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往事浮出水面
此刻正是用人之際, 可陵徵卻将蘇重檐派去了漓州治水,但凡對方存了半點私心, 就該将蘇重檐留在身邊。 可偏偏是這樣的兄長, 被衆人群起攻之, 連太子之位都顯得那般名不正言不順。
陵玉心下酸澀,終于感受到了身上的重擔是多麽的沉重, 也終于明白成年人的世界裏是多麽殘酷。
“太醫可查看出皇兄究竟是因何而病?”陵玉問道。
“殿下請恕微臣直言。”太醫撫着花白的胡須道:“大殿下前些日子突然身體大好,微臣便已覺得奇怪, 至如今, 他忽然病倒,卻也在微臣的預料之中。”
陵玉心猛然一提, 道:“您這話是何解?”
對方道:“大殿下身體本就虛弱,先前服用的湯藥微臣雖未曾見過其中的藥材,但經此看來, 這些藥都是強行激發出對方身上潛在的精力,雖表面能有如常人般年輕健康的症狀,實則暗中卻在不斷消耗他的精氣, 令他掏空底子, 到了最後只會比從前病重更甚。”
“您的意思是說, 我皇兄并非是真正的痊愈, 先前好起來的狀況全然都是假象?”陵玉驚愕不已。
“不錯, 殿下因為停用了這劑藥, 身體才沒有繼續被透支, 然而他這些日子操勞不已, 原先的沉疴已久的病症也并發而出,這才導致今日大殿上吐血。”太醫說道。
陵玉心情愈發沉重,看着榻上仍舊昏迷不醒的陵徵,心中陣陣後怕。
難不成這世上就真的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二殿下,咱們當下該如何?”陵徵身邊的小太監在她送走太醫之後,忙不疊過來問道。
陵玉搖了搖頭,“我一時也沒什麽更好的辦法,只能先聽從太醫的話,讓皇兄喝一些固本培元的湯藥,若想要恢複他的身體,只能徐徐圖之。”
她說罷又道:“只是當下你先去派人送信去漓州,讓蘇先生提前知道這些事情,也好叫他在回京之後有所對策。”
小太監連忙去照辦。
深夜裏,陵玉在鋪上輾轉難眠,每每她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的都是白日裏盛欽那張毫無感情的臉。
她仔細回憶,似乎他的臉一直都是這樣,從未都改變過,變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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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的人生仿佛永遠都不會出現偏移一般,沒有人能夠令他動搖半分。
陵玉這個時候才發現陵徵說得都是對的。
盛欽從來都不是個善茬。
這時陵玉忽然想起有一人曾反複向她提及盛欽幼年的事情,她餘下的半分睡意頓時也蕩然無存。
她起身來到秋蓮所在的房間。
只是正當陵玉打算推開房門的時候,卻發現屋子的門是半阖着的。
陵玉眉頭微皺,心中隐隐覺得不妙,忙推門而入,卻恰好撞見有一蒙面人正立在床前拿一根繩子勒在秋蓮的脖頸之間,意圖昭然若揭。
“住手,你是何人……”
陵玉正欲上前去抓住對方,那人卻早先一步察覺了身後動靜,一把推開陵玉,直接就近朝窗戶跳了出去。
陵玉走到窗下,見四下漆黑,那人早就跑得不見了蹤影,顯然早已将自己的退路安排好了。
她轉身扶起秋蓮,伸手探對方鼻息,幸而對方還尚存氣息。
“秋蓮?”
陵玉連喚她數聲見她不醒便要出去叫人,這時忽然被對方抓住。
秋蓮虛弱睜開眼睛,對她道:“水……”
陵玉忙倒了水來喂她喝下。
“你可有好些?”陵玉問道。
秋蓮緩了口氣,微微颔首,道:“幸而殿下來得及時,這才救了我這條命。”
“你可看清楚他是什麽人?”陵玉問道。
秋蓮搖頭,道:“天色太黑,況且我是在昏睡中突然被他勒住……”
“我去叫人過來。”陵玉對她說道。
秋蓮忙叫住她,“殿下……”
陵玉見她似有話要說,又重新坐回了床邊。
“我方才想起來所有的事情了。”秋蓮看着她,語氣格外認真。
陵玉微怔,沒曾想她竟會因禍得福,恢複了全部的記憶。
“殿下,您再不能接近那高信侯世子,他一直都在欺騙您,我雖不知他究竟想要如何報複你,但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秋蓮說道。
陵玉遲疑道:“秋蓮,你是不是還沒好全……”
秋蓮見她仍舊是不信的模樣,連忙将她話打斷,道:“殿下,秋蓮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擔保。”
陵玉愣了愣,語氣頗為艱澀道:“為何?”
對方這樣信誓旦旦,将盛欽形容的那般十惡不赦的樣子,令陵玉心中那份不安逐漸破土而出。
即便盛欽行事再狠,她也從未想過盛欽要害她,更無法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
秋蓮抓住她的手道:“七年前,貴妃死了,她不是病死,是被人一劍刺死。”
“我知道,你先前同我說過……”陵玉說道。
“可我那時候神智不清,我很想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但我說不出口。”秋蓮道:“這一切都起源于一個女子。”
“女子?”陵玉疑惑,後宮中的女子,無非就是聖上的妃嫔,還能有誰?
