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她對這件事情從無懷疑, 就是因為這是蘇重檐告訴她的話, 然後是陵徵,他們都是她最為信服的人,如何會騙她?
“如今你皇兄手上的玉玺是我換了假的過去, 那假物雖做的極為相像, 但是在這裏……”菀娘指了指印章上面的一個花紋的弧度,“這個地方是相反的, 只是它們都極為小巧, 并不顯眼,只要你能拿到那诏書看上一眼, 就會知道。”
“就算如此,皇兄借勢而為有何不可,若沒有名正言順的東西,他的阻力便會大上百倍, 若他真的像從前那樣迂腐,我才要擔心。”
陵玉心中一面是排斥, 一面敏感于這種話題,說着便要起身離開。
菀娘卻站起來看着她的背影道:“即便是他雇傭了範正和對方的父母,拿錢買通他家三口子的命豁出去只為了讓盛欽的名聲上沾染污點,你也覺得沒有關系嗎?”
陵玉的腳步仿佛頓時被釘住了。
“你一定也知道,範正一家背後都是有人指使, 那個人就是陵徵所為,我若有半句謊話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菀娘四指朝天, 起誓為證。
陵玉回頭看着她,目光就仿佛被凝固了一般,黏在了對方身上。
“你是怎麽知道的?”
菀娘動了動唇,面露凄色道:“你以為我是你嗎?我在這宮裏步履艱難,若沒有二三眼線打點一切,我又如何活得下去,知道太多只會死的更快,可我現在沒有其他的選擇,盛欽和你皇兄各自為營,我卻不能不為自己打算,等到陵晖死後,便該輪到我了吧……”
陵玉聽完這些卻陷入了沉默。
“你今日說的确實有些多了,我也有些累了。”
菀娘也跟着沉默了下來,許久才輕聲道:“那我便不送你了,天黑,回去的路上可要小心。”
是夜,陵玉輾轉反側,極難入眠。
她的腦子裏亂哄哄的,想了許多事情。
她想到了她同菀娘的初遇,對方那時候那樣眼中還透着一抹鮮活之色,還會同她講鬼故事吓得她不敢睡覺……她又想到小時候自己不小心害的陵徵落了水,令其原本就不怎麽好的身子骨雪上加霜。
實事變遷,一切都變了,陵玉也變了。
可她的記憶卻還停留在最初的地方,她對身邊人的認識,竟是那樣的淺薄。
翌日,陵玉正坐在屋中正繪着新式花樣,陵徵便從外面回來,手裏還拎着一只通體雪白的紅眼兔子。
“這兔子該是被捕獸夾夾傷了腿罷?”陵玉說着打量了兩眼,道:“只是這腿上的絲絹帕子是皇兄給它包紮的?”
陵徵道:“原本我去林中就是想要去騎shè狩獵的,只是沒想到在一個陷阱中發現了這個兔子,它看起來着實柔弱,叫我反倒不忍心傷害它了,這才将它帶來你這裏。”
“皇兄連兔子都這樣憐惜,可見心地仁慈。”陵玉說道。
“你若是見它當時的模樣,也一定會心軟的。”陵徵笑說。
陵玉将那兔子接了過來,輕輕撫着它柔滑的白毛,問道:“皇兄往後可還有什麽打算?”
“我還能有什麽打算,能夠成為一個仁厚愛民的君主便是我畢生的心願,我一直都希望天底下的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即便不求盛世之境況,哪怕他們能夠清貧無憂都好。”他的願望看起來如此單純,卻能讓人聽出他最大的善意。
陵徵與她閑聊片刻,便将這兔子留給了她。
陵玉在他走後抱着兔子愣了會兒神,又将兔子遞給了蘇琴。
“這是聖上方才帶來的兔子?”蘇琴的語氣頗是柔軟。
陵玉道:“你先照看着吧。”
蘇琴想了想,就先抱着兔子去尋些食物給它。
陵玉這時便擡腳跨出房門,她出去之後又徑直去了菀娘所在的靜沅宮。
菀娘彼時見到她還頗為驚奇。
“我還以為你經過昨日之後,就再也不會過來我這裏了。”
陵玉緩緩坐在她的對面,看向她道:“你還知道什麽?”
她這樣開門見山,令菀娘亦是錯愕。
“事實上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菀娘眉頭蹙起,道:“你還想知道什麽?”
