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惜命
這一次共騎一匹馬兒,封驿許是帶傷,又或許是顧忌着董晚音受了驚吓,手腳倒是老實了,只是上馬後輕撫了一下她後背的青絲,衆人絕塵而去,一路無話。
翠兒碧兒在門外已經焦急等候多時,見衆人歸來,頓時松了口氣,再一看,世子爺腿上一大片紅,嘴上,脖頸都帶着傷。
六喜扶着封驿,翠兒碧兒扶着董晚音,封驿看這麽大陣仗,怕驚動到老祖宗,忙問:“老夫人可歇息了?”
碧兒忙答:“回爺的話,老夫人歇下了,剛才之事我怕驚動老夫人,除了益源他們,我只告訴了翠兒一人。”
“好,此事不要聲張,走得輕些,不要鬧出動靜來。”
衆人應下,六喜叫了個人去拿藥箱子過來,把封驿和董晚音送回房中。
人才安頓下來,藥箱也拿來了。董晚音一看這架勢,是要自己動手?這能穩當嗎?
“不用叫大夫了?”
六喜忙道:“夫人,六喜略懂醫術,傷藥都有,叫了醫館的大夫來也是一樣。”
董晚音狐疑,看六喜熟練的架勢,再有這一箱子藥罐子,想來這不是封驿第一次受傷了。
“六喜,這都是些什麽藥?”她指着六喜拿出來的那三個小藥罐子問。
“夫人,這是麻沸散,塗在表皮上,再處理傷口就可減輕疼痛,這是蒸煮過的鹽水,放了酒,做清洗傷口用,清洗好了再上這樹蛙散,有止血愈合傷口之效。”
董晚音拿起那藥罐子,眯着眼往縫裏看,又放到鼻尖聞了聞,耳邊響起封驿的低笑聲,她蹙眉,翻起眼皮子看他。
“學了騎馬不夠,還想學醫藥?”
董晚音胸中莫名升起一股惱意,這孟浪纨绔,整日浪蕩招惹是非,怪不得早早就做了刀下鬼。雖說當初她覺得富貴寡婦逍遙,但自嫁進來,老公主待她不薄,她也不想讓封家失了這根獨苗,暗下決心,就算綁着封驿也要讓他避過前世那一劫。可經今晚這一遭,她懷疑就算是她活過一世,也未必能知曉浪蕩公子哥哪一日就丢了性命了,撇下老公主和……她。
眼下他還有臉笑!本不欲理他,可是當着六喜的面,總是沒法丢了她大家閨秀的架子,只淡淡道:“技多不壓身,多學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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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兒,叫人去給夫人做一碗安魂的湯藥來,翠兒去給夫人備水沐浴。”
碧兒翠兒應着下去了,董晚音還是冷着臉,看六喜給封驿清洗上藥,痛得封驿龇牙咧嘴,手抓絲衾臉往裏扭着,不想董晚音看見他那猙獰相。
六喜暗笑,要是往日給爺上藥,早就大喊大叫,說不準還要踹上他一腳,眼下端的什麽斯文相。
上好藥,六喜用幹淨的布條給他包紮,封驿好了傷痛就忘了疼了,趁着六喜低頭,對董晚音勾勾手,董晚音遲疑了一下,還是走到他邊上,封驿二話不說拉着她的手輕輕一扯,她就坐到床邊了。
封驿勾着唇兩眼含情脈脈看她,奈何董晚音擺着個臭臉,斜着瞟了他一眼就要起身。
他緊緊拉着不給她起來,待她放棄,他又摩挲勾捏她的手心手背,董晚音瞪他一眼,上了另外一只手去推開他,反被他用另一只手抓住,兩人四手無聲較量着。
六喜餘光中看見,自知不便久留,便低頭告退。
“爺,晚些我再來,伺候爺洗洗,脖子上那傷還得上個藥。”
封驿這才松了董晚音的手,心道:我都有夫人了,還要你伺候?
“不必了,你把藥放這,叫人端水來便好了。”
六喜這才反應過來,爺都有這溫柔鄉了,哪裏還稀罕他伺候,忙應下出去了。
六喜前腳剛走,湯藥就送來了,碧兒端着送到董晚音面前,董晚音聞着一股酸澀味兒。
她不禁皺眉,擡眼問碧兒,“這什麽藥,聞着就苦。”
碧兒還未開口,封驿便道:“你那什麽鼻子,聞着就能知道是苦的?”
董晚音憋嘴,“要不爺嘗一口,看看可是甜的?”
“藥可是随便嘗的?”
