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離別
“皇上這是何意?”
封驿的眉宇間暗含寒意,一雙如深潭的眸子裏暗湧流動,“老祖宗和先皇感情深厚,先皇駕崩之日,并未留下遺诏,只有口谕,皇宮裏一度動蕩,祖母把口谕一字不漏公之于衆,力保皇上登上帝位。皇上仁孝,人人稱道,每年都會來看望老祖宗。”
他嘴角染上了驟然染上一絲猙獰,“擺着他仁孝的笑臉,每次來就是往我老祖宗心頭剮一個口子!”
董晚音內心波瀾四起,慌忙擡手掩嘴他的嘴鼻,“不可亂說!”
十一年前,封驿才十歲啊,封父若是含冤,被人殺害雪藏在他鄉,悅公候府孤兒寡母的,悲恸可想而知!
她緩緩把手放下,眼裏滿滿都是心疼憐惜,“皇上是不想讓你父親回來受審……”
“沒錯,他剛登基,根基未穩,父親于他有表兄弟之情,祖母于他有庇佑之恩,若是真查出來父親貪贓,按律法來,我封府就得滅了,世人必說他是無情無義之人,還不如讓我父親死在半路,留個我悅公候府一個好名聲,自然也是給他留了仁孝的面子。”
“皇上竟是如此薄涼之人,為了保全他的面子竟然連表兄弟的命都不顧了。”
封驿冷哼:“表兄弟算什麽,他連自己的結發妻子都能棄之如敝屣,太子為何落個纨绔貪玩的名聲,還不是自小就懶得去看他們那張臉。”
董晚音登時蹙起眉,抓起他的衣袖來,“這些話你可爛在肚子裏罷了!我聽着心驚肉跳的!此去朝折縣,可要穩着性子些,別沒查到東西就被人抓了把柄。”
他淡然一笑:“你放心,我都等了那麽多年,還怕等不下去了?”
自父親含冤而死,再沒有人管束得了他,母親本就慈愛,對失了父親的他更是呵護備至,祖母面上偶爾嚴厲,實則對他也是寵愛有加。皇上每年看到他,口中少不得念叨着讓他少貪玩些,實則,他整日無所事事,皇上才真正放心……
有些話不能對外人說,不能對祖母說,現在娶了夫人,倒是可以和她說說了。只是現下看她眉頭緊皺,比方才更加憂心忡忡了,只怕他走了之後她在家要胡思亂想了,不免有些後悔,不該讓她擔這個心。
“今日我說了,今夜無論如何都要晚晚陪我睡。”他用手擡起她的下巴,唇角一勾,“要不,我們先睡下吧!”
董晚音一聽,這都要走了還要耍一次流氓才過瘾!下巴一縮,擡手用力拍掉他的手,“趕緊走吧!六喜要在外面叫你了,再讓祖母聽見了,你還走得了!”
封驿抓起她的手,把人帶到懷裏,頭挨着頭輕輕搖晃,“六喜知道我舍不得夫人,他哪裏敢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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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到他說舍不得,喉嚨陡然發緊,眼睛就酸了,一股又酸又甜的滋味湧上心頭。
本以為沒有封驿,她會自由許多,可以無牽無挂去辦自己的事情,不用惦記家裏有個腿廢的人等她伺候。可是這人就要走了,怎麽心裏空落落的不是滋味呢……
“出門在外小心些,若是有何意外別逞強,回來和太子殿下商量着再做打算……”
封驿難得不再插科打诨,在她耳邊乖乖應下,自己果真如嚴嬷嬷說的那樣有福氣,小的時候有祖母和母親愛護着,娶親了有夫人愛護着,還有何求,逍遙浪蕩過一生罷了……
六喜終是等不了,來門外喚人了,再不舍也要走了,封驿摸摸自己夫人的腦袋,拿起包裹大步流星而去,只留下董晚音一人呆坐床頭,久久回不神來。
翌日早晨,她用封驿的話回了祖母,說是他去了江淮,估計半個月左右才回,老公主也沒二話,反正這個孫兒都養成這般了,倒是他這媳婦大氣得很,也不怎麽管着他,整日由着他浪蕩。
董晚音帶着碧兒出門去了,前幾日她教會碧兒騎馬,日後就不用興師動衆坐馬車出門了。碧兒學得倒是快,只是小姐說帶着她和益源兩人出門逛集市,哪裏有什麽集市逛,不是去城南小巷子裏找乞丐,就是去打聽悅公候府有何小院或者地皮要盤出來的,要麽就是去打聽找一戶她聽都沒聽過的人家。
“小姐,你到底要找何人,這幾日把這小巷子都找遍了,你不累麽?我都累死了!”秋高氣爽的,碧兒竟走出了薄汗,不禁抱怨,這說好趕集市怎的比在家累多了。
“這幾日沒找到那麻子乞丐,他那人消息靈通,我要找他問些東西,所以務必要把他找出來。”
“你想查什麽,讓益源去查不就好了嗎?”