陵玉道:“我也不知道我還想知道什麽,我只是不自覺地就想過來,既然你已經将該說的都說了,那我往後便真的不會再過來……”
“等等。”菀娘忽然打斷了她的話,遲疑說道:“我想起來一個事情,但那事情卻是我偷聽來的,隔着有一段時日了,我也不能确定。”
“你只管說與我聽。”陵玉說道。
菀娘咬了咬唇,随即聲音都輕了幾分,對陵玉道:“你可知道葉子知?”
陵玉聽到這個名字愕然擡頭。
“我不認識此人,但……我這裏有一封信,是有關于他妻子的一封信,我知聽到盛欽屬下同他彙報,他将這封信一直留在宮中,後來我存了私心,便趁亂将這信拿來了,想要當個把柄,直到你皇兄登基,我便知道我也許沒有機會再拿出來了。”
她說得極是仔細,轉身又進屋去,許久之後才重新回來陵玉身邊。
“這是葉子知妻子鄉下娘家人收到的一封信件,這信是同你皇兄沒什麽幹系,可信中送去的一張值萬兩銀子的銀票,卻是你皇兄名下的財物,葉妻娘家本富庶,卻奈何家中生意慘淡,直到他們幾乎要花光所有家底的時候,有人送來了這封無名信件,也就是讓對方拿這些錢去逼死葉妻。
這是盛欽的下屬花費了五倍的價錢才換回來的。“她同陵玉說道。
陵玉将那東西拿來,在看到那張銀票時,臉色愈發難看。
“若是小數目的錢,也許旁人可以欺主貪財令人生出誤會,可這不是一筆小數目,你該明白的……”
“先前你兄妹二人那樣的遭遇,這封信沒有用到的必要,乃至到後來,他直接登基為皇,我亦不敢了,因為只要我拿出來,就必然會被滅口。”
陵玉沒有再留意聽她餘下的話,只是隐約記得那時候葉子知頂替了陵徵,然後便是葉子知妻子吊死在家中,先帝令葉子知遣回家中置辦喪事,陵徵的事情這才得以順利進行。
她将這些事情糅合到一起,那張臉便由難堪的神情變得更加複雜。
菀娘不安地看着她,卻見對方忽然轉身走向了香爐,對方便在她的注視中提起了香爐蓋子,緊接着便将那封信丢進了香爐之中……
“你……”菀娘想要上前去阻止,卻來不及了。
陵玉這時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對她道:“将真正的玉玺交出來吧。”
菀娘的臉色霎時蒼白起來。
她怎麽都沒有想到,即便陵玉知道了這一切,也都不會選擇幫她。
也許出于親情之間的偏袒,也許出于一種物質上是私心,陵玉也都不再是從前的陵玉,她此刻徹徹底底地将菀娘剩餘試圖用來保命的把柄挖出來并且拿走。
在這一點上,菀娘竟無原則的信任了對方。
菀娘退後一步,看着陵玉的目光都透着隐隐的畏懼。
她并非是怕陵玉或是怕陵徵,她怕的是,一個純澈善良的人最終變成了一個極為陌生無情的人,即便她努力地讓陵玉看到這一切的真相,陵玉也可以全然當做視而不見,她甚至要銷毀這些東西,替她的皇兄善後。
“你已經想好了嗎?”即便如此,菀娘仍舊忍不住問了她一句。
陵玉道:“我昨日就想好了,只是在想……你會不會還有遺漏的東西沒有說清楚,與其一一打探,不如叫你一次性說出來。”
菀娘看着她的臉,忽地就笑了。
“我明白了……”她的笑中透着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陵玉會變成這樣,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那個時候,陵玉在她眼中還是一個毫無雜質的少女,那個時候,只要靠近在對方身邊,她都能感受到對方散發出來的滿滿善意,那種善意是有着溫度的,令她動容,也令她慚愧,可她最終并沒有将陵玉的身份告知對方,也沒有回應對方任何的善意,在她看不見的時候,陵玉便一步一步走向迷茫,被牽引入黑淵。
她猶記得陵玉那時候極力想要以自己單薄的身軀替她遮風擋雨的願望。
而這個時候的陵玉會怎麽看待那時候的自己呢,她定然是會覺得那極為可笑,是很多很多的人,一起聯手将她變成了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