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相見
新修沒多久的瑜王府張燈結彩,大紅喜字和紅綢随處可見,粘上點點雪花,煞是好看。
再過十日便是二皇子迎娶劉月晏的大喜之日了,側妃也懷上了小皇子,府裏的小丫頭不谙世事,興高采烈分搶着吃食,管事的喜上眉梢,難得沒有教訓她們。
二皇子踩過厚厚的積雪,來到何念榴屋子外頭,詢問着貼身伺候何念榴的丫頭。
“為何睡得這樣早?”
“夫人說乏得很,便躺床上去了,奴婢這便去看看夫人可睡着了。”
“罷了,夫人可吃得下?”
“這兩日宮裏的禦廚新換了一些膳食,夫人倒是吃得多些了。”
二皇子未再言語,又踏着積雪回了。
何念榴“突突”的心跳聲久久未停,雙手撫上肚皮,兩行熱淚滾下,她摸出枕頭下的一張紙來,愣怔半晌不敢打開。
“這是什麽?”
“殿下,這幾日閑得慌,又不敢出去走動,胡亂給這孩兒取了幾個名兒,男孩女孩的名兒都取了幾個,殿下中意哪一個?”
他接過來,随意掃了一下,“好啊好,只是前幾日父皇想了一個,牧亭,自然是父皇取的好。”
“哪個牧亭……聽着像是男孩的名兒,若是個女兒呢?”
他輕笑一聲,走到案桌前,拿起筆,洋洋灑灑寫下三個字:李牧亭。
“不是女兒,若是便随你吧。”
她當二皇子不喜歡女兒呢,心裏祈求着能生下小皇孫,讓二皇子和皇上得償所願,真是諷刺!原來她不過是生下他孩兒的工具,生完便要殺了她!一腔柔情給他,原來都是虛的假的!什麽前世今生,她聞所未聞,為何他咬牙切齒說出那般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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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殺她,可不是現在,她是亭兒的母親,她要把亭兒生下來,亭兒那孩子,是我這兩世的痛……”
既如此,便好好把孩兒生下來,往後只靠自己,管他和董晚音是幾生幾世,帶着小皇孫她也能翻盤,此刻起,再不會貪戀本就不屬于她的溫存。
牙巴不能留了,得想辦法除掉。
念秋啊,她唯一的親人,她已經這般模樣了,斷了男人的念想,妹妹不能像她一樣,她要讓妹妹得償所願。
董晚音得逞了,現在她已經心如枯井,萬念俱灰,她嘴角一抹陰冷的笑,就算玉石俱焚,也要弄死董晚音!
……
因擔心再晚一些大雪封了路,馬車回不到悅公侯府,六喜和董晚音見過太子就匆匆匆忙忙往府裏趕。
等董晚音進了馬車,六喜從懷裏拿出幾個熱窩窩頭,“夫人,趁熱墊墊肚子,這麽冷的天兒,沒有一點熱氣入肚,回去病了可麻煩。”
董晚音冰涼的手心有了溫暖,眼眶一熱,“你也吃……從哪裏來的?”
“我問君怡園的廚房拿的,都是下人吃的,委屈夫人了。”
董晚音拿出三個,塞到六喜手裏,“你進來坐着吃了,你要趕馬車,這一路風雪,可都靠你了。”
六喜三兩口吞下,叫她坐好,馬鞭一揚往回走了。
這輛馬車正是他們去江淮的那一輛,封驿找人改良過了,寒風吹不進車裏來。想着嘴角不禁彎了,眼裏放出柔和的光來,仿若封驿正敞着大長腿坐在她身旁,那雙澄澈雙眸含笑望着她一般。
“上一世封驿就是快要死了!”
“音兒不就是知道封驿會死才求嫁于他?你不就是想做個清淨寡婦!”
“當年若不是他在千秋宴上對你動了心思,我們成親當日便加害于我,說讓我進不了洞房!”
心痛難忍,相公今日都聽見了,現下是不是在難過?
她往車頭挪,喚了一聲六喜,六喜應了聲。
“今日我和二皇子的話,你是不是覺得匪夷所思……”
“剛聽到的時候是有一些,那瑜王府側妃都暈了……”
“……爺呢?”
“爺自然也是震驚,但錯不在夫人,爺和夫人情深意切,以前的事兒就算是真,也都不算數了。”六喜頓了下,重重一聲道:“爺不會死!”
那不是以前的事兒,那是上一世的事兒……
“是不算數……明日我們便去見見爺,免得他當真以為他會死。”
“是!”
董晚音特地起了個大早,給封驿帶了錦被厚襖等禦寒之物,又帶上銀兩想着打點打點,讓封驿能過得好一些。
到了府衙,六喜一通打聽下來,才知道封驿并未關進牢籠,而是關在一處暗房,這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達官貴人未定罪之前,通常會先關在那暗房裏,來日若無罪放出去了,也不會太過難看。
許是有人關照過,衙役未為難他們,便放進去了。
董晚音才踏入那暗房,寒涼之氣自腳底往上,涼到發頂,好大一會兒才适應了昏暗的光線,只見封驿端坐在一張長條凳上,那凳子不過一人寬,只怕都沒有封驿那麽長,凳子腳邊是一張卷成一團的黑乎乎的被子。
封驿聽見聲響,一雙漆黑眼眸如深潭,看向她。
這如何能睡,昨夜他是如何熬過來的?
