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亂世生殊(十一)
微雨不再,玉微擡頭對上了那雙深邃的眼眸,驚訝地喚道:“夫君?”
祁舟辭把傘完全傾斜向玉微,又擡手撫上她的臉龐,觸及冰冷一片時,他微蹙起眉,把搭在臂彎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回吧。”
他仔細地把她卷在懷裏,不讓她經歷一絲風吹雨打,細雨吹落在他肩頭。
玉微眼睫顫了顫,在雨中與蕭今對峙時沒覺得冷,獨自走出古巷時沒覺得冷,此刻卻從眼中一路冷到了心底,冷徹心扉。
他的懷抱很冷,也許從她遇見蕭今時他就一直站在這裏,她不能确定他聽見了什麽看見了什麽,但他看見她的第一眼不是質問,不是懷疑,也不是像蕭今一樣口裏說着愛她,卻根本不關心她拖着這樣一副病弱的身子站在雨裏會不會病倒。蕭今只顧着自己宣誓占有權,而祁舟辭卻是關心她是不是冷,會不會生病。
或許,這就是祁舟辭與蕭今之間最大的區別。
有宛若實質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玉微下意識地往後望去,蕭今站在古巷盡頭的拐角處,看着她。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但他身上那陰沉沉的氣息,即便隔着遙遠的距離,她也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祁舟辭在玉微停下步伐的同時,目光一暗,等他擁着玉微轉身面對蕭今時,臉上已經挂上了疏離的淺笑。
蕭今看着玉微乖巧地窩在祁舟辭懷裏,喉頭一甜,只感覺有濃烈的血腥味彌漫在唇齒間,連鼻息間似乎都漫湧着極淡的微潤血氣。
她是祁舟辭的妻子,早已經不是他的未婚妻。
這個事實他明白得太遲,但他不會放棄。
她本該屬于他,是祁舟辭強娶了她。
蕭今至今還能想起玉微眼中濃烈的恨意,他鋒利似刀的目光刮在祁舟辭身上:“祁舟辭。”
祁舟辭微颔首,唇角笑容不減,一舉一動高貴規範得挑不出絲毫錯處:“蕭副參謀長,改日敘舊。”
她身子弱,身上的濕衣還未換,不宜久留。
祁舟辭擁着玉微轉身離開,玉微從始至終都乖巧地依偎在祁舟辭懷裏,除卻最開始看向蕭今那一眼,目光一直都注視着擁着她的祁舟辭。
蕭今望着兩人逐漸遠去的背影,面色有些猙獰,盛滿寒意的眼眸中翻滾着妒意:“祁舟辭,她愛的是我。”
蕭今話音落下時,玉微下意識地擡眸望進祁舟辭眼裏,祁舟辭微涼的氣息印在玉微額間:“我相信你。”
玉微微勾起唇角,握住了祁舟辭橫在她腰間的手,祁舟辭垂眸,目光在觸及玉微脖頸那突兀多出來的項鏈時,微微一閃:“微微替我撐傘片刻可好?”
玉微輕啓唇:“好。”
她從寬袍大袖中伸出纖弱的手,接過了祁舟辭手裏的黑色洋傘,她比祁舟辭矮,執着傘柄舉高,想讓祁舟辭行動自如,有些費力。
祁舟辭指尖觸在玉微頸後,輕輕一扣,項鏈應聲而落,祁舟辭伸手拖住,瑩白的鈴蘭綻開在他紋理偏淡的掌心。
玉微動了動執傘的手,把完全傾斜向她的傘撐過去一些,遮住祁舟辭濕透的右肩:“夫君替我扔了吧,我離開時忘記扔了。”
“嗯。”祁舟辭掌心一翻,瑩白的鈴蘭項鏈呈直線墜落,“铛”聲響起時濺起一地剔透,素白的鈴蘭幽幽綻放在冰涼的青石板上。
伴随鈴蘭落地聲響起的還有兩人遠去的腳步聲。
蕭今僵硬地站在暗沉下去的天色裏,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墜落在地的鈴蘭項鏈。
……
車上,玉微昏昏沉沉地依偎在祁舟辭懷裏,她感覺頭撕裂一般的疼,被淋濕的唇瓣此刻幹澀得發苦,淋雨的後遺症在此刻徹底複發。
太過難熬,她索性阖上了眼,把全部的重量都交托在祁舟辭身上。
雖然難受得有些想吐,但玉微習慣了保留幾分意識上的清明,倒也沒有徹底昏睡過去。
她為了讓蕭今錯以為她還對他有意也是夠意思了,拖着病弱的身子淋在雨裏,還被祁舟辭當場捉.奸,雖然沒覺得愧疚,但心虛總歸是有。
