慌亂,她慌忙的解開安全帶,手還沒碰到車門,車門就被從外面打開了。
沙暴一下子湧進車裏,強烈的風細碎的沙粒撲在身上、臉上,讓人幾乎無法說話,眼睛都睜開的很艱難。
“許吟,快下來。”焦急的聲音從車門外傳來。
許吟費力的往外看,車下站着的不是霍彥庭還是誰,他皺眉看向車裏,一手推着車門,一手過來接她。此時沒有什麽好猶豫的,許吟屏住呼吸利落的跳下車。
腳剛一落地,一件外套就兜頭罩下。霍彥庭解開自己的沖鋒衣,展臂将許吟整個人包裹在懷裏,夾着她快步朝前走。
許吟被罩在衣服裏,什麽也看不見,只覺得攔着她的手臂幾乎要将她整個人抱起來,她不用費什麽力氣,只要機械的邁步跟着往前走就可以了。
兩個人腳步匆匆,走了大約十幾步,一股暖流混在風沙裏撲面而來,伴随着焦急的女聲:“快進來。”
緊接着,罩在許吟頭上的衣服被拿走了,她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同行的四個人和老板娘都在,霍彥庭就站在她身邊,整個人狼狽不堪,滿臉的沙土,頭發被吹成一團亂草,夾雜着無數的沙粒,他此時正脫掉沖鋒衣,衣服上簌簌的落了一地沙子。
而許吟除了腿上鞋子上沾染了沙塵之外,臉和頭發都免受其害,幹淨的與其他人截然不同。
老板娘趕緊遞過濕毛巾,霍彥庭說了句謝謝,抓過來捂在臉上。
許吟看着他灰頭土臉的模樣,再看看自己的清爽,說不感動是假的,她嘴唇微動,真切的說:“謝謝。”
霍彥庭聞言擦了把臉,扭頭對她輕輕一笑,輪廓分明,暗淡的燈光下那雙明亮的眼睛裏仿佛盛滿了溫柔。這張面孔穿過歲月,剝離了沉澱的成熟和僞裝的硬殼,笑的像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