“不錯,有一日有人告訴貴妃,聖上藏了一個女子在後宮中,那女子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笑,總是郁郁寡歡的模樣。
但即便如此,她的美也是令人難忘,貴妃仗着聖上的寵愛強行闖入了那個地方,當她看到對方以後,她氣得将那裏打砸了一通,對着對方辱罵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後,還掌掴了對方,這才揚長而去……”
陵玉聽得十分愕然,“母妃她為何要這般做?”
“因為……因為那個女子同貴妃的樣貌十分相似,貴妃已經是個美人,然而她的美卻不及對方的一半,她那時候便頓時明白自己受寵的緣由,也明白了那段時日聖上忽然冷淡了她的緣由,所以她才氣不過……”
秋蓮回憶着,“那女子起初無動于衷,後來不知道貴妃的話那一句觸動了她,她就忽然、忽然癡癡地笑了起來,貴妃這時候才看清楚滿地的狼藉,她有些怕了,便匆匆跑回了宮去。”
“那個女子究竟是何人,為何我在宮裏這麽多年都從未見過她?”陵玉追問道。
秋蓮道:“我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但我知道,她是盛欽的母親,是當年高信侯的妻室。”
“怎麽會?她不是早就已經死了……”陵玉說到此處,話頭戛然而止。
她沒死,反而被藏于深宮,聖上這樣的目的不是顯而易見?
聖上喜歡那個女子,在那之前,她的母妃金貴妃一直都是那個女子的替身,所以金貴妃惱羞成怒。
那個女子卻又是盛欽的母親……
“也許是受了貴妃的刺激,也許是那女子再也忍受不了茍且的日子,第二日她便選擇了上吊自盡。
待我同貴妃趕到那裏的時候,那女子已經斷了氣,原本如花一般的面容,卻變得十分猙獰可怖……
然而就在下一刻,聖上也趕到了那裏,但不管貴妃怎麽解釋,他都仿佛瘋了一般,後來就……“秋蓮說着便停了下來,顯然是說到了傷心之處。
後面的記憶,便成了她一生的陰影。
陵玉怔怔地從床邊站了起來,猜到了對方未說出口的話。
“後來那個一劍刺死我母妃的人,其實是父皇?”
秋蓮悲痛地點了點頭,“我當時就站在一旁,貴妃挨着我,她的血當場濺出,濺得我滿臉,我捂着眼睛,倒在了牆邊不敢發出半點聲音,聖上便抱着那女子的屍體離開。”
“我當時吓壞了,拼命擦着眼睛,反而擦得眼中通紅一片,便在那時我看到了床底下的人。
我看見幼年的高信侯世子緩緩從床底下爬了出來,他親眼看見他母妃的死,又親眼看見金貴妃被聖上賜死,可他的臉半點表情都沒有,他不哭也不喊,那目光着實滲人,那時候我便知道,在他的心底有着巨大的仇恨。”
秋蓮說到此處頗為激動道:“那不是他母妃之死一人的仇恨,而是背負着他全族死去之人的仇恨!試問,一個逼死他母親的仇人之子,他怎麽可能會小心翼翼将對方護養成年?若是發生在殿下身上,殿下是否做得到?”
陵玉震驚地整個人都說不出話來。
怎麽可能做得到……
她雖沒有一顆聰明的頭腦,即便是年幼的她也會以命相搏,去為自己親人報仇。
即便是她能夠做到不理不睬,但又如何會願意去呵護一個仇人之子?
她這個時候終于明白了秋蓮開頭斬釘截鐵的語氣。
盛欽只會将她當做仇人,只會恨她,憑何會對她這樣的好?
她手腳冰冷,心中有種前所未有過的害怕。
她深信的二哥,真的會是個惡魔般的人物不成?
“不會的……”陵玉害怕極了,仍舊不肯相信這一切。
“殿下覺得他現在在做什麽?”秋蓮問她。
陵玉擡頭看向她,無措地搖了搖頭。
“他在報仇。”秋蓮看向窗外,似被夜裏的寒氣所感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小聲說道:“他的仇人正在一個一個的消失……”
他的仇人并非是尋常之人,而是皇族,是天底下最為尊貴的人,擁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利,莫要說殺死對方,即便是有半分的不軌之舉,都會有一群人沖上來将他碎屍萬段。
能夠讓那般尊貴之人消失在這人世間,此人的手段可見一斑。
陵玉似想到了什麽,緊張地握緊了手指,沉聲問道:“秋蓮,那個告訴我母妃一切事情的人是誰?”
秋蓮錯愕只餘想了片刻,随即對陵玉道:“是皇後。”
陵玉聽到這個答案,終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原來竟是如此……
金貴妃死了,聖上死了,皇後也死了,若陵徵的病情同聖上一般重蹈覆轍,那麽他也是一只腳踏入棺材的人,接下來又該是誰?
皇族子弟本就人丁單薄,除去她的皇兄,餘下的便是她和陵晖。
陵晖年幼,不足為慮,只需推向皇位将之變成傀儡,那麽整個朝廷都在盛欽的把握之中,陵晖亦不過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罷了。
那麽唯一需要對付的人便只剩下了一人。
那人便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