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孩重疊起來,一襲青衣,在長着蘭花的幽谷,清冽的一抹酸澀,帶着點莫名興奮的熱烈,在我的心上劃過了一道。若是我孫承吟非要如世俗女子一般,嫁為人婦,那麽,大概他會是個很不錯的人選。
彼時,我不知他究竟是何意,但是,這個男人,的确很合我的胃口。
他到底想要怎樣,與我說這些話又是何故。我的腦子昏昏沉沉,究竟是道不清明,就在這時,我聽見一聲溫溫柔柔怯懦卑順的詢問“主人,怕是要下雨了。”
那雙不算漂亮的手伸過來想要為我披上厚重的披風,我卻是從他的手裏把披風接了過來,自顧自地系上。我分明看到那雙手停滞在原處,卻沒有太過在意。
我轉身離去,他也就亦步亦趨,緊緊跟在我的身後,不過他走路的聲音輕的很,若不是我的聽力比常人好上幾分,怕是根本沒法确定他是否還在我的身邊。膽怯而又懦弱,像是一只小老鼠。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的頭還是低着,這讓我本就不安的心更是莫名煩躁,“過來些,讓我好好看看你。”
他咬了咬嘴唇,然後小心翼翼地走進了些,只是,他眼中帶淚,卻是生生止住不肯落下,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惶恐和擔憂,他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能說出話來。然後,就只是那樣呆呆的看着我,也不低頭,也不移開視線。
真是個小孩子。
我比他年長整整八歲。
真是好笑,我居然對着一個沒長大的孩子說我想要個丈夫。
許久,他也沒有開口,只是眼中的擔憂愈來愈重,我這才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無礙,是本郡閑的發了慌着了魔,倒是不關你的事情的。”
“主人,下奴不是……”他急得紅了臉,話也說不好,用手指絞着衣角不知所措。
“不急的,幽竹,慢慢說,別怕我。”我看着他的眼睛,想要給這個孩子一點自信和力量,讓他不要再畏首畏尾。
“嗯……主人……下奴不是個孩子了,請您,不要用看,小孩子的眼神看,看着下奴……”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慢慢的沒了底氣。
“嗯,是啊,幽竹快要到弱冠之齡了呢。”也不知道這個孩子鬧得是什麽別扭,不過好歹這是他初次提出自己的想法,要鼓勵才好。我随口答道,聲音裏并沒有幾分誠意。他卻甜甜的笑了笑,也不再開口,乖乖的跟在我的身後,依舊溫順恭卑。
我不再每日去酒樓,也很少再飲酒。乳母說過酒是穿腸□□,酒能傷身,也會誤事,這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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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酒可以忘記痛苦。其實,我又有什麽可以痛苦的呢?我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我過得渾渾噩噩,實在不能與我的名聲相稱。
可最近,我多年的酒瘾竟然莫名其妙地消散,睡眠也格外安穩。有時我醒來,天方以大亮,我竟是又睡過整整一個夜晚。
我不是傻子,當然知道是因為什麽,我最近所有的怪事都是從買下那少年開始。這種莫名的改變,我竟不覺得不安。這很奇怪,而我盡管讀盡詩書,卻也不能從記憶中找到一絲半點的答案。
聖賢書怎會記小女兒忸怩作态樣!這話我的夫子曾與我說過,我當時多有不滿,可現在看來,事實竟真是如此。怪哉!小女兒态?我怎會有如此想法?
