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死士
墨修靠在椅背上，轉了轉手中的杯子，對秦楚半笑不笑道，“想，怎麽會不想。我本來就是個五蘊熾盛的俗人，只怕也該去修行修行。你們鳳梧山如今在大周施粥？”見秦楚不答，“也不怕有心人說你們趁機收買人心？”
秦楚漫不經心，“那麽多人眼看就要餓死，這時候誰還管那麽多。”
墨修輕笑一聲，“施粥給米也不過是解一時的燃眉之急罷了。”
小七忍不住插嘴，“那你可有什麽好法子？”
墨修向她溫和笑道，“我就算有法子有什麽用？大周如今在陳國手裏，我又不是趙邯。”
小七看見他們兩個坐下後只管唇槍舌劍，不談正事，知道秦楚對自己毫不避諱，墨修可未必，站起來笑道，“我去去就來。”秦楚任由她去，也不再攔她。小七離開那間寒氣森森的屋子，覺得外面日光和煦，暖和了很多，心想，他們兩個別別扭扭的，不知打算怎麽談。
樓下熱鬧，人來人往，聽風樓居然在一樓窗邊的室內設了個小魚池，裏面養了幾條錦鯉。小七向小二要了個饅頭，掰碎了逗魚玩，玩了一頓飯功夫，心想那兩個應該說得差不多了吧，忽然有人在她背上一拍，“小七！”
回過頭，竟然是婉婉和偃行，婉婉看起來逛得興高采烈，偃行拎着東西，累得有氣無力跟在後面。小七心道，秦大師兄罰起師弟來果然自有一套。婉婉對小七笑道，“我就猜是你，你在幹嘛？”
“我啊……”小七信口胡說，“我在想，這魚這麽好看，要是清蒸了，不知道還是不是這個顏色。”
婉婉聞言坐在小七旁邊，認真看魚，思量道，“清蒸了說不定還是紅的吧，不如咱們偷一條回去試試。”小七看婉婉活潑有趣，起了些親近之心，兩人惺惺相惜，相對而笑。
還沒來得及動手偷魚，秦楚就下來了，對偃行微不可查地一點頭，看偃行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不由得一笑，讓大家都随他上樓。
一進門，墨修看到忽然來了這麽多人，心中奇怪，只聽秦楚道，“婉婉，這位是楚國的墨修墨公子，天下聞名，想來你應該聽過吧。墨公子，這位姑娘就是樸羅部落頭人的掌上明珠，婉婉。”
墨修聞言，眯眼看了一眼秦楚，不過一轉頭的功夫臉上已經換了副表情，含笑給婉婉讓座。
婉婉才看到墨修，眼睛瞬間就亮了。這人絲毫不遜色于秦楚，反而比秦楚更加風流倜傥，溫和可親，才說了幾句話，就覺得他含情脈脈，體貼入微，全不像秦楚那樣一直淡淡的不遠不近，婉婉不過是個單純的小姑娘，以墨修的本事，不一會兒功夫，兩人的眼風已經纏綿得刀槍不入了。
小七看着秦楚不動聲色地将婉婉推給墨修，墨修不得不伸手接住，瞬間披了層多情公子的皮打點精神小心應酬，努力咬着嘴唇才能不笑出來，心想，秦楚黑，墨修也黑，這兩個人黑得真是半斤八兩，誰真心喜歡他們誰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秦楚把一個燙手山芋扔給墨修，心情大好，帶着小七起身與墨修告辭，又吩咐偃行，速速将婉婉姑娘買的東西送回她的住處，再去馬苑清點新到的馬匹準備交接事宜，明早之前務必點完，拽着幸災樂禍的小七和想跳聽風樓的偃行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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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出聽風樓，小七就瞥見一個人一閃而過，急忙追上去，秦楚與偃行連忙跟上，一轉彎就看到小七興高采烈地抱着個半大的男孩子。
秦楚一眼看出是賣花的衛家的兒子，不動聲色地将小七拉開，對軒兒笑道，“你怎麽在這裏？”
軒兒機靈，已經認出眼前這位公子就是那天買花留了銀票的人，笑道，“果然我爹猜得沒錯，銀票是姐姐給的。你是我姐夫嗎？”
秦楚不答，但是那三分不悅已然煙消雲散，看了看軒兒一身打扮，又問，“你在墨府幹什麽？”
軒兒笑道，“我在墨府當差啊！前些日子一個常來買花的熟人把我介紹到墨府，我爹說他賣一輩子花，不能讓我也賣一輩子花，讓我看看能不能跟着墨公子謀個出身。如今我們一家都跟着我搬來臨淅了，對了姐姐，墨公子還問起你了呢。”