蕭今如果還算聰明,應該不會看不懂她憤怒之下隐藏的遲疑,畢竟一個女人若是真的不愛一個男人,連與他說話都會嫌他惡心,又怎麽會有閑情逸致和他争執那些無關緊要的過往。
玉微一直在阖着眼走神,倒是減弱了幾分頭疼欲裂之意。
祁舟辭感受到身上一重時,垂眸看向懷裏似乎已經沉睡過去的人,她長而卷的睫羽在眼下打出一排密密的陰影,因着淋了雨,她的臉頰潮紅一片,呼吸聲都粗重了幾分,泛白的嘴唇幹裂,她無意識地微抿着唇瓣。
祁舟辭收在玉微腰間的手加緊,托在她膝下的手微一用力,把她完全帶進自己懷裏,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副官,開快些。”
張誓居握緊方向盤,前方拐彎,他微側的視線落在後座親密相依偎的兩人身上,目光一閃:“是。”
祁舟辭的目光落在玉微幹澀的唇瓣上,遲疑片刻,微低下頭,觸上了那柔軟的唇,舌尖沿着她的唇線細細描摹,潤濕她幹澀的唇瓣。
玉微的眼睫在祁舟辭清爽的氣息落下時,微微顫了顫,但祁舟辭一心關注着玉微幹涸的唇瓣,沒注意到她的異樣。
他隔着外衣扣住她軟若無骨的腰身,直到她的唇瓣嫣紅水潤一片,他微涼的薄唇後退一分,額頭抵在她的額間,那雙半開半阖的明澈眼眸染上三分獨占欲,顯得危險邪肆。
他細細端詳着近在咫尺的妻子,見她依舊沒有要醒來的意思,才低低地道:“其實我很在意,可我更在意你。”
聲音很輕,恍若呢喃,玉微卻是聽見了。
祁舟辭的話半遮半掩,玉微不能完全理解他話裏的意思,但她能明白他願意為她讓步,她所行的每一步,他都會先體貼地為她打點好一切,生怕她受到一點傷害。
玉微沒存心思吓祁舟辭,一直阖着眼裝睡。
……
西式大街裏祁公館不遠,車幾個拐彎後,沿着打開的鐵門,繞進了祁公館,停在大門前。
祁舟辭為玉微裹緊了身上的衣服,攔腰抱起她,大步邁進了客廳。
祁夫人坐在客廳內的沙發上,聽見腳步聲,她站起身,看見祁舟辭抱着玉微走了進來,頓時蹙眉:“微微這是怎麽了?”
祁舟辭微颔首:“媽。”
他輕聲解釋:“淋了些雨。”他看向站在祁夫人身後的岑月,吩咐:“勞煩岑姨随我上樓為微微換一身衣服。”
岑月正要躬身應下,她随祁夫人出身高門,雖是丫鬟,但那一身氣度便是一般門戶的小姐也是及不上的,一身禮儀自是挑不出任何錯處,規範得猶如禮儀教科書,賞心悅目。
祁夫人揚手攔下了岑月,目光落在祁舟辭微蹙起的眉心,溫柔卻不容置疑地道:“換衣服這種小事就不必麻煩岑月了,你身為微微的丈夫,理應照顧好自己的妻子。”
她又轉頭吩咐岑月:“把姜湯送上去後就下來,不要讓任何丫鬟留下。”
岑月颔首:“是,夫人。”
祁舟辭目光裏有不贊同:“媽,你明知道……”
祁夫人截斷了他的話:“她是你的妻子,沒什麽不可的。”她話鋒一轉,似笑非笑地道:“如果你覺得微微這麽弱的身子穿着濕衣不會染上病氣,你大可以不為她換。媽的話撂在這裏,祁公館內絕沒有一個丫鬟敢違逆我的命令幫你。”
她淩厲的目光四下一掃,丫鬟們紛紛低下頭,大氣不敢喘,惶恐地道:“謹遵夫人命令。”
祁夫人收回目光,她若是不逼兒子一把,她不知道兩個人之間什麽時候才能更近一步。舟辭什麽都好,只是太過顧慮自己妻子的感受,他這樣一直等下去未必能等得到微微的回心轉意,心裏有人的女人最是心硬,即便他能得到,所耗費的時間也太久。
同為女人,她看得出玉微眼裏對自己兒子沒有一絲男女之意,倒是自己兒子,恐怕離泥足深陷已經不遠。
祁舟辭深擰眉,懷裏嬌軟的身子已經微微發顫,容不得他遲疑,他一言不發地抱着玉微上了樓。
祁夫人等祁舟辭抱着玉微走遠後,坐在沙發上,呷了一口清茶,随口吩咐岑月:“告訴那些小丫鬟機靈些,別被舟辭忽悠了,送了姜湯就把他倆房間的門鎖上,明天早上再開。”
岑月領命躬身退出了客廳,去吩咐後廚的下人。
祁夫人在客廳坐了一會兒,準備出門聽戲,她和張夫人約好今天去戲園子,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
她剛站起身,雲舒曼就踏步進了客廳。
雲舒曼的父親和祁夫人是兄妹,雲舒曼以往偶爾也會來祁公館。她來的次數多了,祁夫人為了方便就免去了她來祁公館需要通報的命令,讓下人直接放行。