“主人。”
“幽珠你來了?你快些過來。”我放下了筆,桌上是一副水墨畫。
他把茶水放在桌上,走到我的身邊來,一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等我吩咐的模樣。
“近些。”這少年有些遲鈍,我總要多說幾句他才能明白我想要他做些什麽。可我又偏偏沒辦法對他惱怒,他即便不用那清澈的眸子看我,我也受不住他僅僅是低着頭內疚惶恐的樣子。
我看了看桌上的水墨畫“本郡許久未作畫了,自己也看不出技巧不知是否生疏。”
他突然跪了下來,還為等我發話,他自己解釋起來“下奴蠢笨萬分,卻是連與主人共賞丹青都無法做到。”他賞不來丹青,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又怎麽能怪他呢。他根本沒有機會學習書畫詩藝的。
“無妨,你且起來罷。”雖然他不認得字,磨墨卻是會的。起初我是自己磨墨的,他總是偷偷盯着我的動作看,後來一次我習字時,他突然說以後他來做就好。
“磨墨你偷學我學有所成,怎麽我習字時你不順便看幾眼?不許跪。”我坐在椅子上,用手指敲着書桌,看着他,眼裏滿滿的全是戲谑。
“下奴……下奴知錯。”
☆、像只小奶貓
“咦?小奶貓,你是不是又要哭了?”我看着他溫和的眉眼,彎了彎嘴角,伸出手去想要摸他的腦袋,他也乖巧的彎下腰來,任我揉亂了他剛梳好的頭發。
記得他剛來時,一頭長發幹枯粗糙,小小的臉上硬硬的全是骨頭。這一切的特征,無不再提示着我,這個男孩受過的折磨和苦難。我沒有經歷過人間疾苦,實在不能想象到他那時是怎樣過來的。
會是什麽樣的感受?又是靠着什麽支撐下來呢?
我與他的相遇,不過是酒後亂逛一時心血來潮,而他與我的相遇,又該是熬過了多少沒有盼頭的寒宵。
嘁,果然是賦閑太久了,無所事事久了,竟也開始想這些有的沒的。
他的頭發現在柔柔順順的,讓我忍不住多揉了兩下,這下一來,他本來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的頭發全都亂開來,而他只乖巧的低垂眉眼,任我擺弄。
“看着本郡。”聽我這樣說,那雙清澈的大眼睛把目光投向了我的眼睛,可是只擡了一下卻又很快移向別處。這個孩子果然還是羞澀得很,白皙的臉上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紅雲。我開始為他擔心了,他這樣羞澀,以後要找怎樣的娘子才能算般配。
我向來都是随心所欲,可這時我卻突然如梗在喉,怎麽也問不出這句話來。我這才把他推開,完全失去了再挑逗他的興趣,這種未知的感覺真是糟糕,讓我有種自己被掌控的感覺。我能隐約感到一絲絲莫名的愉悅,可是我厭惡這突如其來的感覺,哪怕是愉悅也令我不悅。
我又把那副墨竹推到一邊,動作頗有些急躁,甚至于差點打翻了他剛剛磨好的墨。雖然我及時接住,可還是有幾滴墨汁濺到了我的手背上。
他本來就被我推開,已經在幾步之外,這時候慌忙想要來扶救我任性推開的硯臺,卻高估了自己的速度和能耐,慢了半拍,以至于--現在他的雙手緊緊地握着我的右手,分明的掌紋壓觸着我的手指。
就像現在這樣,一個賣了身的下等男奴,卻毫無顧忌地對女主人,尤其是未出閣的女主人,做出這種事,按照和國律法,主人可随意處置,不必考慮所謂人倫善禮。或許是吓傻了,他竟然許久沒有松開我的手,直到我皺着眉頭用左手把他的雙手撥開,他才後知後覺地臉色大變,直直地跪在地上,低着頭甚至連一點言語都沒有。
“好了,別怕。我知道你是無意。連本郡的床都上過了,還怕壞了我的名節不成?我根本,不需要那些東西。”世俗女子依靠男子,所以才為了讨好他們而被迫背負這所謂的虛名。而對我來說,男人是拖累和負擔,除了我父平南王,還沒有什麽男人能讓我有信心去依靠。
我這樣脾氣古怪的女子,驕縱無常,怕是沒多少人能夠忍受的了。就算是在軍中,我的部下們也曾對我多有不滿,只是後來他們見過了我使弩一日滅敵三百,對我贊服而已。
京都人沒見過我披甲挂帥一身戎裝模樣,也曾有世家公子被我面容迷惑,硬塞給我滿車珠寶花卉。坊間關于我的容貌有種種傳聞,其中最盛行的一條不是我有天人之姿,而是說孫将軍女生男相,英氣十足。
其實,我摘下了面具,和普通女子一般無二。我根本沒有什麽英氣榮顏,相反,我曾被言顧盼生姿媚骨天成。