“益源查不到的。”
無奈,碧兒只得閉嘴繼續跟着小姐滿巷子跑。
天快黑起來了,碧兒焉了吧唧的,益源倒還有精神,只是也摸不準夫人到底是要找到何時。
董晚音看見那菜集市邊上的爛葉臭果堆有個黑影在動,小跑幾步上去,在那黑影後面叫了一聲:“吉哥兒?”
那人聽見聲音,頓了一下,轉過身來,狐疑地眼神看着董晚音,“你叫我?”
董晚音借着僅剩的日光仔細辨認,此人臉上黑不溜秋,看不出來有沒有麻子。
“你可是吉哥兒?”
碧兒和益源跟了上來,碧兒被那人身上的一股酸臭味熏得差點發嘔,忍不住掩鼻。
那人看見碧兒如此這般嫌棄,帶着渾濁的雙眼陰沉下來,“我不是,幾位貴人要和我搶這菜葉子嗎?”
“誰要和你搶這爛菜……”
董晚音低聲呵斥:“碧兒!你往旁邊去!”
碧兒遭了呵斥,氣鼓鼓往一旁去了。
“請問這位兄臺,可認識一位吉哥兒,我找他有事兒。”
那人上下打量董晚音,“為何來問我?”
“是這樣的,我和二皇子府上的丫鬟蓮兒是舊識,她曾和我說起過,只要京城那些奇聞異事沒有他不知道的,故而來像他請教一二。”
那人聽見她提起蓮兒,身子一松,彎腰繼續撿那地上的爛葉子,“既是如此,你不知道見那吉哥兒的規矩?”
董晚音一愣,蓮兒是她上一世在瑜王府的丫鬟,她被軟禁之時,蓮兒曾幫她找吉哥兒買過外頭的消息,只知道吉哥兒是城南的一個麻子乞丐,但到底如何買的就不知道了。
“蓮兒只說吉哥兒人好,并未和我說起過規矩,這位兄臺可告知一二?”
那人冷冷道:“先給五兩銀子再說話。”
董晚音二話不說,從兜裏摸出銀子來,蹲下送到那人眼前去,“先謝過兄臺了。”
益源心中一緊,怕夫人被這街頭乞丐給糊弄了,才要出聲,那乞丐已經收了銀子,“你要問什麽?”
董晚音雖吃不準他到底是不是吉哥兒,聽他問了,忙道:“我想問尚書令董林之家中有個外室生的公子,人喚南哥兒,現下可是養在京城裏?”
那人停下手中的動作,擡起眼冷冷看着她,“你問這個作甚?”
“不瞞兄臺,我是董林之的女兒,因着我母親只生養了兩個女兒,膝下無男丁,我自嫁了人,生怕母親在家中無依無靠,想要把我這外室的弟弟接回去養着,好讓母親日後也享天倫之樂。”
那人只不理他,又繼續彎腰撿破爛去了。
半晌,董晚音忍不住問:“兄臺可幫我問問吉哥兒?”
“你回去吧,把府上地址告訴我,若有消息,我自然送去給你,再備五兩銀子即可。”
董晚音心中一喜,若他真是吉哥兒,應下必有回音,連忙把府邸告訴他,也不敢再叨煩,帶着碧兒益源離開了。
第二日,那人果然找上悅公侯府來,拿走五兩銀子,把一張紙條給了董晚音,上面是一出宅院的地址。
董晚音不願多耽擱,馬上帶着碧兒益源又往那紙上的宅院趕去。
到那一看,雖不是繁華地帶,但這院落周圍青山綠水,倒是閑适得很,想來這女主人也是賢惠之人。
董晚音扣響那府上木門,來了一個老嬷開門,看見她一個生面孔,問:“這位小姐是?”
“嬷嬷,我是董府上的二小姐,麻煩你和夫人通報一聲,就說二小姐求見夫人,有些話想和夫人說說。”
那老嬷一聽是董二小姐,老臉一變,忙不疊應着:“好,好,好,二小姐且等一等,老身這便通報去。”
猶豫着要不要閉上門,一通手忙腳亂的,最後還是罷了,小跑進了府。
才一會兒,那老嬷攜着一個白色素衣配瑾花裙年輕婦人過來了,那婦人臉上雖含着笑,卻帶着難掩的滿面驚慌,徐徐向她走來。
“夫人,這位就是董二小姐。”
董晚音早就滿面堆笑,往前一兩步,做出相攜之勢來,“多謝嬷嬷,不知你家夫人怎樣稱呼?”
老嬷道:“二小姐,我家夫人姓許。”
那婦人嘴角一抽,勉強淺笑道:“二小姐快往裏面請,這小門小院的,我竟不知要如何招待二小姐了!”
“許夫人,你這樣說該是我臉紅了,是我沒有禮數叨擾在先,今日只是有些話想和夫人說,也惦念着想看一眼南哥兒,并無其他人知曉。”
許夫人見她說話客客氣氣,平心靜氣的模樣不像是要來挑釁的,心下才稍稍安定些,把人迎進院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