“這不是安魂藥嗎,我好端端的,喝這東西作甚,倒是爺,受了那麽大驚吓,才該喝!”說罷起身,端着湯藥就要往封驿的嘴巴裏送,封驿大手抓住她細胳膊,那湯藥搖晃着,兩三滴浸入封驿的白色上衣,化做一團雲霧。
四目相對,封驿從她眼裏看到了火苗,正徐徐燒向他,他自認腦子很是清楚靈活,卻看不懂這女人好端端的為何鬧起脾氣來了。按說兩人也是共患難了,眼下當是知我意,感君憐才是。
碧兒也看出來了,小姐這是在氣姑爺?今夜她才和六喜說了,小姐賢淑和善,不會和世子爺幹仗,這架勢可不是要幹仗了……
她連忙到上前道:“夫人,若是覺得苦,碧兒讓人帶點蜜餞過來,給我端着吧。”
董晚音正才收了手,把碗給了碧兒,道:“端走吧,我不願喝。”
碧兒看了一眼封驿,封驿點了頭,碧兒這才把碗端走了。
碧兒一走,六喜拿着藥罐子來了,下人們也已經備好了水。
“六喜,你給爺上藥吧。”
六喜連忙應下,心裏嘆了口氣,怎的才出去一會兒,爺就變黑臉了,夫人不願意伺候爺?這不是為難他嗎!
六喜小心翼翼給封驿上藥,封驿那臉都快結冰了,還未上好呢,就冷斥一聲:“行了!”
董晚音沐浴過後,氣倒是順了,想着剛才不該氣他,就算要氣,也要問清楚今夜的事兒再氣才是,封驿那臭脾氣,氣着了還得哄一陣才好好說話呢。
出來一看,這位爺板着一張臭臉,端坐床頭,聽見她走來,連眼都未擡一下。
心裏蕩開的笑意往臉上爬,她走過去,坐在床沿邊,逗他道:“六喜沒給爺洗幹淨臉麽?怎的這臉這麽臭呢!”
封驿只掀起眼皮瞥她一眼,垂下眼去不搭理她。
董晚音輕嘆一口氣,“封驿,今夜要是那馬兒沒跑回來,只怕你現在已經是那歹人的刀下鬼了,現下祖母還能睡着?都給你……你玩得再兇,也該想着家裏才是,祖母把你養大,你忍心她白發人送黑發人?”
緩了口氣,她再道:“我倒無事,大不了做個寡婦……”
封驿胸口一堵,悶得發痛,擡眼厲聲道:“那你為何要救我去?”
董晚音看他,那雙澄淨無雙的眼睛冒着水光,好似受了好大委屈似的。
“那不是……我還未知道這府裏的賬目,那江淮的買賣也不知道個明細,我能不救你去!”
封驿收回眼,撫了撫腿,不言語。
“再者,你那密室我還沒進呢。”
封驿斜睨着她,淡道:“你要進我密室作甚?”
“你不是藏着仇人的本嗎,我不得看看,替你報仇!”那仰着的臉明眸皓齒的,說着逗趣的話,卻是讓人都快信了她的話了。
封驿那眼眨巴兩下,臉色總算和緩下來,卻還是不願理她,此人慣常會先氣死人,再用一張巧嘴哄人,再不治治怕是以後更嚣張了。
董晚音擡手,人往他臉上貼去,那手都快戳到他臉上去了,“這嘴巴破了,六喜也沒給爺上點藥麽?”
眼前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眉目如黛,他不禁眯起眼來,垂眸盯着那只細白如蔥的手,有股要抓住它的沖動。
“爺也就這張臉好看,這張嘴能說了,再破了相,可怎麽做這京城第一纨绔?”
封驿那嘴終于是往上翹了,這才算是哄好了,趕緊問清楚今夜之事。
“莫不是那歹人看上你這張臉了?”
封驿憋嘴,“看上又如何?”
“看上了不該往你臉上打啊,是看上你身上的銀兩了?”
封驿嗤笑一聲,“是看上我的命了。”
“當真?”她這才收起笑臉,“是哪個仇家?”
“你當我無事天天樹敵啊,我活着多逍遙,又不想死。”家裏有祖母,現在又娶親了,哪裏敢死。
董晚音肅臉道:“那到底是何人?你要說與我聽,免得以後再出事,兩眼一抹黑,我都不知道去哪裏找你。”
“今夜是有人故放響炮,誘我出去,在半路攔截,就是想讓我死。”
那響炮是他和太子約見的暗語,這人放了響炮,讓那江湖殺手截殺他,刀刀斃命,若不是有九沖門的人出手相助,六喜等人又及時趕到,他也活不到現在。
“那響炮是與衆不同的?”
“自然是與衆不同。”
“看來是有人知道你們的暗語,下次不要再用這個暗語了。”
封驿搖頭,“我們在明,他在暗,就算我們換了暗語,也無用,他自然會解。”
董晚音皺眉,難道他們本就知道此人是誰?
“這人是誰?莫非他有眼線在你身邊?”
醉仙居主屋裏安靜無聲,燭臺上燭火跳動中,眼前的人兒兩眼殷切得望着他,這是他母親給他修的屋子,自他成親後就住進密室,這倒是成了她的天地,那絲衾中竟已沾染上了她的味道,如同她青絲裏那股幽香,只撓得他心頭直癢癢。
董晚音見他好似出了神,一動不動,擡手輕輕拍了一把他腿上的絲衾。
封驿這才回過神來,淡然道:“我們身邊的确是有他的眼線,你不用知道,知道太多對你無益。”
“是在我們府裏嗎?”
“不是,我不會讓那些人進到悅公侯府,府裏是幹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