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亂世生殊(七)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才徹底睡過去的,玉微第二天早上卻是依舊醒得很早,身邊又是一片空,她摸了摸,半分餘溫也無。
玉微第一反應是祁舟辭又出門了,卻在看見他提着一身長款旗袍走近床邊時愣了愣。
祁舟辭把旗袍擱在一邊,拿起自己的睡袍披在玉微的身上,為了方便玉微等會兒起身,他沒有為她系上腰帶,僅是帶攏了衣襟:“我最近有些忙,抽不出時間陪你逛街,今天我們先回家,等忙過了我再陪你逛逛。”
“好。”玉微點點頭。
祁舟辭看了一眼大亮的天色,天邊已經堆起一層疊雲,他囑咐道:“旗袍我已經找好了,你起身換就是,我下樓看看早飯備好了沒有。”
他話音剛落,玉微急急忙忙地就要起身:“我……是不是起得有些晚了?”
她掀開被子,微曲的雪白雙腿陡然露了出來,那是一雙修長秀美的腿。她晚上睡覺一向穿的睡裙,經過一晚上的時間,裙擺上滑至大腿處,睡袍也被她在無意識中掀開。
祁舟辭的目光很快挪開,按下玉微的身子,為她壓下裙角,裙角掩蓋住那雙秀美的腿時,他驀然收回了手,肌膚相碰的觸感卻還殘留指尖:“別急,時辰還早,是我習慣早起。”
玉微這才注意到祁舟辭剛毅硬朗的臉上隐隐殘留着水珠,緩慢地順着他的臉側滑落。
玉微問:“夫君早晨沐浴了?”
她每天早上醒來祁舟辭都已經離開了,倒是沒有注意到他有清晨沐浴的習慣。
祁舟辭回道:“訓練了半個小時,出汗了。”
祁公館內就有親兵,祁舟辭早起訓練倒也不奇怪,或者說這更符合祁舟辭一絲不茍的性格,玉微似懂非懂地點頭道:“夫君別太勞累。”
祁舟辭将玉微關切的神色盡收眼底,微勾唇角:“我會注意。”
……
祁舟辭走後,玉微迅速地起身換上旗袍梳洗下樓。
祁公館離玉公館并不算遠,僅有半個小時的車程。雖然玉家掌控的三省并不囊括北城,但北城是帝都,玉珅自卸下參謀長重擔後便随妻子定居在繁華的北城。
倒是養子玉衍子承父位,常年奔波幾地。
去玉公館的車上,玉微一直心神不寧,因為是行駛在街道上,車速很慢,慢到足以玉微看清穿着黑色中裙的女學生與穿着學生裝的男學生在朝陽初升的街頭相視而笑。
那笑裏洋溢着青春的氣息。
無論在哪個時代,最純真的年紀總是美好的。
手背的溫熱拉回了她的神智,她垂眸,祁舟辭的手緊緊握住了她垂在腿上的手,她側目,白色的車簾掩去了重重光影,僅有柔和的陰影散落在他剛毅的側臉。
他說:“別緊張。”
玉微微微笑了笑:“嗯。”
他沉穩的目光讓她心間的雜亂莫名平靜了下來,很奇妙的感覺,她似乎從來沒有體會過。
祁舟辭撚起玉微肩頭垂落的一縷發,長長的秀發發梢微卷:“有些長了。”
玉微低頭,祁舟辭的手間有一縷發,那縷發明顯比其它的發絲長上許多,在整齊柔順的發中顯得尤為刺目。
玉微臉色微紅,腼腆地道:“最近沒太注意,竟然連頭發都長得參差不齊了,等今天回去剪掉。”
她說着,伸手想要把祁舟辭執起的那縷發捋到耳後,祁舟辭卻是按住了她的手:“我來吧。”
他叫坐在前座的張誓居:“副官,剪刀。”
張誓居正襟危坐,即使透過鏡子隐約能看到後座的情況,嚴肅的他卻是一直目不斜視,聽到祁舟辭的聲音便趕緊低頭翻找起來,不出片刻就找到了剪刀,他執起刀刃,把刀柄遞給祁舟辭。
祁舟辭扣住剪刀,拿出手帕放在玉微長長的秀發下面才重新執起那縷發,比對着其它整齊的發,又捋順了她頭頂的發絲,仔細地修剪起來。
他并沒有斷剪,而是像梳頭婆一般用剪刀尖對那縷發修剪着,發尾的流向都被他控制得很好,玉微眼看着那縷發在祁舟辭手下一點點變短,直到與其它的發絲并無差異。
修剪完最後一寸發絲,祁舟辭把剪刀遞給張誓居:“放回去。”
“是。”張誓居接過剪刀,依舊沒有朝後望一分,坐在駕駛座的張誓直卻是忍不住偷偷地往後瞄了一眼,只一眼就收回了視線,眼裏是掩飾不住的驚訝。
這麽溫柔的人真的是他家冷峻嚴肅的副參謀長?他莫不是看錯了?他确認了前方沒有車之後,才迅速地又往後瞄一眼。
沒看錯。
副參謀長真的很溫柔地在為夫人整理剪落的碎發。
張誓居察覺到張誓直眼裏的詫異,嚴厲地剜了他一眼,仰起下颚示意他專心開車。
張誓直被自家大哥嚴厲的眼神吓得心頭一跳,再也不敢随意走神,咽了口口水,端正了臉色一本正經地開車。
玉微以為祁舟辭不會再靠過來,便要坐回去,溫熱的指腹觸在她頸後那一霎那卻是讓她被觸的肌膚似生了火一般灼熱起來。
她不自在地哼聲:“夫君?”
