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NO.05
我周圍的樹果然不出五天,盡數枯死。它們枯死後化為了隐約模糊的數據,最後果真連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我開始思考自己死後是不是也會這樣。不過由于這個問題太遙遠,而我一天一天誠然無聊,所以還是将心思放在周圍的趣事逸聞上,以此消磨餘生。
實在無聊得久了,就會在外界的某樣東西上找個依托。我想就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會盯上這樣一個人,一個看上去和我一樣寂寞的人。
他似乎總是獨來獨往,面無表情,渾身散發着生人莫近的氣息。黑色發帶将白發束起,右臉頰垂下一縷劉海,紫色的眼眸總是淡淡的,漠然前行。他身上背了一把綠色的大刀,綠得有些眼熟。
忽而想起,不久之前金和紫堂幻路過的時候,正是這樣一道綠光将巨獸砍下,才叫兩個少年逃過一劫。考慮到顏色的不确定性,這只是一個猜測罷了。
我一直不知道白發少年的名字。只是覺得他看上去很寂寞,身邊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所以就多看了兩眼。也許我多注視他一會,能顯得他不那麽孤單。
不過很快我就意識到,被一棵樹注視着,似乎并沒有能改善多少。何況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誰注意到有我的存在,最多只是被這棵樹的頑強生命力折服到罷了。
于是我不再太在意白發少年,繼續無聊着。
直到有一天,他再一次路過這片山丘,正好停在我身旁。思來想去,決定還是湊個熱鬧,便把神識游走到靠近的枝丫處。
這一看才發現,來此處的不止白發少年一人,還有一個黑袍男子,帶着詭異的面具,整個人都隐匿在陰影中,悄無聲息。我竟然未曾察覺。
“格瑞大人,別來無恙。”黑袍男子笑着說。男子戴着面具,根本看不見表情,可還是能感覺到他語氣中的笑意,有世故的圓潤,并非來自內心。
原來白發少年叫做格瑞。我向格瑞看去,只見他面目冷峻,似乎不是很樂意見到這位黑袍男子。
格瑞,很熟悉的名字。似乎那日和嘉德羅斯打架的就是他,那天遠處傳來的沖擊聲如雷,至今任在耳邊回蕩。看來是個很厲害的家夥。
格瑞示意地點點頭,将肩上的大刀支在地上,道:“收起那副谄媚的嘴臉。我只是來提醒你,離金遠一些。否則,你不會想知道後果。”
“哦,金。”黑袍男子又是輕笑一聲,聲音帶着些游離于邊緣的魅惑,“這孩子的能力很有用,好好發展一下,肯定能派上大用處。”
格瑞本來已經悠悠閉上了眼,聽了這句話,猛地睜開眼睛,眼神銳利:“鬼狐天沖!”怒斥完這一聲,似乎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聲音漸漸回複冷靜,“他不是給你派用處的。要是讓我知道你繼續糾纏金,等着你那鬼天盟化為灰燼吧。”
鬼狐偏着腦袋:“糾纏?”說完徐徐搖了搖頭,嘆道:“格瑞大人是真的誤會了。我從未脅迫金做些什麽,只是友好地向他介紹了我們鬼天盟的理念。其餘的,都只是他自己的選擇,又怎麽能說是我在糾纏呢?”
“吹鼓人心。”格瑞冷冷瞟了鬼狐一眼,最後道:“金很相信你們,我希望你不要傷害他的感情。”
“格瑞大人果然很關心金啊,他一定會高興的。”鬼狐全然不理會格瑞話語中危險的威脅,語氣輕松,“可是為什麽不直接和他說呢?每次都那麽冷漠,我在旁邊看着都很心疼啊。”
格瑞本來提起那把綠色大刀,扭頭打算離開,聽了這句話又偏過頭來,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只留下一個深深的眼神。半晌,才默默下了山,繼續一個人行走在無邊的山水間。與生俱來的孤高。
可真的有人生來就是這樣的嗎?
說到底,雖然有了人的神識,可我究竟還是一副樹的軀殼。有很多事情我無緣知曉,無緣參與。很多人我無緣了解,無緣結識。最後,我只是一個看客而已,看着這場腥風血雨比賽中或為溫馨或為尖銳的小插曲,卻到底難以觸碰到核心。
一棵樹能到我現在的境界,已經是很不容易了。我這麽想着,稍微寬慰。
格瑞離開了。鬼狐緊了緊身上的黑袍,看角度似乎在凝望着遠處的山岚,喃喃自語:“我又做錯了什麽?”
說完,又獨自站了一會。一個紅黑相間發色的女孩小跑着上了山,對他道:“鬼狐大人,天晚了。山上涼,早些回去吧。”
“好。”鬼狐一眼都沒有看向女孩,只是略微點了頭,然後自顧自走下山丘。女孩愣了愣,加快步伐,跟上了他的腳步。
我能看見女孩眼中的關切,絕對是來自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可鬼狐天沖連一點目光也不願意分給她,只是一直注視着遠處高地。
也許他是因為習慣了向前方看,所以才忽視了身邊的冷暖。我有點替女孩傷心。
當二人身影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下後,周圍又恢複了靜谧。不知何時,凱莉又一次出現在山丘的上空,依舊是如鬼魅一般來無影去無蹤,并且行徑難以捉摸。
“有腦子的人沒力量,有力量的人沒腦子。”凱莉不明不白來了這麽一句。
那個老骨頭開口道:“不是因為沒腦子,只是在這個局中,誰都看不清眼前的道路。兜兜轉轉說來,到最後,所有的人都只能活一個。可卻有這麽多人趨之若鹜。”
“都是有自己的原因,可誰會去理解這些。”凱莉說完,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氣,面上終于恢複了調皮又明媚的笑容,“老骨頭,賭一把。”
老骨頭幽藍色的眼睛一眨:“賭什麽?”
“結局吧。不用想得太遠,初賽的結局,你覺得是怎麽樣的?”凱莉問。
老骨頭沉默了很久。直到凱莉終于忍不住,大力錘了它一下,老骨頭才悠悠道:“還沒發生的,即使預料到,也沒有什麽值得高興。畢竟結局又改不了。”
“你真是無趣。”凱莉不滿地“哼”了一聲,騎上星月刃飛似離開。
夜幕沉沉,月懸中天。料峭微風拂過山下密林,惹起綠色的排浪一波又一波,終究還是在太陽升起前回歸了平靜。
我仍舊孤零零伫立在山丘頂端,期望着能有一天,身邊的樹能重新長起來。即使它們從未理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