看着跪在我腳邊的少年,我搖了搖頭,什麽所向披靡的孫将軍,其實根本就和扭昵的小女兒一般無二。我想,我的不凡,或是自命不凡,不允許我再這樣下去,我怕,我會對這個整整小了我八歲的男孩子有什麽別的想法,饒是我不甚在意世俗,也實在接受不了這個奇怪的念頭。
“幽竹,明日起,我教你習字。”我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
我怕,他再待多一刻,我會突然崩潰。我不知道我是怎麽了。
我雖說教他習字,卻是沒抱太大期望的。畢竟他此前毫無基礎,加之他生性愚鈍,總之,我是很難想象他舞文弄墨的樣子。
可今日我出門閑逛回來時,見他半跪在井邊,生澀地握着半截柴枝,正是執筆的動作。他的手指紅紅腫腫,院裏曬着的衣物還滴着水珠。我昨日問他想學什麽字,他只說随我安排,随意随意,天下最難的東西就是這麽個随意了。
花随水流,卻不知到底誰是無情,誰又是有意。一個随字,花自飄零水自流,正如我前方的道路,迷迷茫茫看不清,也不知該往何處。
于是我教了他“随意”二字,如果說這個少年是一張白紙,那他和我在一起又會被沾染上什麽樣的色彩?我不覺得那顏色會是美好的,如我,整日渾渾噩噩不知所措,曾經灰暗陰冷冰涼刺骨,我生命裏最豔麗的一抹色彩,便是血紅的恐懼,別的,全身無盡的黑暗,僅此而已。
可我竟然是怕黑的,這樣古怪而又矛盾的人,連我自己也無法忍受,難怪那些人,都是厭惡我的。孫将軍十五歲就領兵殺敵,二十年戎馬生涯,平定蠻夷作亂,多少次出生入死,才換來汗馬功勞。有人苛責我不守婦道倫常,有人埋怨我驕縱無禮,也有人傳言我蠱惑人心敗壞綱常,可從沒人能否認我與邊關将士用血肉生命換來的,太平盛世。
如此女兒,堪稱英雄。
只是,又有何用?到頭來,還是敗給孤獨二字。
這種心情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只是當時我放不下的東西太多,能掩蓋的方式也多種多樣。人說女将軍,大概就是高大威猛,矯健淩厲種種,但要細致說來,我這副樣子,實在負了太多人心中所盼。
我自幼身體不濟,更是早早進了軍營,我擅長的雖是百步穿楊,有時也難免要近身搏鬥,我的身體,布滿了長長短短的傷口與疤痕。這幾年來略有好轉,可每次我沐浴時,自己看着也還是會覺得心驚。
我年少時求不凡,到了現在才了悟英雄也不過是凡人。有凡人的喜怒哀樂,也會迷茫和疑惑,也會對未來沒有信心和方向。最可怕的是,英雄,也會孤獨。
“主人…”直到聽到少年慌亂的聲音,我才意識到什麽時候我竟已經走到他的身前,抓住他紅腫粗糙的手了。
這太令我不知所措了,我竟是許久沒能說出話來。我是要放低身價解釋,還是像以往一樣故作鎮定冷淡,繼續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來?這兩者我都不甚願意,所以我還是站在他的身前,沒說話沒退後也沒再甩開他的手。
人都喜歡美麗的東西,我當然不能免俗,只是他不算好看甚至有些醜陋的手就這樣擺在我的眼前,我的心裏卻不是厭惡。那種感覺,就像陳年的老醋滑過喉頭,又像被人撥動了心上的一根弦,又酸又澀,還有種難以名狀的陌生感受。
我養過的那只小奶貓回天乏術時,我就是這種感受,我不清楚這是什麽,也從沒人向我提及,大概他們認為,我不會有這種感受,或者,我根本不需要有。但我知道,這感覺,很不好受。
他的手很冰冷,我從沒握過他這樣冰冷的手,我只記得,他的手是溫暖的,剛好可以溫暖我的手的溫度。我從沒真切感受過冬天的冷水,我不知道它們會是怎樣,于是我用手去觸碰他剛剛晾好還滴着水珠的衣服。
那是一種令人心驚的溫度。
我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把自己的鬥篷固執地披在他的身上“好涼。”我想,我大概是想要說幾句關心他的話,可我根本不會說這種話,最後,只能略帶埋怨地對他說了這兩個字。
☆、傳說中的過渡章節
他咬着嘴唇,用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深黑色的眼眸,真是幽靜的碧波潭。清澈的幽深的潭水倒映出女子的樣子來,那女子帶着半邊銀色金屬面具,長發随意束着--正是我的模樣。
我微微側過臉去,迫使自己不再看他那雙仿佛能直直地看穿我的眼睛,或許是惱羞成怒,我忍不住又斥責他“你倒真是長了膽子,竟敢這樣不知羞恥地看着本郡。”話一出口,我心裏就好像涼了半截,我為何只會說這些讨人厭的話兒?
