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往後, 你不會再有機會挾持我兄長, 但凡你安分守己,這後宮中自然還有你的一席之地。”陵玉臨行時,這樣對菀娘說。
菀娘就僵硬地立在門口, 看着陵玉越走越遠。
陵玉銷毀了一封信, 拿走了真正的玉玺,好似就徹底斷了同菀娘之間的牽扯。
蘇琴抱着兔子問她:“方才聖上派了人過來, 問您要不要一起去太平寺裏上個香?”
陵玉道:“不去了, 我這些日子總覺得很累,原以為歇上幾日便會好了, 可……我總覺得睡不夠似的。”
蘇琴聞言道:“您這是心裏頭累,有時候,心裏存放的東西多了也不好,若是有什麽心結, 還是尋個能夠傾訴的人說出來的好。”
陵玉聽了她的話若有所思,可腦子裏掠過許多人的名字, 卻又逐個黯淡了下去。
“我這幾日女紅做的是大有長進,你再拿些描好的花樣子給我試試。”陵玉朝對方說道。
餘下的時間她便坐在光線充裕的地方,低着頭盤弄一些東西,看似有些寧靜美好,可她心底卻空曠混沌。
就好像是埋藏了一團亂糟糟的線, 卻尋不到半點頭緒。
這樣的日子終于被一個意外所打破。
靜沅宮的嫣太妃在一天夜裏抛了一根長長的腰帶,自缢在了橫梁上。
聽說她死的時候面目猙獰扭曲,舌頭吐在外頭, 地上還有一灘令人作嘔的液體,一點都找不到生前的半點美好模樣。
明明是一種最為痛苦和醜陋的死法,然而在這個年代被困守着的女子卻多半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陵玉聽說的時候,手裏的針都刺入了指尖,她還看着蘇琴,有些不敢相信。
“您快松手!”蘇琴用力掰開了她的手,才叫她回過神來,她低下頭去将那根針□□,指尖上立馬就冒出來一滴血珠。
蘇琴忙拿了帕子給她将手指頭包裹上。
“奴婢方才說話吓着您了吧。”蘇琴愧疚地看着她。
陵玉搖了搖頭,道:“現在……那邊是什麽情況?”
蘇琴道:“不知道呢,想來他們應該會将對方的屍身擡走吧。”
陵玉聽着便丢下手裏的東西要往外去。
“您去哪裏?”蘇琴問道。
“我要過去看看。”陵玉答她。
蘇琴卻阻攔道:“那裏當下正是晦氣,您身子剛好,若是再受到驚吓怎麽辦?”
陵玉腳步一頓,冷靜地回過頭去看着她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但你平日裏從來不會多這些話的。”
蘇琴神情微僵,“奴婢只是關心公主……”
“你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從來也不會以關心的名義僭越過問我的事情,這也正是我最滿意你的地方。”陵玉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蘇琴那張面皮,窺到對方心事一般。
蘇琴卻松了手,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陵玉撫了撫袖上被她抓亂的褶皺,這才繼續往外走去。
蘇琴看着她走遠,心裏卻是沉墜墜的。
她竟不知,這位公主如今會生出這般敏銳的直覺來。
陵玉到靜沅宮時,只看見裏面幾個太監正捂着鼻子往外擡人。
他們見到陵玉眼中都掠過了一抹錯愕的神情,便紛紛恭敬對陵玉行了禮。
陵玉的目光掠過他們,問道:“伺候太妃的人呢?”
那幾個小太監面面相觑道:“據說是帶着三皇子回避去了,三皇子也吓壞了。”
陵玉上前一步正要靠近屍體,便有個小太監不着痕跡地将她擋住,“公主,此地晦氣,還是別近身了。”
陵玉道:“若真有那樣的晦氣,待你們差事一了,便該自行了斷了才對。”
那小太監聞言神情頗為窘迫,便不敢再說什麽。
陵玉便走到那屍體前站定,她站在那白色蓋布之前,随即做了一件衆人都不願意發生的事情 她伸手将菀娘身上的蓋布掀開了。
那副猙獰的樣子重新出現在了衆人面前,他們紛紛低下頭去,再不願意看那張如噩夢一般的面孔第二眼。
陵玉卻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沒有被吓到的模樣,也沒有避開目光,只是細細地看着,她便看到對方一片淤青的脖子上隐約透出了幾根手指印的輪廓。
陵玉閉了閉眼,終于得到了一個确切的答案。
彼時陵徵正在批閱着奏折,陵玉進去尋他,他也沒能抽出注意力分散到外面的事情上去。
他的眉宇間帶着淡淡的愁緒,同陵玉說話的時候,仿佛心神都陷入了那些未能處置妥帖的民生事務當中。
“皇兄為什麽要殺了菀娘?”
