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在這後宮中, 倒也不是每個宮人都必須擁有聰慧的品質。
但這宮女既在太妃身邊伺候, 又是個貼身人物,竟還這般胡來,又如何能伺候好主子。
只是細想一下當下情形, 陵玉忽然就明白了對方出現這裏的必然緣由。
她也曾是個過來人, 在這勢力被切割得複雜紛亂的後宮中,陵徵的上位, 就意味着陵晖會失去更多。
即便他還是個孩子, 他甚至無心參與進這個漩渦之中,也是一樣不可避免地成為了這棋盤上的一員。
陵玉原先還想着回頭要不要重新撥一個宮女過來, 待她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她便立刻打消了這個多餘的念頭。
那宮女哆哆嗦嗦跪在她面前等待着她的問話,她卻只擡手将膝蓋上的褶皺拍平,便緩緩起身往室內走去。
來的是一個顫顫巍巍的太醫, 等他把完了脈後,這才低聲道:“這是……”
“是什麽?”陵玉問道。
那太醫聽見她的聲音剛診完脈的手指顫抖了兩下, 随即道:“太妃病了,不過病得不是很嚴重,微臣給她配些藥,喝上兩天大概就能好了。”
躺在床上的菀娘這時應聲道:“多謝了,您這就去吧。”
陵玉便立在一旁一言不發。
等人走了, 菀娘才用力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坐了起來。
“你方才為何不問清楚自己的病?”陵玉嘴上雖然是問她,但是心裏隐隐有了答案。
一個病人不會去問大夫自己得了什麽病,這個病人多半都是知道自己病在哪裏的。
眼前的菀娘也許亦是如此。
果然, 菀娘道:“公主方才怕是沒有看清楚那位太醫臉上後怕的神情,我究竟得的是什麽病,他就算知道了,也是不敢說的。”
“因為我不是生病了,我是中毒。”菀娘眼中那抹藏在濃霧背後的深意,慢慢地便漸漸顯露出來。
中毒?若是原先的陵玉必然會第一時間認為是菀娘是不小心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但現在的陵玉聽到了這兩個字卻條件反shè地想到了陵徵。
這個極端敏感的時期,為何菀娘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中毒了?
“你既然中了毒,為何還好端端的,若是那人要害你,不是該用一種讓你即刻斃命的毒嗎?”陵玉問道。
“我猜想那人也是想的,但他不敢也不能,他不能用那種讓人即刻斃命的毒藥,因為那樣,所有人都會懷疑到他身上。”菀娘說道。
“你說的人,該不會就是我的皇兄吧?”陵玉的唇角漸漸繃緊,不喜歡對方這種充斥着暗示的語氣。
陵玉對于菀娘的感情最初都是有些複雜,若從女子角度去看,她那時候無疑是喜歡菀娘這樣溫柔的姐姐,才生出了親近之意,乃至後來菀娘成了父皇的妃子,她又同盛欽生了一場氣,又對菀娘生出了一份愧疚,再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原來菀娘什麽都知道,不僅如此,在這深宮之中,她還是盛欽留下來的得力助手。
菀娘看着她情緒的變化,頓時便沉默了下來。
“陵晖這幾日沒什麽胃口,早膳的米粥只用了幾口就不想吃了,是我将他剩下的都吃了,這些都是他換的人,在那之前,我同陵晖都是極好的,你覺得這世上會不會有這樣湊巧的事情?”菀娘說道。
陵玉掃了她一眼,道:“陵晖可曾病倒?”
菀娘聽着她的語氣心底漸漸失望,随即只搖了搖頭。
陵玉便轉過身去,在她往門外方向擡出腳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或是陵晖,我想、皇兄他也不會。”
她說完便從菀娘的屋子中離開。
待陵玉來到外間時,那名魯莽的宮女仍舊跪在那裏,連姿态都不曾變過。
陵玉對她道:“先前的事情我不會同你一般計較,不過你還須記清楚了,就算你再魯莽,再擅于欺主,你主子有個閃失的時候,我必然叫人将你第一個送去給他們陪葬。”
那小宮人聞言周身猛地一顫,豆大的汗珠從她額上滑落,“啪”地一聲墜落在了地磚上。
“奴婢知、知道了……”
陵玉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靜沅宮。
蘇琴則是不知何時又跟在了她身後,與裏頭那位宮女是一種相反的範例,蘇琴總是會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極低,卻又在需要時候出現,極能合主人心意。
回去後陵玉便将這件事情告訴了陵徵。
然而陵徵在聽到這件事情之後的表情卻是極為驚愕。
“竟有此事?” “皇兄也覺得奇怪麽?”陵玉說道。
“這些日子以來我都疏忽了,想來是我當下根基未穩,那些人便想着法子給我添堵了。”陵徵的唇角勾出了淡淡的苦笑。
“我還需多謝你将這事情告訴了我,我必然會将此事徹查到底。”陵徵對她說道。
陵玉微微颔首,心底原先被菀娘埋下的一抹極為輕微的疑慮也被瞬間打消。
她本就不該胡亂相信旁人的話。
但憑她對陵徵的了解,他便是一個極為無害的人,在陵玉眼中,若要用一種事物來形容陵徵,她的腦子裏便會浮現出一抹金色的陽光。
那種午後從镂花木框的窗戶中透進來的一縷光線,這時候觸碰到這縷光線的人,便會感受到陰影中日光帶來的暖意。
這樣謙和儒雅的人便一直在陽光下行走,即便是落在了最陰暗的谷底時,他也是大多數人心中的那抹陽光。
這樣的人,是極難诋毀的。
“你為何一直這樣看着我?”陵徵見她微微走神,便問她道。
陵玉卻笑了笑,道:“皇兄該尋一門合适的親事了,尋一個同皇兄一般溫婉大方的女子做皇宮,這樣後宮便有人替你打理了。”
陵徵伸手戳了戳她的腦袋道:“陵玉,這種事情是你該cāo心的嗎?”