腦海中又浮現出碧兒溫柔的眉眼來,那真是我孫承吟終其一聲也無法達到的樣子,我沒長出一副良善的樣子來,也沒有一副良善的性子。我注定是要孤獨一生的,誰又能忍受我這副樣子啊?
“主人,都是下奴蠢笨……”他又在說這些自輕自賤的話了,根本就不是他的錯的。五個月了,我還是沒能改變他哪怕一點點,原來我根本就沒那個能耐,我還是太高看我自己了。
“罷了,莫再說這些話,我聽的厭煩。”他果真不再言語,對的,他一向是聽話的,對我說的話,他不會有半分異議,即使我說的是錯的,他也會順着我的意思和我一起錯下去。他那樣卑微,那樣小心翼翼,卻還是會招到我的厭煩--他心裏也是會難受的吧。
“你以後,要自稱‘我’,還有,也不要再叫我‘主人’。不許有異議。”我覺得人生來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善良,一樣的純真,我們都曾經是一張白紙,只是被迫沾染上不同的色彩,或美好,或是跟着環境一起腐爛。
十年前我就做了将軍,我得勝歸來,親眼看見衣不蔽體的奴隸母親,拼了命得護住年幼的兒子,最後,他們的命運是被風雪埋葬。我到現在還記得那母親充滿憐愛又帶着絕望的眼神,我想,如果我的母親還在世,是否也會那樣護着我。
所以當聖上問我想要什麽賞賜,我只說,我想要讓和國廢除奴隸制。但我知道,不公總是存在的,我畢竟只是個外姓王的女兒,不能改變什麽。而且,我自己也在受着不公,我甚至不能安安穩穩地做個正常女子。
沒有誰問過我,究竟願不願意做個英雄。也沒有人,知道其實我也是脆弱的。我也會看着街上的大紅花轎發呆,我是個小女孩時,也渴盼着十裏紅妝的盛大與喜悅。只是,這一切,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他們也不會希望自己的将軍其實也是這樣普通的存在,也有尋常女子一樣的渴盼。
嘁,我也已經不再需要,讓人來理解了。
我的頭痛又開始發作了,像是要炸裂一般,我想要自己走回房裏睡上一覺,可下一秒,我的身體無法控制地直直的倒下去,神經也開始渙散,只聽到他溫柔軟糯的聲音,全是悲傷和無措。
我聽見他帶着哭腔的聲音,斷斷續續好像是在叫我的名字。他說:“阿吟…”
…多少年了,有二十年吧,沒有人,再這樣喚過我。我心裏大概是知道他不會敢這樣叫我,那更像是我的一種錯覺,迷蒙中,我似乎看到他在沖我微笑,不是恭敬和畏懼,只是單純的溫柔和明媚,他叫我:阿吟。
聲聲輕喚,字字入骨。
--我竟是在向往着的。這一刻,我似乎忘了,他是那個卑賤的奴仆,是個未及冠齡的孩子,是個連與我共賞丹青都做不到的白丁。我又記起他為我照顧宿醉的我衣不解帶,為我洗衣做飯卻還小心翼翼,我最難以忘記的,是他看我的眼神。
我本來以為,那是感激和恭敬過了頭。
我好像,懂得那眼神的意思了。
☆、月月年年(大結局)
自從上次我無故昏倒,他就變得更加小心謹慎起來,入口的水總是溫熱,飯菜他都自己試過才敢拿來給我吃。老實說,我雖是名門之後,卻終究養在莽夫之中。即使是幼年時,我也從沒受過這樣的呵護。從沒人這樣要緊我,只是受了寒輕輕咳嗽幾聲,就無措地要掉眼淚。
他這樣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卻總是忘記自己的事情,我問起他時,他只是腼腆抱歉地笑,也不替自己辯解。他當然還是怕我的,且不說我冰冷的表情,沉悶的打扮,光就是這樣一個身份的鴻溝,他就不敢對我述說心事。
那麽,孫承吟,你又是怎樣想的呢?