“剪落的碎發不清理掉會紮到你。”祁舟辭低垂着眉目,仔細地為玉微拾起那些細碎的斷發。
旗袍是淺藍色,很容易分辨出散落在上面的斷發,但斷發紮在繡花的旗袍上,根本不可能用手拍得下來,只能一點點的理。
剛才祁舟辭為她修發時,用手帕接住了大多數斷發,但有些極小的斷發卻還是飄落到了旗袍上。
玉微視線所及之處有幾根極短的斷發,她擡手撥弄那斷發,但斷發紮得有些深,她折着手,一時間竟然沒有弄下來。
在她決定放棄,轉移陣地時,修長的手闖入她的視線,撚起了那一根斷發放在包裹着黑發的手帕中:“我整理就好,你如果累了就閉眼休息一會兒,別想太多。”
她還是想自己整理:“我……”
“微微。”
他喚了她的名字。他很少這樣喚她,一般都是用“你”指代。
“嗯?”
玉微下意識地低下頭,而他恰好擡起頭,光影交錯間,他微涼的唇角擦過她的臉龐,他清俊的臉龐近在咫尺,近得她能看清他臉側的輪廓和他身後那片融融的暖意。
玉微的呼吸驟然紊亂,微顫了顫眼睫,半垂下眼睑,她似乎嗅到了他身上那清爽的氣息。
他清潤的聲音飄入她耳中:“我是你丈夫。”
這句話有點耳熟。
半晌,玉微想起來了,他在回答她那晚告訴他的話。那天晚上,她吻在他唇邊,顫聲告訴他,她是他的妻子。
那晚,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但卻聽清了那句低緩的“他知道”。
今天,他鄭重地告訴她,他是她丈夫。
他又說:“所以,別推開我。”
車窗外的豔色漸濃,撕裂了那一抹陰沉,照亮了他舒展的眉眼,他深邃的眼中倒影着她淺色的身影。
……
車在玉公館前停下時,張誓居撐着傘,剛推開車門,玉微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車,有幾分微不可察的急切隐埋在心底。
豔色的天不知何時下起了如針尖般細小的雨,紛紛揚揚。
她才走出一兩步便被身後的那只手拉入了溫熱的懷中,祁舟辭一手禁锢在她腰間,一手接過張誓居遞過來的黑傘,撐起。
盡管只有幾步的距離,他也細心得令人心顫。
客廳內,玉珅正襟危坐。
溫菀正為玉珅沏茶。溫菀秀麗端莊,素淡的眉目在看見玉微走進來時微微彎起,她的聲音和人一般溫柔:“微微和舟辭回來了?”
溫菀把茶盞遞給玉珅,疾步走上前去,目光落在玉微腰間那雙修長的手時愣了愣,再看到女婿溫柔地為自家女兒擦去手臂上散落的細雨那刻,一直高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去。
玉微拉住了溫菀疊合在腰腹間的手,驚喜地喚道:“娘。”
委托者的溫婉賢惠恰恰随了她的母親,都是以夫為天的性子。
溫菀眼中似有淚光湧動,張口正要說什麽,卻被玉珅打斷:“夫人,先讓舟辭和微微進去再說。”
聽見那熟悉的聲音,玉微的身子下意識地一顫,莫名覺得周身一陣陣地發寒。
腰間收緊一寸的力道讓她側目望向身側的祁舟辭,他深色的眼眸中蓄滿了讓她安心的力量,他趁為她擦拭雨水的瞬間在她耳邊低語:“我在。”
玉微彎起唇角。
玉珅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梭巡一圈,倏然展眉道:“進去吧。”
玉微的腳步有些遲疑,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眺望已經帶着溫菀走向客廳的玉珅。
幾個月沒見,父親的身影依舊沉穩如山,風霜劍影似乎并沒有在他身上刻下痕跡,可是那發間突兀的花白卻如一把最尖利的利刃,割裂了過往與現在。
玉微愣然。
“上樓休息一會兒?”祁舟辭問。
看清祁舟辭眼裏的關切,玉微的心反而平靜了下來,豁然開朗:“不用。”逃避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或怨或敬,這個心結,總該是要解開的。她想,這會是委托者想要的。
祁舟辭看清玉微眼裏的豁然,倒也不再勸,把微濕的手帕遞給站在身後的張誓居便帶着玉微走進了客廳。
溫菀把沏好的茶推過去:“暖暖身子,這天氣,說下雨就下雨,沒有半分預兆,委實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