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和離
入院便是一段彎曲石板子路,院子打掃得幹幹淨淨,那老嬷嬷緊趕幾步,撩開門簾,許夫人把董晚音引入正廳裏,入眼皆是潔淨雅致,未聞一絲吵鬧雜音,倒不像是有少年的人家,她可是見識過兩個兄長家孩兒的吵鬧聲,哪天不是吵得腦仁疼。
許夫人指使丫鬟下去煮茶,只留下了那位嬷嬷,許是見自家夫人有些慌亂,嬷嬷連連招呼董晚音坐。
董晚音笑着環視一圈,“這地方倒像是居士住所呢,我府裏沒有小兒,還趕不上這裏整潔幹淨!”
許夫人忙道:“哪裏,二小姐說笑了……”
“我們夫人素來愛整齊安靜,容不下家裏有一點雜亂,丫鬟也不多,就顯得這院子有些冷清了,讓二小姐見笑了。”
董晚音柔聲安撫這一主一仆:“我喜歡得很,一看這宅院就很契合許夫人,也就夫人這等人才理得出這樣的宅院來,想來南哥兒也是教得很好……”
許夫人看不住來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覺得心中又酸又澀,二小姐是董府嫡女,又嫁入了悅公侯府,哪裏知曉她一個外室的苦澀心酸,還有她的心頭肉南哥兒,就算教得再好也是入不了宗族的……
“這小門小院的,二小姐說笑了。”她臉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只猜不準這董晚音的來意。
丫鬟上了茶,就又被許夫人給遣走了,董晚音知道她不自在,也不打算再與她多周旋,開門見山道:“許夫人,南哥兒可在府裏?不知可讓我這個姐姐見上一面?”
許夫人摸着茶盞的手猛然一縮,面露難色,“真不巧,南哥兒去學裏,晚些才能回來呢。”
“如此便罷了,我既認得門了,往後還有機會上門,許夫人不要嫌棄我叨擾才好。”
許夫人怏怏一笑:“無妨。”
董晚音端起茶,送至唇邊,聞了聞,雖不算上頂好茶,卻也是新茶,溫潤可口。
她把茶盞輕輕放下,“今日我上門,是有求于許夫人,望許夫能出手相助。”
許夫人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這董晚音葫蘆裏裝的是什麽藥,勉強應着:“二小姐請說。”
“我母親和父親感情淡漠,想來許夫人也知曉一二,我自小就極少看見父親進大房的門。”她收起笑,唇角泛起一絲嘲諷,“說起來我見父親的次數未必有南哥兒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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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母親在家裏已無人關懷,我每每回去,看見母親身影消瘦,在佛堂一坐便是一日,心裏實在不忍。”
許夫人低下頭去,董晚音這話讓她難安,她一個外室卻無力辯駁。雖說董林之在外面養了她和兒子,可是對她并未有多上心,來也不過是想看看南哥兒罷了。
董晚音頃身朝向許夫人,語帶誠摯道:“當然,這和夫人毫不相幹,我和母親心知肚明,只是現下我想要把母親接出董府來。只是,若父親母親和離,這董府裏的另外兩房免不了要鬧開來,父親朝裏事務繁忙,我只怕增加他的煩憂,莫不如把你正正當當娶回家中去,南哥兒進了宗室,家中安穩,我這才能放心。”
許夫人聽聞她說要她正正當當進董府的門,驟然擡頭,眼中閃過一點光亮,瞬間又熄滅了。
她斂眸肅臉道:“二小姐何苦來,我這樣的身份如何能娶進董府了……”
“許夫人為何要如此自輕,不瞞夫人,我既上門來,就是真心實意的想要把南哥兒送回我董府宗族裏去。夫人是清白人家出身,我父親若真和離,夫人想想,哪裏還有比夫人更合适的續室?”
許夫人默然不語,邊上的嬷嬷卻已是兩眼冒光,董晚音起身,兩眼遠望着院外那株開得豔麗的秋海棠,緩聲道:“許夫人不用心急,我父親還未知曉母親想和離之事,這事兒要辦下來也得一個月有餘,您只好好想想,就算為了南哥兒,您是不是也要進這董府的門?只要您松口,我董晚音必定相助到底,這樣我母親能陪在我身邊養老,才不枉她養了我這麽多年。”
許夫人涼涼道:“二小姐的母親若想和離,為何非得找上我來?”
董晚音苦笑一聲,“許夫人當知我父親那人,最要臉面,若是能不動董府,他是萬萬不會動的。我母親想和離,勢必引起另外兩房相争,父親如何能讓這等有損顏面的事情發生,莫不如偷偷的和離了,再娶一房正妻回去,死了那兩房的心。”
一旁的老嬷臉上堆起笑來,“二小姐,只怕我家夫人這樣的性子,在你們董府裏要受欺壓啊!”
“我和母親兩人在府裏過了那麽多年,欺就有,壓就未必,大房就是大房,側室只當看不見我們罷了,哪裏真能壓到頭上去,再說,許夫人還有南哥兒呢,好好養着,還怕沒有好盼頭?”
說得那老嬷連連點頭,渾濁的雙目都放出光來。
董晚音看得出來這老嬷是許夫人的心腹,該是跟了很多年的老奴了,許夫人雖看不出松動,這老奴在添把柴火,想來她轉變不會太難。
“今日這樣過來,我也是惶恐難安,再不叨擾夫人了,改日若南哥兒在家,可讓我過來看看?”