我不知道,這是很複雜的事情,比起我以往做的事,這要複雜和擾人得多。
居然還有我孫承吟想不明白的事情,說出來真是有些好笑,但是……小女兒态,終究還是使我逃不掉它的掌控。再風光,再強勢,我也終究,是個未嘗□□的老姑娘而已。
我看着桌上的這碗粥,雜七雜八的,毫不精致美觀“這是何物?”心道難道我給你的銀兩不夠了?還是身體不适?怎的用這東西來糊弄我。我用手肘撐着臉,臉色不十分好,看他的眼神有些幽怨(将軍想吃肉,想吃肉啊喂)。
“小姐,這是臘八粥。”他的手指不安地攪動着,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拿着筷子戳了戳眼前的粥,然後把下巴也靠在桌子上(還是不開心,沒有肉)“哦,有什麽講究嗎?”
我根本不知道有臘八粥這一回事,心道這二十年來,我到底都錯過了些什麽。當時等着回答的我并不知道,他借了這碗粥,小心翼翼地對我表達出他卑微的感情,也溫暖了我幾近死寂的心。
“臘八粥裏,有八種食材。紅豆,相思意;桂圓,團圓願;紅棗,鴻運到;花生,子孫福;糯米,長相依;甘草,終甘來;芍藥,富貴命;首烏,共白頭。”
燭火跳躍,勝似飛花。伊人含笑,更比花嬌。二十年前,我赴往軍營,還只是五歲孩童;十年前,我披甲挂帥,錯過婚期也錯過青春年華;而今日,燈下少年溫如玉,只教将軍心亂如鼓,再難平。
“小奶貓,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嗯?怎麽不說話?”
我向他靠近了些,這六個月來,他的變化很大。那一副清秀的眉眼更添俊俏,臉色也好了很多,只是中上之姿而已,卻因那雙溫秀的黑瞳使人沉醉起來。
他卻執意避開了我略有些灼熱的視線,看了看窗外,然後輕輕地笑道:“小姐,下雪了。”我順着他的視線向外看去,果真是紛紛揚揚,如夢似幻,勢要把這大地染成一片銀白。人心就如天上雪,本是純淨無色物,何故堕落入凡塵。
“小姐,雪雖純淨,卻也輕賤。它能落到人的身上,融化了,也就算了。可它落不到心裏去,”他說:“小姐,幽竹不願只存旦夕間。”
他平素寡言少語,這是我第一次聽他說這麽多話,頭一次,不是我問他,他才回答。和他相處的這六個月,平靜甚至于單調,可他總能想盡辦法使我快樂起來。
我想,笑是眉眼彎彎,笑是嘴角輕揚。而快樂,原來是這樣簡單。光是對視,就能知其心中所想。尋常女子想求一個身份高貴,家財萬貫,俊美非凡之人,只是因為想要尋求依靠,而我不同,我什麽都有,又好像什麽都缺失。我要的,不過是個一心待我的人。
孫家有女初長成,似是天仙落凡塵;流光易逝仙也老,只恨我生君未生。
直到最後,他也還是沒有回應我的話。天大地大,他說想要離開。我自然會放他走,我買下他本意就是放他去闖蕩,沒想過拘他于寸土之間。這場游戲,有趣得很。
除夕夜過,人走茶涼。
我放他走,也不止是因為如此。
“我為你打下江北,從此以後,莫再糾纏。”
“蘭谷一心要找過于自己之人,本宮不是很合适?未來蘭谷是天下之鳳,六宮之主,豈不是更和意?”
“江北和江南,只要你放他性命。”
哧,小奶貓,我怕是,沒有性命再見你了。
江北之戰,敵軍節節敗退。
江北軍已是強弩之末,只剩最後一口氣了。
我先帶兵攻下江南,又輾轉江北,算算紅顏易逝,又是三年。
最後一場戰役,我丢了我的弩。
本以為放他離開,我會漸漸淡忘,可月圓之夜也會學文人墨客舉頭望天起來。紅豆,相思意。
我丢了弩,武功不過是中上等。我極少使槍,因為父王生前便是使槍,睹物思人,難免悲痛。
名盛一時的孫郡主,終于,還是要去了啊。
“阿吟,對不起,幽竹來晚了。你不要睡好嗎?幽竹帶你回家……我們,回家……”嘁,臨死前還要,讓我做這種夢嗎?老天爺,還真是,不厚道呢。
我離京那年,安陽公主之歸(歸:出嫁),滿城飛花,紅妝十裏,盛景非常。安陽公主本是當今聖上長女,據說聖上三十歲時才得了安陽公主,又是聖上最疼愛的漱妃所出,自然是盛寵非常。
安陽公主與我同歲,十三年前就已覓得良緣。我與她,終究是不能比的。
而孫承吟,孤苦伶仃二十餘載,到如今,也算是解脫了吧。
“阿吟不要睡好嗎?”
