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同薛晚晴……定親?
姜顏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愕然擡眼望向程溫, 只見程溫表情淡然, 又說了聲:“抱歉,姜姑娘, 我幫不了你。”
“為什麽呢程溫?誰都可以, 為何偏偏是薛家?”姜顏好像真的不認識面前這個錦衣玉帶的俊秀青年了,又或者說, 她從未真正認識過他。
程溫只是笑笑,平靜道:“同薛家結親, 我的仕途可少奮鬥十年。姜姑娘, 我有何理由放棄一步登天的機會呢?”
的确, 薛家勢力如日中天,能娶到薛家獨女無異于在朝中站穩腳跟……不知為何, 這番話從程溫的嘴中吐出, 姜顏只覺得莫大的諷刺。
“狀元郎明知道阿玉是因誰遭難, 卻仍選擇了薛家,既是如此,又何必來送藥?”姜顏嘴角的笑冷了些,“你的藥,撫平不了阿玉的冤屈。”
“姜姑娘,不曾在泥濘裏掙紮過的人, 又如何能體會我的感受?我窮怕了,不想再過以前的日子……至于藥,那是我的一點心意,畢竟阮姑娘曾經有助于我。”見姜顏眸色清冷, 程溫拱手作別,“若姜姑娘介懷,我以後便……不會再來叨擾。”
說罷,他低低一揖,轉身上了一輛華貴的馬車。
馬車車簾放下,隔絕了程溫那張從容到近乎冷漠的臉。
“我原以為,程溫重風骨、重情義,誰知竟還是敗給了蠅頭微利、蝸角虛名。”昏黃的夕陽下,姜顏在寂靜的尚書府門前久久伫立,如此嘆道。
苻離倒是比她平靜,眼中是看透世間善惡起伏的通透,沉靜道:“每年的太學生,誰不是懷有濟世之才?只是初心不知何時丢在了在風風雨雨的混沌裏。改變蒼生難于登天,但改變自己卻是容易的。”
姜顏又嘆了聲,糾結道:“可我總覺得,他不該是這樣的人。”
“人各有志,強求不來。別為他傷神了,我會幫你。”苻離自然而然地伸手,替她将鬓角垂下的一縷碎發別至耳後,低聲道,“你進去探望便是,我在外頭等你。”
姜顏去探望閨中好友,苻離跟着進去确實不方便,何況朝堂局勢複雜,官員私下谒見束縛頗多……如此想來,姜顏便點點頭道:“那好,我去去就來。”
苻離‘嗯’了聲,在她轉身的一瞬又匆匆道:“晚上,我同你一起用膳。”
姜顏腳步一頓,回首時面上有浮出久違的笑容,眉眼彎彎道:“知道啦!”
見到姜顏的背影消失在阮府門後,苻離眸中的溫和瞬間褪盡。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晖消失在他眼中,只餘一片令人心寒的沉寂。
他握緊手中的佩刀,銳利如刀的目光猛地刺向街對面的屋脊處。似是察覺到了什麽,他用腳尖踢起一塊石子順手捏在指尖,屈指一彈,石子飛出擊在瓦楞上,發出一聲如寒刀出鞘的清脆铮鳴。
屋脊後,一條黑影如烏鴉受驚,倏地閃出,飛速朝東街逃去。
從方才開始便隐隐察覺到有人暗中監視,果不其然如此。苻離目光一寒,足尖一點,越過青石磚牆追了上去。
而另一邊,姜顏入了尚書府,剛巧見家丁捧着從門環上取來的藥材包送往後院,一月一次的藥材,因是外頭送來的,趙嬷嬷也不敢擅自給自家姑娘用,正不知該如何處置才好,便見姜顏大步進來,道:“嬷嬷,這藥扔了罷。不知是什麽變了質的東西,不配給阿玉用。”
那句‘變了質的東西’一語雙關,可其中的譏諷趙嬷嬷是不懂的。見姜顏不似以往那般明朗開懷,嬷嬷很識趣地應了聲,忙道:“您放心,我立馬就去扔了!”