雲舒曼畫着精致的妝容,踩着細高跟噠噠噠地小跑進了客廳,她聽祁舟辭的副官說今天他在家所以特意來找他,但看見只有祁夫人在客廳時臉上閃過一抹錯愕與失落,旋即立刻收斂,乖乖巧巧的喚道:“姑媽。”
祁夫人出身京城官家,後宅的腌贊事見過不少,最善察言觀色,一點一滴的細微表情都很難逃過她的眼睛,更何況是雲舒曼這種明顯的錯愕失落:“舒曼來了?倒是不太湊巧,姑媽約了人得出門了。”
雲舒曼到底也不是單純的性子,很快反應過來:“姑媽不必管舒曼,您忙就是,舒曼本來是想起好久沒看見姑媽了,特別想念您,今天特意來找姑媽聊聊天,但既然姑媽有事忙,舒曼去找嫂子一起逛街也不錯。”
她剛才這麽火急火燎是因為最近攻略祁舟辭的任務毫無進度,所以才在找上門時沒看見祁舟辭着急了。
倒也不怪她急,這些時日,她眼睜睜看着祁舟辭對玉微的好感度最近一路上漲,如今已經到了80。
她怎麽能不着急,一旦好感度達到100,那就是不離不棄,永刻在心,變相的等于她任務失敗,到時便要被抹殺。
這些日子,她不是沒有去勾引過祁舟辭,然而祁舟辭每次卻都避她如蛇蠍,她還沒靠近,他就已經遠離,似乎已經察覺到了她的心思,刻意在避開她一般。
她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找來了祁公館,想要憑陪玉微逛街的借口靠近祁舟辭,只是沒想到遇到了祁夫人。
祁夫人溫柔地笑笑:“你這小嘴兒,就會哄姑媽開心。”她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小巧手包,“不過也不太巧,你嫂子估計不能陪你去逛街了。”
“嫂子又生病了?”雲舒曼焦急地問,眼中滿是關切。
祁夫人望向樓上,意味深長的一笑:“倒也不是,也許過一段時間你就有小侄子了。”
雲舒曼扮演着一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聽見這半露骨的話,瞬間紅了臉,跺跺腳,嬌聲嬌氣地叫道:“姑媽。”
雲舒曼捏緊了裙擺,這是男女主角圓房的時間變早了?系統那個騙子,亂給她的什麽劇情,現在的走勢沒有一次和系統給的劇情合得上,她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穿越錯了世界。
見小姑娘紅了臉,祁夫人也不再刻意逗她,收斂了眼底那一抹若有所思,溫聲笑道:“舒曼可要陪我這個老婆子去戲園子聽聽戲?”
雲舒曼咬牙暗恨,但臉上卻滿是驚喜:“真的可以嗎?不會打擾到姑媽你們嗎?”
她其實很想留下來,但是祁夫人的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明顯就是不想她去打擾祁舟辭和玉微,她要是不跟着她去聽戲豈不是顯得自己太不識相,而且還很可能會暴露自己對祁舟辭的私心。
據說當年祁公館內有個年輕狂傲的丫鬟,自持貌美妄想趁祁參謀長醉酒勾引他,想母憑子貴以此擺脫丫鬟貧苦的生活。最後那美貌丫鬟雖然沒能成功,但祁夫人到底被惡心到了,本就不喜自己丈夫有姨娘小妾,自那之後更是厭惡極了勾引有婦之夫的女人。
祁舟辭已經有了妻子,祁夫人必然不會喜歡看到有人勾引他,即便這個人是自己的親侄女。
祁夫人邀她去聽戲,未必沒有存了幾分試探她的心思,她剛進客廳時臉上那錯愕失落太明顯,她自己也察覺出來了,祁夫人這樣精明的人自然不可能沒留意到。
祁夫人颔首:“張夫人要是瞧見有舒曼這麽一個伶俐可人的小姑娘一起聽戲,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覺得被打擾。”
雲舒曼心裏對祁夫人的不滿逐漸滋生,渾身都感覺不暢快,最終卻只能咬咬牙,甜甜地笑着跟祁夫人去聽戲了。
至少祁舟辭對玉微還有20的好感度沒填滿,她還有機會,不能急于這一時,毀了自己在祁夫人心裏的形象,得不償失。
雖然心底有了幾分慌亂,害怕自己被系統抹殺,但到底還沒到那種不可圜轉的絕境,她不會率先自亂了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