“早知你當日意願,我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走的。”
“阿吟,我想落入你的心裏去。”
“聖上問我想要什麽,我想要一個家。只有阿吟才能給我,阿吟不要睡好嗎?”
“阿吟,我愛慕着你。那時候,你像天神一樣,阿吟……”
“喂,小奶貓,別吵了。”我勉強睜開眼睛來,只覺得認不出他來,若不是他那雙清澈的眼睛,我實在不敢認他。很清俊,褪了稚嫩和膽怯,多了穩重,但還是止不住掉眼淚,眼角發青眼框紅腫。我怕,我不醒過來,他就要随我同去了。
他當年離去,就是想要給我一場,盛世姻緣。滿城飛花,十裏紅妝。
巾帼枭雄,平定天下,開創盛世。
低賤奴仆,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十年已過,将軍鳳眼含笑,奴仆嘴角輕揚。佳人才子,羨煞世人。
此等佳話,待與後人說。
☆、番外一:洞房花燭夜
紅燭搖曳,燈下女子笑靥如花。
他站在床前,依舊是不知所措。
“怎麽?三年未見,與我生疏了?”話音剛落,她就搖了搖頭,不是的,他一直就是如此恭謹。即使他現在早已經不是衣不蔽體的下等奴仆,也确實用自己的能力給了她一場十裏紅妝,他也還是這樣子。
“愣着作甚?不飲交杯酒?”她擡頭看他,嘴角笑意收斂。
“是。”他慌亂地跑去倒了兩杯酒過來,雙手遞給她,她垂了垂眸,接了過來。
飲完交杯酒,他依舊低頭是站在她面前,話也不說。她賭氣似的自己脫了外衫,他想要幫她,卻被她避了過去。她自己鑽進了被子裝睡,過了好一會兒,她睜開眼睛,見他還是站在那裏。
“過來。”她摸了摸他的手,冰涼涼的。
“被自己的新娘子留在外面,你不覺得丢臉嗎?”她開始思索他們是否合适,她覺得,這個人不适合做丈夫,他實在太過于小心翼翼。夫妻之間,可以相敬如賓,但一直像是主仆一般,那還要婚姻做什麽?
他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你和我成婚,似乎不愉悅,還是這個死板的表情。”她坐了起來,他給她披上了衣服“有些冷,阿吟身子太弱,會着涼。”她把衣服掀開“你竟然還說我身子弱?真是放肆!”
為了國家,她受了太多的傷,留了太多的血,還差點送了性命。她一句話可以讓君王廢除延續幾千年的奴隸制,如果不是她,他或許早就被玩弄虐待,這世上也不會再有他。她只要一點點不滿,就算只是鬧別扭,他也會惶恐不安,并不是因為他怕她。
“我當年只身一人戰百騎,殺出重圍時,你還是個牙齒漏風的小娃娃呢。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還敢說本郡身子弱?!”她看他聽得入神,嘴角還帶着淺淺的笑意,覺得自己像是在無理取鬧。
這感覺不能說差,但她總覺得與她的英姿不符,他一直沒脾氣的樣子,她有氣卻不能發,只好用力拉了他一把。她算好了他會倒在自己身上,卻沒想到他避了過去,直接整個人摔在了床板上,好在冬天被子很厚,他也沒磕地太重。
她挑他的下巴,他就順着擡起頭來看她,被他盯得臉有些紅,她甩開了手“三年不見了,你已經不可愛了。”他皺起繡眉,眼淚幾乎要掉出來“那阿吟說該如何?我……唔……阿吟……”
“不許打擾我。”
“是。”可是,可是,為什麽阿吟要脫他的衣服?到,到最後一件了。“阿吟~不不要……”他聽了自己的聲音,卻不敢再說話,那聲音太過百轉千回,聽得他紅了臉。
“不要什麽?你是我的相公,陪我洞房是你該做的事情。”
“是。”他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任由她對他為所欲為。
☆、番外二:真愛十三問
最恨蕭竹空留心,百轉千回路不定。
最愛蕭竹千千節,千回百轉待歸寧。
--序
主持人:書(長随名字中一個字)。
受訪人:孫承吟(吟),幽竹(竹)。
受訪內容:無下限。
書:第一次見到對方時的感受?