姜顏的心中這才舒坦了些,邁上石階進了阮玉的廂房,鼻尖立即萦繞着一股經久不散的藥味兒。大夫說,若阮玉昏睡一年不醒,今後醒來的幾率也不大了……
思及此,不由眼眶一酸。
“阿玉,你可知道我中了探花?”姜顏搬了個小凳子在阮玉床邊坐下,望着她靜谧泛黃的睡顏,輕笑了一聲道,“太子說,我穿上探花郎的衣裳倒也像模像樣,我猜,他原是要取笑我的。後來我還同他們一起打馬游街,有很多不知我真實身份的人給我送花和手絹,讓苻離醋了好久呢!阿玉你知道麽,我最想收到你的花,可是你來不了……”
她絮叨了許久,阮玉就像是陷入了永久的沉睡,毫無反應。
“抱歉,阿玉,我沒能中狀元。若是中了狀元,你就不需要再等那麽久啦。”沉默了許久,姜顏垂下纖長的眼睫,聲音低了些許,似是喟嘆又似是無奈,“阿玉,我盡力了,真的盡力了。”
被褥下,阮玉的右手食指顫了顫,姜顏并未發現。
她自顧自道:“苻離拼死帶回來的證據卻如石沉大海,滁州私鹽案以滁州知州的撤職查辦而終結,薛家舍棄了滁州,斷尾求生,以強權壓迫錦衣衛銷毀證據,直接激化了北鎮撫司與大理寺卿的矛盾……或許,這是一個很好的切入口,薛家根深蒂固,輕易無法撼動,只能一點一點拔除他的爪牙,只是如此一來,太子殿下便會受些影響。”
停頓片刻,姜顏又道:“太子是個很好的人,我會盡我所能想辦法保全他。”
屋內靜谧,姜顏伸手替阮玉掖好被角,半晌自嘲般笑道:“險些忘了你一向單純,平日最不喜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的,唉,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麽呢?平白擾你清淨。”
正說着,趙嬷嬷同一個小侍婢叩門進來。
待侍婢給姜顏沏了茶,趙嬷嬷這才從袖中摸出一個物件,略微遲疑地遞給姜顏,道:“這是前幾日我從我家姑娘的匣子裏整理出來的。我想着,此物約莫是我家姑娘以前同謝二公子好的時候,對方贈送的定情信物,既然現今兩家人退親了,這東西再留着也是不合适,可否勞煩姑娘有空時替我還給謝家?免得哪天姑娘醒來,瞧見它會徒增傷感。”
說罷,趙嬷嬷悄悄擡袖抹了抹眼角。
紅豔豔的結,綴着精致的流蘇,霎時勾起了姜顏在國子監的不少回憶。
那時阮玉還是個健健康康的少女,邬眠雪和魏驚鴻打情罵俏,程溫還是個安靜內斂的謙謙君子……
一時心緒複雜,姜顏伸手接過那只交錯編織的吉祥結,望着那般鮮豔的顏色許久,才低聲道:“嬷嬷弄錯了,這個,并非是謝進所贈。”
誰知趙嬷嬷卻是驚訝萬分,忙道:“不是謝二公子,那還有誰?這是個同心結,常用來當做小年輕之間的定情信物,我家姑娘向來端莊賢淑,絕不會貿然接受婚約以外其他男子的信物,您是否記錯了?”
“同心結?”姜顏一怔,下意識反問,“不是吉祥結麽?”
“吉祥結和同心結的樣式雖然相差不大,但編織方法大不相同,我不會認錯的。”趙嬷嬷篤定。
姜顏心中一動,回想起去年那日同窗幾十張書案上的一片豔紅色,想起魏驚鴻攀着程溫的肩替他解釋:“這是我們元亮兄親手所織,贈送給各位同窗的吉祥結。”
又想起那日窗邊,程溫望着阮玉手中的紅繩結,溫和笑道:“不費功夫,喜歡就好。”
姜顏垂首,翻來覆去将手中的紅繩結仔細觀摩,發現的确與自己的那只有所不同。
腦中靈光乍現,恍惚間,她仿佛明白了什麽。
或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阮玉定親在即,程溫便給所有人編織了吉祥結,卻只有給阮玉的那只與衆人不同,藏了一個落魄青年對心儀之人最含蓄的表白……
可惜,這份心意阮玉沒來得及發現。
那時的感情是多麽的純潔、美好而又傷情,還未開始,便已凋謝,零落成泥。
姜顏握着那只同心結,心中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悵惘,說不出是該笑還是該嘆,只覺造化弄人、愚及衆生。
而此時,東街的馬車倏地停下,喚回了程溫的思緒。
他整理好多餘的神色,平靜地撩開車簾,問道:“何事?”
“程公子,華寧縣主在前方等您。”車夫恭敬道。
程溫面色不動,道了聲“知道了”,便掀開車簾躬身下來。
誰知腳才剛落地,便見薛晚晴一身簇新的淺緋色襖裙氣沖沖走來,不悅道:“程溫,你是不是又去阮府了?”
“是。”程溫挂着笑,好脾氣道,“阮姑娘曾經幫助過我,故而……”
“我不喜歡你去見她!”薛晚晴大聲地打斷他,兩頰湧上憤怒的紅暈,“阮府有幾個錢?算得了什麽恩情?以後你成了薛家的姑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必同前塵往事牽扯不清!告訴你程溫,你既打算同我定親,就不許你再看別的女人一眼!送藥也不行!報恩也不行!”
一個大男人當街被女子訓斥,換了誰都受不了,偏生程溫就像是沒脾氣的泥人兒似的,只垂下眼說了聲:“是,郡主。”
他脾氣越好,薛晚晴越得意。她橫着眼睛看了程溫一眼,只見他換上華貴的衣裳,倒也标致挺拔,不似從前那般渾身寒酸氣,性子又極好,人也聰明……
其實,嫁給他也不錯。
如此想着,薛晚晴揚着下巴哼道:“你別以為我是在吃醋,不過是看在我爹非要你做女婿的份上,給你一個小小的忠告!告訴你,我可不是阮玉那般不知檢點的狐貍精、賤蹄子,你最好小心伺候着我!我高興了,薛家的産業才有你的一杯羹!”
聞言,程溫擡起眼,眸子深不見底。
“是,多謝縣主提點。”他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