直到陵玉的這一句話清晰地傳入他耳中,他才緩緩擡起頭來,錯愕地看着陵玉。
“你方才說什麽?”他似沒有聽清楚一般,怔怔地問道。
“我方才去看過菀娘了,她的脖子上有指痕,是被人掐死的。”陵玉平靜地将這個真相道出。
陵徵的表情這時候才變得沉重了幾分。
“你知道了啊……”他嘆了口氣,道:“她是盛欽的人,不能留下。”
“僅是因為這個原因嗎?”陵玉又問道。
陵徵擡眸,卻見她神情頗是奇怪。
“陵玉,你是不是聽了旁人對你說了什麽,我總覺得你今日有些奇怪?”陵徵說道。
陵玉看着他的眼睛,道:“皇兄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個仁慈的人,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陵徵道:“這并非是仁慈不仁慈的問題,若要留下這樣的人,只會後患無窮,你若覺得我做的不對,那你告訴我,若是你在我這個立場,你又該如何去做?”
陵玉仿佛被他問住了一般,沒有應答他的反問。
待她從陵徵的書房中出來,卻見蘇重檐就立在廊下。
“蘇先生為何不進去?”陵玉問他。
“公主同聖上在屋內說話,我進去也不合适。”蘇重檐說道。
“那方才的話你便都聽見了……”陵玉說道,“蘇先生是怎麽看待這件事情的?”
蘇重檐掃了她一眼,道:“她既然受了盛欽的庇佑,便該想到今日的下場,沒有誰可以成為中間那一個人。”
陵玉擡眸,烏黑的眸子便看向他,“受過盛欽庇佑的人,還有我。”
蘇重檐怔了怔,道:“你不一樣,你可是忘記了,你同你的皇兄身體裏都是流着同一血脈的。”
陵玉聞言,那緊繃着的唇角便忽然松緩下來,露出幾分牽強的笑意。
“是我想岔了,思緒一亂,竟還說出了胡話。”
“你該好好休息,有些事情,鑽牛角尖也是得不出答案的,因為你所想的這件事情本身便是一個錯誤的方向。”
就好像一個極為努力撞門的人,即便他撞得頭破血流,也還是被擋在外面,因為在他面前,被他撞着的一直都是一堵堅實的牆。
後半截話他雖未說出口,但他覺得陵玉是明白的。
陵玉道:“也是,那我便多謝蘇先生指教了。”
陵玉從他身邊離開,在背對着他的角度,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的凝固,比起失望,這更像是一種麻木。
因為失望多了,她連多餘的表情都做不出了。
她回去後便真的就沒有再過問過有關菀娘的事情。
直到幾日後,陵玉忽然招來一個灑掃宮女,問她:“你可知道外面有什麽有趣的事情?”
那小宮女有些受寵若驚,便道:“奴婢知道一個,聽說前段時日街上來了一個戲班子,還聽說它是江南最為出名的一個戲班子,只是這個戲班子這兩天便要走了,因而趕去看戲的人格外得多。”
陵玉聽了她的話若有所思,一旁蘇琴便貼心問道:“可要奴婢去備車馬?”
陵玉朝她微微颔首,便定下了今日要做的事情。
待蘇琴帶着那小宮女走出了陵玉的視線,便道:“好端端的,公主怎會問你宮外的事情?”
那小宮女面露無辜道:“奴婢也不知道啊,只是早上同院中梅兒提起過這事情,會不會是梅兒同公主說的?”