她想奔過去,又有些怯,到了跟前,就着昏暗的光線,眯眼上下打量他一番,“冷嗎?”
“不冷。”
她垂下眼眸,看那長凳就來了氣,噘嘴嫌棄道:“這是什麽冷板凳,如何能睡!”
這一聲,倒引得封驿笑了。
這一笑,她的膽子就大了,抓起他的手來,“真不冷?”
封驿反握住她的手,“你的手比我的還冷呢。”
可不是,雪停了,外頭冷得很,一路過來染了一身寒氣,那手腳都冷冰冰的,倒是封驿的手,暖烘烘的,像個小火爐暖着她的手。
“六喜,你去問方才那衙役小哥,看可有厚的板子,我們給爺搭個床。”說着從他手裏抽回手,掏出一個錢袋子,“讓他們多照應着點。”
六喜應下,出去了。
她蹲下身,摸了摸那黑乎乎的棉被,又俯首聞了聞,沒有聞到黴氣,才稍稍心安些,便聽見封驿開口道:“你聞那東西作甚,莫不如來聞聞我。”
“……我聞聞又沒有黴氣。”
“我蓋了一夜,黴氣都被我給吸光了,你還聞得出來?”
她丢開被子,起身嗔道:“淨胡說!哪有人要吸黴氣的。”
“怎麽是胡說了,我陽氣重,卷了一晚上,可不是把那黴氣給吸光了。”
董晚音不知要如何回他,默着站在一旁,封驿也無話再說,兩人枯站着半晌,相對兩無言。
她緩緩坐下,輕聲問:“牙巴如何處置了?”
“我讓人藏起來了,出去再收拾他。”
“藏晚居那人呢?”
封驿坐下,“那人交給石敬發落。”
“太子說了,劉皇後等人拘你在此,是因為皇上要到江淮微服私訪,怕你再江淮動手腳,壞了劉定喜的事兒,這案子沒法定你的罪,你可安心,只是這幾日苦一些,我盡量每日給你帶好吃的來。”
封驿頭轉向她,“我都說了無甚大事,大寒天的你別再來了,這暗房你受不住。”
“昨夜我去求了太子,想讓他早日把你弄出去……”
封驿戳戳鼻尖,暗笑一聲:“若想弄出去,也是可以,只是眼下我呆在這兒沒有壞處,皇上微服私訪,不用我出去壞劉定喜的事兒,自然會有人幫我們辦,我呆在此處,皇上指不定還相信我無辜。”
她也笑了,“劉皇後這般防你倒是有意思,當綁三歲小孩呢。”
“做賊心虛,他們是怕壞了劉長源的好前程。”
正說着,六喜搬進來兩張床板子,往地上一放,正好拼了一張小床,雖不算大,卻是比那長凳好多了。
六喜去搬來錦被衣物,董晚音親自上手給他鋪床,又解開包裹,拿出披風,踮着腳尖要給他披上。
封驿哭笑不得,躲開她的手,“我又不出門,這暗房也進不了風,我披着東西作甚?”
董晚音堅持要給他披上,手臂都酸了,愣是沒成功,急道:“披上暖和一些,不披你就進被窩裏躺着去。”
封驿扭着身子四處躲,“大白日的我躲什麽被窩,沒的叫這些衙役笑話,說我才進來一日就癱了。”
六喜忍不住笑,“夫人,你便随了爺,咱們也該走了。”
兩人這才停下拉扯,齊齊看向六喜,還沒說上什麽話,這便要走了?
六喜回過神來,“他們說太久了不好交代,明日還來呢,總不能讓人不好做,我出去等着。”
她把披風塞到他懷裏,帶點惱火道:“我走了,那食盒裏帶了些吃的,餓了拿出來吃。”
封驿聲兒一沉:“冷飯冷湯的我不吃。”
她過去,摸了摸食盒,“我叫放了炭火在下層,還溫着,你趕緊吃吧。”
“不想吃。”
“……”
董晚音不知道他又耍什麽孩子脾氣,想一走了之,又于心不忍,若是這樣走了,他氣着了,只怕餓着也不吃東西,這樣冷的天,犯不着跟他置氣。
只好過去像哄小孩一般,柔聲哄道:“為何不想吃,非得等冷了,白費我們的心意了你才高興。”
“……”
“你先看看,都是你愛吃的,明日想吃什麽,我還給你帶來。”
“明日別來了,走一趟不容易,來就讓六喜自己來。”
她一愣,“你不想讓我來?”
“不想。”
“為何?”
封驿煩躁,“來了讓我難受……”
她滿腹委屈,卻無從說起,“我……好,我明日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