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官帽
第二日晚間,太子是叫人來了,封驿還是找不到,不過确認了,整個宮裏都沒有找到封驿的蹤跡,應是已經出宮了。
換句話就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宮門已經封鎖,調兵護符,百官諸侯皆在宮中給皇上哭喪,新皇即位,以皇帝的身份正式給先皇發喪,這麽一通下來得有十五日了。
董晚音深知新皇就算再惦記封驿,也無暇在這個時候見她,可再過兩日便是大年三十了,封驿找不到,這年可如何過下去……
悅公候府的下人們只當爺在宮裏輔佐新皇,個個喜氣洋洋,管家照着老公主的意思,早早便讓人把府裏修整一番,走廊和屋檐下挂起了華美燈花,窗棂也貼上了大紅窗花。
每每和老公主用膳,她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不露破綻,若是大年三十還不見封驿,她無論如何都裝不下去了。
許是新皇體恤她和老公主一老一少兩個弱女子,大年三十那一日,親自着素服而來,給老公主告了罪,許諾一定要把封驿給找出來。
老公主倒是比董晚音想象中鎮靜許多,聞言只嘆生死難料,新皇德才大略,當心懷家國天下,以社稷為重。
新皇以身上有孝,不宜久留為由,辭別老公主,說還要問六喜一些話,讓董晚音帶回了醉閑居。
“當日你所做之事皆是你一個人的主意?”
董晚音心下一驚,知道新皇問的是她自作主張闖進宮去,找了太後皇後不算,還單獨見了二皇子。眼下雖未舉行登基大典,他也是皇帝了,心境自然和往日不同。
自古有伴君如伴虎之說,她小心斟酌,才道:“是,當日晚音聽聞相公被困宮中,一時亂了方寸,才想法子進宮找相公。”
“哦?你把如何想法子,一一說給我聽。”
新皇氣定神閑,端起新上的茶盞,好似忘了方才和老公主說不宜久留的。
董晚音只得避重就輕,不輕不癢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是晚音莽撞了,沒大本事,不知天高地厚就想去解了相公的困局,經了這一遭,終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往後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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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嘴角含笑,封驿這夫人有意思得很,人說露巧藏拙,她倒好,她是露拙藏巧,把自己說成一個無見識,為了見相公一面硬闖到宮裏撒潑的無知婦人,。
“你出了宮可有去見過你父親,許是他都不讓你進董府了。”
董晚音垂首,輕嘆一聲:“還未敢回去,只怕董府的人拿着掃帚把我掃地出門……”
“既如此,我便給你一頂官帽戴着,你可大搖大擺往董府裏走,誰都不敢攔你!”
就算是身份變了,他還是如以往“呂兄”的身份出現的時候一般,自稱“我”。
董晚音驟然擡首,只見得這位新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摸不準他的意思,心裏有了幾分惶恐。
“皇……皇上說笑了,我雖喜愛着男裝,這頭卻小得很,只怕戴不住官帽。”
“無礙,我自會叫人改小了給你。”
“……”
“左相,如何?這頂官帽可夠你回董府耀武揚威了?”
董晚音眼角一抽,面上就僵了,左相……若是封驿在,新皇登基,這頂官帽許是要戴在他頭上了,莫不是讓她替夫從官?
“皇上莫說笑,晚音惶恐得很,左相哪裏是我一個女人家能當得上的。”
新皇笑:“你別當我是說笑,若不是你進宮,太後和皇後未必能向我伸出援手,你功不可沒,我說你當得起你便當得起。”
“……”
“立春後便要舉行登基大典,到時候左相可是要站我身邊,你也就幾日自由之身了,把該辦得事兒都辦妥帖了,再進宮找我。”
這……這是要當真了!不說她,連六喜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張着嘴呆立着。
眼前這個已經不是整日和封驿厮混的東宮太子了,皇帝一言九鼎,說出來的話豈能是戲言?他真要一個女子去做左相?這不說當朝了,史書裏也未見過啊!
董晚音穩下心神,眼下只能搬出老公主做擋箭牌,退後幾步跪倒在新皇面前:“皇上厚愛,晚音本不該不識擡舉,只是封驿還未找到,祖母定日日憂愁,悅公侯府一個能拿主意的人也無,我怎敢丢下祖母……請皇上寬容晚音一個無知婦人,以孝為先,只知道家長裏短,家國天下,只怕眼下晚音還裝不下……”
說完垂首聽新皇發落,半晌聽不到聲兒,正惴惴不安呢,耳邊傳來新皇陣陣低笑。
“你且起來吧,我給你時日去找封驿,左右這左相必定要落在悅公侯府裏,他若是不願你抛頭露面,便自己出來替了你!”
他揚長而去,留下六喜和董晚音兩人面面相觑。
“六喜,你做得了左相麽?”
六喜吓了一跳,禁不住往後退了兩步,“夫人!我做不了!殺死我我也做不了!”
董晚音嫌棄般瞥他一眼,就問一句,他能吓成那樣,比她還不如呢!