這是她的真心話,前世母親過世,她才知道有這個弟弟,彼時他被董家連累,跟着父兄進了天牢。聽說南哥兒異常聰慧,若這一世讓他進入董家,說不準還能扭轉董家人的命運呢。
“得空再說吧……南哥兒每日跟着先生學到日落才回,二小姐若要來,可着人來報一聲,我好做好招待,今日真是失禮了。”
董晚音知道許夫人不願她見到南哥兒,也不願她再闖上門來,董晚音也不好勉強,忙道:“是我失禮,許夫人莫要怪罪,沒個母親愛子女的心都是一樣的,子女愛母親的心也是一樣。”
許夫人臉上方好看一些,董晚音不便再留,告退帶着碧兒益源走了。
她并未上馬,在地下走着,一股煩悶郁結于心,今日看這許夫人,倒是比董府裏那林氏李氏要賢德,怪不得能養出南哥兒那樣的孩兒,那孩子想來和她一樣,沒受過幾日父愛,卻被董府牽連而死,不知父親對這孩子可有愧疚之心……
益源再身後牽着馬兒,碧兒被留在府外等了許久,小姐出來滿面沉思,也不和她說話,小姐這幾日做的事情,她為何都看不懂?
“小姐,今日這許夫人是誰啊?”
董晚音輕嘆一聲,“是個苦命人。”
母親可憐,這許夫人也可悲,那樣的女子,何以為了父親這種薄涼人蹉跎一生?
今日她上門,料定父親這兩日會有響動,無論如何,這許夫人都不會咽下她的話,至少要發難父親一番。
果然,第二日董府人就來報,董老爺叫接封夫人回家一趟,她心下冷笑,這是她出嫁那麽久,父親第一次想起要找她回家,若不是昨日那事,他早就忘記他有這個女兒了吧……也不用推托,她去和祖母說了一聲,便上轎回董府了。
董晚音才進董府,未見上母親一面,就被叫到書房,董林之冷着一張臉等着她呢。
“父親,真是難得清閑,今日朝中事務不忙?”
董林之緊抿着唇,臉上神情一動未動,只有那眼珠子往董晚音身上轉,視線挂在她身上,“忙。”
董晚音淺笑着,自顧自在那六方凳坐下,“那怎麽有閑情叫女兒回來?”
“你倒是閑得很。”
“女兒是閑得很呢,反正悅公侯府人少,也不需要女兒管什麽,封驿又整日浪蕩見不着人。”
董林之有瞬間的恍惚,她臉上帶着輕松的笑,倒是比在家裏要開心的模樣,以前在家裏是一個溫靜的姑娘家,極少看見她笑得如此開朗。
董林之站起來,肅臉冷哼,“你閑得要去找事情出來做了?誰讓你去找許氏的?”
董晚音仰着臉,看着父親道:“女兒在坊間聽聞一個傳言,說董家在外面有一個男丁,十三歲了,叫南哥兒,聰慧過人,起初我還不信,人家把那宅院落在何處都送到我手上了,我還不得去看看!”
董林之沉着臉問:“誰給你的?”
“女兒不認識,真是奇了,我母親都未和我提起這個事情,想來也不知情,為何外面反而傳得兇呢?”
董林之睨着她,“你母親不知情?”
“我估摸着母親還不知道,今日我還想問問母親呢!”
“你且不要胡說,你先說說為何你說你母親想要和離?”
董晚音提裙站了起來,往前兩步,看着董林之道:“父親不知道我母親為何想要和離?”她冷哼一聲,視線往別處看去,“父親好好算算這十幾年統共去過母親房裏幾次,我母親就那麽入不了您的眼麽!既如此,您還拘着她作甚!我母親就我和姐姐兩個女兒,在這府裏她可還有依靠?”
本以為能好好說,還是高估了她自己,可到底是生身父母,她喉嚨一陣發緊,心中悲戚,眼裏就泛起淚花來,“您不愛她,我愛她!我願把母親養在我身邊,請您成全!”
董林之陰沉的臉有了些許變化,背手側過身去,“你一個女兒家家,懂何愛不愛的,我和你母親既是夫妻,既無過錯,談何和離,你愛母親,接去住幾日便罷了,哪有說讓母親守着你的道理。”
“呵!無過錯?您沒有給我母親一日溫存,這便是父親口中的無過錯?女兒愚鈍,我覺得這是一個大錯!”董晚音往董林之眼前逼近,今日她是下了決心要和父親掰扯清楚的。
董林之怒氣上來,瞪着她喝道:“放肆!這是我和你母親的事,你母親還未開口,你胡亂攪什麽渾水!”
“女兒這渾水是攪定了,母親怎麽想的你應當清楚,以前她念着我還小,窩在這冷冰冰的地方,現下我嫁人了,斷不能讓她孤零零一人在這終老。本想着母親和您靜悄悄和離,您把許氏和南哥兒接回來,南哥兒名正言順進了董府的門兒,莫非父親還念着忠義兩全的虛名?哼!南哥兒在外面養了那麽多年,您就那麽怕背那個忘恩負義的名頭?”
董林之震怒,手一甩,把案桌上的東西都掃落地面,清脆的瓷器滾落聲,餘韻未了,董晚音毫不示弱仰起臉,倔強冷然看着父親,“父親好好想想,是把南哥兒帶回來好,還是讓我把和離之事告訴那二姨娘三姨娘,讓她們拼個你死我活好。”
“你敢!”
董晚音背身往董林之方才打落的杯盞走兩步,輕笑一聲:“父親,我既說出讓母親和您和離之事,就斷了和董府來往的心思,您說我為何不敢?”說罷用力踢了那杯盞一腳,頭也不回走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