蘇琴聞言似了然般,也不再追問。
彼時梨園熱鬧,只是看戲的人頗不少,因而如陵玉這樣身份的人是決計不會在大堂之中露臉,待她去了那裏,便早有人等候将她領去了招待貴客的房間。
只靠着窗戶那一面,陵玉垂眸便能清清楚楚看清臺上的東西。
然而那臺上的戲才開始,陵玉卻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後門招來了一輛馬車。
“送我去刑獄大牢。”她同那名車夫說道。
那車夫打量了她兩眼,嘆息道:“你年紀輕輕便有家人關進去了,瞧你孤身一人去看,想來日子也不好過,我便少收你些錢罷。”
陵玉不應他的話,等馬車将她送到,她便拿了一張百兩銀票遞給對方。
“莫要同人說你見過我,不然你未必有命花了這錢。”陵玉對他說道。
那車夫見她面色冷然不似說笑的模樣,這才戰戰兢兢将銀票接了。
這錢多到讓他驚喜,而對方的話也令他後背發冷。
喜歡錢財卻又怕死,是他們這些一把年紀老頭子的常态,他自然不想惹禍上身,生怕被遠處的守兵看見了臉,扯着馬轉頭就走了。
陵玉來到刑獄大牢門前,門口守衛便立馬将她攔住。
待她拿出了幾張銀票,那兩人彼此互相對視了一眼又若無其事收下,讓到了一旁。
這一年到頭,想要來這大牢中見自己親人的人不在少數,若是男子或是好幾人來見,他們往往都不予理睬,若只是一個柔弱女子或是老婦,但凡能拿出些好處孝敬,他們自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陵玉往裏走去,穿過一段陰暗潮濕的窄路,這才看到了兩邊如同關在籠子裏一般的囚犯。
她逐個看去,卻沒有在那群人中找到自己要見的那一個。
“姑娘來這是要見什麽人?”那牢頭是個一把歲數的人,見陵玉張望着,便說了一句,“在這個地方,就算你要見一只耗子,只要報的上名號,我都能給你找出來。”
陵玉對他道:“我聽聞高信侯便關押在此地。”
那牢頭本正在喝酒,聽到這話便猛地嗆了一聲,随即站起來碎碎念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把你放進來的,你還想見那反賊?我這就去叫人把你逮了……”
陵玉卻在他路過自己身邊時候拿出了一只腰牌。
那牢頭腳步一頓,借着四下微弱的光線将那腰牌上的字看清楚了。
“你……你是德嘉公主?”那牢頭大吃了一驚。
“我要見盛欽。”陵玉對他說道。
那牢頭面色難看道:“您莫不是來尋仇的,公主若是這個時候殺了他,只怕上頭難交代啊……”
“你只管放心,我不會叫你們被牽連的,我去見了他,也不會要他的命。”
那牢頭想了想,道:“公主随我過來就是。”
他領着陵玉轉身并未往牢獄更深處走去,而是走了一個不同的方向推開了一道暗門。
在那暗門之後,有一條極長的窄道,陵玉跟着那老頭走去,一直走到了路的盡頭。
“他就在這裏。”那牢頭對她說着,便伸手将上面一塊石頭搬了下來。
陵玉這才留意到在他面前那并非是單純的一堵牆,而是有着鎖鏈的石門。
而對方搬開了石頭背後露出的小洞,便是這門上打開的一個窗口。
“您站到我這裏看,會看得比較清楚。”
那牢頭将位置讓了出來,陵玉便上前去看,透過那個小洞便能看到裏面光線微弱的囚室中的場景。
陵玉最終在最角落的地方看到了一個蜷縮起來的人影。
只是那人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好似睡着了一般。
“您瞧見了,可還滿意?”那牢頭問道。
陵玉離開那窗口,牢頭便又将石頭堵上,帶着陵玉轉身離開。
陵玉跟在他身後,沒走出幾步卻又逐漸緩慢頓住。
“等一下。”陵玉忽然将他叫住。
那牢頭轉過身來看她,道:“公主還有何吩咐?”
“你有鑰匙是不是?”陵玉說道。
那牢頭聞言頓時面露難色。
“這……”
“你若是配合着我,我便只當我今日沒有來過。”陵玉說道。
那牢頭猶疑着,随即便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将鑰匙遞給了陵玉,道:“我去外頭等您,免得有人過來。”
陵玉捏着那油膩膩的鑰匙,心底愈發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