“找祖母去,她不定如何傷心呢……”
封家祠堂,老公主和嚴嬷嬷兩人跪拜在地,嚴嬷嬷悄無聲息抹着淚,老公主肅臉朝上,面上并無淚痕。
董晚音輕手輕腳過去,把攙上她的胳膊,“祖母起來,讓孫媳來跪着罷。”
老公主看她:“皇上走了?”
“走了。”董晚音把她扶起來,放在六喜端過來的交椅,自己跪在方才老公主跪的拜墊上。
“列祖列宗在上,保佑我相公平安歸來……若是相公能平安歸來,我便咬牙……”她低聲喃了一句,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的話兒。
“悅公侯府三代單傳,封驿從小便放養着,我從皇家出來,知道萬般不由人的滋味,他一個男兒,我也不願太拘着他。也不知道是對是錯,總怕有一日他鬧出大事兒來,這麽些年了,雖是磕磕絆絆的,卻好在人還全須全尾的。”
“這壞小子,本該讓他早日成親,給我留個一兒半女的,随他自己浪去……祖母總覺得他不該這麽輕易去了,音兒,你可耐心些……”
董晚音聽了這話,淚水就糊了雙眼,強咬着牙把洶湧的淚水再壓回去,半晌才出了聲兒:“祖母說的這是何話,不管他如何了,我便賴在悅公侯府裏,日日侍奉祖母,就算祖母要攆我,我也不會走。”
老公主這才滾下淚來,董晚音再也忍不住,伏在她腿上痛哭出聲,哭了一會兒又擔心祖母受不住,強忍着,擡起淚水漣漣的雙眸,道:“祖母看開些吧,許是封驿不想做官,偷藏起來了,皇上知道他的心性,方才和我說悅公侯府要出一人去做左相,他不出來,只能讓我去了,音兒想了想,這是想逼相公出來呢!”
“有這等事兒?”老公主打了一個哭嗝,連忙穩下心神來。
“是……”
“若是他真想藏,為何不曉得和我們說一聲?”
董晚音的臉瞬間暗淡下去,是啊,若是他想躲過這段時日,怎也忍心家裏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為他傷心欲絕?該說一聲才是……
“許是還有何難言之隐,反正宮裏找不到,二皇子餘黨也都收押了,未盤問出來有人劫持了他,皇上已經京城和地方官員多加留意,這幾日我讓六喜出去,找江湖人幫忙,我就不信找不出他來。”
“皇上若當真讓你做官去,這可如何是好?”
“無事,橫豎這天下規制是皇上定的,他敢叫,我便去,我還把祖母一起帶去,做不好官難不成還治我的罪!”
“哎呦,傻孩子,你一個年輕女子,如何跟着一群老頑固鬥嘴。”
“就是了,祖母莫擔心,過不了幾日皇上定要罷了我的官。”
……
大年初三一過,六喜便游走江湖去了,封驿找不到,家裏的親戚還是要走的,還有很多達官貴人前來給老公主拜年,這麽一通應酬下來,都快到初十了,皇上登基大典定在十九,她就剩十日了。
這一日,府裏來了兩人,江淮的陸夫人和她的妹妹肖月兒,陸夫人的姨母在京城,好幾年未見了,今年說姨母身子不好,陸夫人便帶着妹妹上京城探望,順道來悅公侯府給老公主和少夫人拜年。
兩人帶了不少魚幹之類的江淮特産,老公主留兩人吃了飯,又備了禮讓她們帶回去。
“老夫人真是太客氣了!我們馬車真裝不下,再拿只怕都回不去了!”
“那你們便多住幾日,把這些東西都裝進肚裏再走!”
衆人皆笑開來,陸夫人笑道:“我聽我相公說過,他在悅公侯府吃過一種肉醬淳熬,用豬肉沫子和香草羊油熬制出來的,澆在飯上特別好吃,他和我說起過好幾次,生生把我的唾沫水兒都引出來了。若是還有,我倒是想拿一些回去嘗嘗,也解了我相公的饞了。”
老公主:“那個東西,哪裏是什麽稀罕物,你若早點開口,今日給你做一大鍋來!”
“讓老夫人見笑了,鄉下地方,可不是稀罕着呢。”
老公主叫下人去熬制了,陸夫人又提出一個包裹來,那是董晚音給她和肖月兒裝的一些新衣裳和首飾。
“夫人破費了,要我說,夫人那些舊衣裳給我們便好了,鄉下地方,哪裏穿得這樣好。”
董晚音笑:“這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舊衣裳如何能送得出手?”
“無礙,舊衣養人,夫人不穿的舊衣裳,給月兒最好了,她這兩年長得可快。”
“好,月兒跟随我去,有喜歡的便拿,可好?”
肖月兒也不和她客氣,開開心心去選衣裳了。
“月兒,你留下來,嫂嫂再送你回去,可好?”
肖月兒毫不猶豫:“好啊!我也不想回去,京城比我想的還大還好玩。”
陸夫人雖不願意将肖月兒留下,終究是拗不過她,只得作罷,臨走,把揀出來的舊衣裳也帶走了。
送走陸夫人,董晚音叫人把南哥兒找來,這個年她還未曾回過董府,也好幾日未見到南哥兒了。
“南哥兒,你回去收拾行裝,明日我們下江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