小七與秦楚對視一眼，沒有說話。小七又拉着軒兒問了幾句家常，軒兒有事，匆匆忙忙急着走，只有提起墨公子時滿臉崇拜，眉飛色舞，小七心道，又是一個被賣了還幫他數錢的。
小七道，“墨修好本事，這都能找得出來。”
秦楚道，“你只需離他們遠遠的，想來也不會怎樣。”
小七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秦楚愈發忙了起來，索性搬到馬苑那邊去住，小七也跟着過去。秦楚每天都被一群人圍着，和師弟們在一起，只有吃飯時才有空和小七說幾句話。
轉眼數日，秦楚第二天就走，晚飯卻是和齊叔他們一起吃的。小七在房裏琢磨，秦楚是和偃行住在一起，如果此時溜過去找秦楚說幾句話，不知他會不會不高興。忽聽有人開門進來，竟是秦楚。秦楚回身關門，忽然被小七從背後熊抱住，秦楚愣了一下，關好門，握着她抱在自己腰上的手，帶着她慢慢挪到屋子中，把她轉了一個圈轉到身前，環在懷裏，低頭去看她的臉。
只看一眼就明白了，小七無依無靠，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天天小狗一樣跟着，這人卻馬上要走，所以才如此反常，并沒有別的什麽绮念。于是定了定神，笑道，“怎麽了？舍不得我走？”
小七悶悶地唔了一聲。秦楚笑着随便拍了拍她，拉開她的手坐下，“我去去就回，只是對你實在不放心，我走後這幾天你乖乖呆在馬苑，等偃行事情一了，就跟他回鳳梧山，偃行雖然淘氣，但是心思單純，功夫很好，你跟着他我放心得多，你自己不許到處亂跑。”
小七從小沒人管束，向來任性妄為，生平第一次有人把她當作小孩一樣唠叨，不禁笑出來，點頭答應，想讓他一路小心，又覺得都是廢話。
秦楚又說，“鳳梧山清幽，還有一潭水，你一定會喜歡那裏。如今師父師伯都不在山上，你只需聽偃行安排就好。什麽事情都不要自作主張，一切等我回去再說。”
“你師父他會不會不要我？”
秦楚溫和地看着小七眼睛，“不用擔心，師父不要，有我要呢。”
什麽意思？
秦楚揉揉她的頭，嘴角勾一勾，“明天還要早起，你先睡吧。”起身要走。
小七忽然伸手扯住秦楚衣角，一時間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秦楚回頭看她小動物一樣可憐巴巴的，心中一軟，心想算了，反正早晚都要被人知道，随便他們怎麽想吧。回來倚着床頭坐下，伸手将她攬過來，“我不走，陪着你，你睡吧。”小七方迷迷糊糊靠着他睡了。秦楚睡不着，自懷中拿出緣燈，那小球在今晚皎潔的月光下仍然明亮無比，秦楚看着微微笑笑，複又放回懷中。
一輪明月照着馬苑，也照着臨淅城，此時更深露重，墨府書房小圓寂然無聲，書房的燈卻還亮着，墨修坐在案前，半閉着眼睛聽對面一個人說話。
“下毒太難，他所有進口的東西都防得嚴密，還必定要人先試過，我們安插不進去人手。行刺的話，不止我們，別人也用過刺客，趙邯武功倒是不高，但是層層防衛，且疑心極重，現在就連親信侍衛也不許帶刀近他的身，都只能遠遠地伺候着。”
“硬闖如何？”
“他常待的幾處地方四面都無遮無攔，怕是一般人難過殿外的侍衛。”
墨修睜眼道，“如果是我呢？”
那人吓了一跳，剛要說什麽，在墨修威脅的目光下只得答，“若是公子的話，倒是進得去，可只怕即使得手，也難全身而退。”又說，“其實倒也不是沒有旁的辦法。趙邯好色，卻極善妒，見女人的時候身邊必無護衛。也只有女人能近他身。可是到哪裏去找這麽一個絕代佳人，有膽量有智謀有武功，又是肯去刺殺陳王的死士呢？
墨修看着面前案上攤開的地圖，久久沒有說話。
“公子？公子？”那人看墨修出神，忍不住出聲喚道。
墨修看得久了，才發現剛才忘記眨眼，只覺得眼中酸澀，“小時候，父親要送走一個人，我雖天天和他鬥來鬥去，卻不想讓他走，跟父親大鬧，父親把我關了三天，連最後送送他也不能，父親說，我要是更想要另外一些東西，有些人是留不住的。那時我年紀小，還不太明白。”
那人聽得一頭霧水。
墨修揉揉眉頭，“你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