吟:弱不禁風
竹:很…很威風,像是天神降臨(臉紅,竊竊看她)
2.
書:咳,端午節粽子沒吃到,倒是吃了一把狗糧。那麽,為對方做過什麽事情讓她(他)最感動?
吟:沒注意(傲嬌),他很容易就感動(此處略去表情……)。
竹:沒有,我什麽事情都做不好,總是惹她不快。
3.
書:對方最喜歡吃的食物?
吟:他似乎什麽都喜歡。
竹:阿吟喜歡蘆筍和秋葵,烤羊肉和豬骨湯。
4.
書:覺得對方喜歡自己多一些?
吟:嗯(高冷)。
竹:喜歡?我怎麽敢奢求這個啊?
5.
書:想過和對方成婚嗎?
吟:有想過(繼續冷傲)。
竹:(咬唇,欲言又止,搖頭)不曾。
6.
書:是否接受婚前性行為?
吟:無所謂。
竹:啊……這讓人怎麽能回答得上來(臉紅)?
7.
書:對方做什麽事最令你心疼?
吟:妄自菲薄。
竹:故作堅強。
8.
書:啊,真是…好極了。覺得對方做的最傻的事情是什麽?
吟:(皺眉)太多了。
竹:沒有(搖頭,堅定)。
9.
書:被人反對的時候你們是怎麽想的?
吟:誰在意他們怎麽看,沒人能取代幽竹(傲嬌将軍有點臉紅)。
竹:都怪我不夠好,不能配的上她。
書:幽竹別難過,你已經很努力了的。是吧将軍?
吟:嗯(摸摸自己夫君的腦袋)。
10.
書:最喜歡的人和對方最喜歡的人?
吟:幽竹。我。
竹:阿吟。應該是……平南王,平南王妃,瑩碧縣主,然後,也許是……是我。
11.
書:覺得對方是一個怎樣的人?
吟:可愛,有點傻,很溫柔。
竹:善良正直,有擔當有氣魄,她十分優秀。可在我心裏,她是個不懂得照顧自己,外表堅強其實很脆弱的孩子。她應該被愛護和寵愛,我還…不夠好,我知道我配不上她(語無倫次),可我,我會(低頭),一生…珍,珍愛她(不敢擡頭)。
12.
書:最想要對方送自己什麽禮物?
吟:有他就夠了,不需要別的。
竹: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不被抛棄。
13.
書:對幽竹的秘密,你們是怎麽看的?
吟:(站起)不答了,幽竹我們回去。
竹:(拉住)阿吟,我沒事的,她是親媽作者,不能得罪的。
吟:(不滿,坐下)我心悅于他,不能容忍別人說他一句不是。
竹:(微笑)我覺得這樣很好的。阿吟喜歡小孩子,可她身體不好,我也,很開心能為她生兒育女。只要阿吟不嫌棄我,多少人嘲笑我我也都不在乎的。就怕我會為阿吟帶來不便,如果到時真的……我就藏起來,不讓人看到我…
吟:傻瓜,你別說了(捂住他的嘴)。
竹:(微笑)阿吟,謝謝你,我能遇見你,真的就像做夢一樣。
…
書:好夢一場,雖然把将軍大人惹惱了,到相信明事理的幽竹一定會在将軍面前為我美言幾句贖罪的~
蘭蝶複夢,好夢一場,願夢成真。
--完
☆、番外三:誰憐落花(幽竹番外)
花落為誰舞,落盡有誰憐。
幽竹至今還記得,那是個很溫柔的男人:他喜歡笑,即使我們的生活總是很困難。他從不抱怨,用很溫和的聲音安慰娘親。那時我就想,我也要成為像他那樣溫柔的男子。
只是後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