“該,等到皇兄有了小皇子後,我便就是個做姑姑的人了,到那個時候,我們的親人也就會越來越多了。”陵玉對他說道。
陵徵看着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種極為柔軟的情緒。
他的表情也漸漸柔和下來,仿佛也陷入了同陵玉一樣極為美好的暢想之中。
也許那時候,他也會有一個可愛的皇子和公主,他會做一個合格的父親,至少不會比先帝差勁。
他這樣想,臉上的笑容便愈發溫暖起來了。
“我會好好考慮的。”
這日下午,陵玉整個人的心情似乎都晴朗了許多。
如果說先前的陰郁是屬于過去,那麽未來那種極為美好的期待,便能真的将她心底原本的傷口輕輕撫去些許疼痛。
她想她只要同皇兄将這些美好的事物一一去實現,也許日子又會變成從前那樣快活的樣子。
只是等到傍晚時分,蘇琴帶着人匆忙去布置膳食的空擋,一個生臉的太監便不知什麽時候混了進來,還來到了陵玉身邊。
“嫣太妃晚上想要見您。”那小太監說道。
陵玉冷冷地看着他,“她為何不叫人光明正大的來傳。”
那太監道:“因為、因為太妃說了,此時不能讓旁人知道。”
陵玉臉色依舊是冷淡的,但那太監見外面又有人走動過來,便朝陵玉無聲地行了個禮,悄悄退了出去。
靜沅宮的菀娘派了小太監出去以後便一直在等,直到她桌上一支蠟燭都要滅了的時候,陵玉才從外面走了進來。
菀娘見到她,目光掠過一抹不明意味的光。
“你這樣神神秘秘的叫我過來,是想做什麽?”陵玉問她。
菀娘道:“我知道你已經沒有那麽喜歡我了,但是高信侯已經不在了,餘下的秘密應該随他一起消失,這是我原先的想法……”
“你想說什麽?”陵玉在聽到盛欽名諱時候,神情有那麽一瞬是不自然的。
菀娘道:“我并不想聽從盛欽的話,所以很多時候,我并沒有按照他說的去做,只是他問起來,我才會說,所以我也并不是你想的那種對他千依百順,因為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麽?”陵玉聽了她說的話,便問她。
菀娘道:“自由。”
“自由?”陵玉忽然就對這兩個字有了些印象。
這似乎是菀娘最初入宮時候對她提過的話,那時候菀娘給陵玉的唯一印象,便是個極為向往自由的女子。
可是到了今日,對方仍舊是關在籠子中的小鳥。
“後宮本就該是個秘密重重的地方,有多少秘密都不足為奇,但我不想叫你受騙,不論你怎麽看我都好,我都不希望你繼續活在一種安逸的假象之中了……”
她說的話極是奇怪,令陵玉眉頭也愈發緊蹙。
“你到底想要說什麽?”陵玉問道。
“陵玉,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想要留下陵晖的一條命?” 菀娘忽然極為認真地問道。
陵玉在這件事情上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我從沒有想過要傷害他。”
菀娘像是吃了定心丸般,便對她道:“那我便肯定地告訴你,想要給陵晖下毒的人就是你的皇兄。”
“我不信。”陵玉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道:“皇兄是個極為老實的人,他的秉性最是純良。”
“如果他真的是一個老實人,他還會說謊嗎?”菀娘輕嘆一聲。
“他說了什麽謊?”陵玉心突地一跳。
菀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轉身進了裏屋片刻又重新回到陵玉身邊。
只是在她的手中多了一個漆木盒子。
菀娘将蓋子打開,那盒子下面赫然是一個玉玺。
陵玉錯愕極了。
“你可還記得替你皇兄正名的那篇遺诏?”菀娘問道。
“我記得,是從盛欽府中搜出來的,那是被盛欽藏起來的。”陵玉說道。
不僅她知道,陵徵,蘇重檐以及陳玄頤,他們都知道。
菀娘卻道:“那遺诏上面的日期是你父皇死前半個月所立下,可事實上,從他開始沉迷丹藥那日,我便将這玉玺藏了起來,一直到你父皇死時,他都不曾過問過朝事,更不曾知道真正玉玺的去向,試問,那遺诏上面又哪裏來的蓋章?”
“這不可能……”陵玉臉色終于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