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大早,雲家就遣人擡來了聘禮,紅木小箱擺滿了大堂。樓承持接待了媒人,知道是雲家下聘後,明面上山水不漏,卻是厚賞了擡聘的下人。
“哈哈哈哈,果然姻緣都是早就注定好了的。”樓承續望着雲家擡過來的聘禮,笑得合不攏嘴。
樓漫因一向惡名在外,如今居然有人前來下聘,而且這人還是臨容城的達官顯貴一直想納為己有的的入世之才,是臨容城未出閣的姑娘們心中最完美的擇夫對象。樓家的下人們也添了幾分好奇,紛紛圍觀。
樓漫因卻呆呆地坐着,良久,吐出一句,“我不能嫁。”
“你可不能說傻話!”樓承續難得的嚴肅。
樓漫因猛地站起來,“哥,我問你,你可知道裴家小姐裴青绫?”
“有幸見過一面,天資國色,見之忘俗。”
“我比之,如何?”
樓承續望着樓漫因,搖了搖頭,“沒有可比性。”
……
“你說那雲公子,這樣的美人不要,偏要來娶我,這不是他有什麽毛病,就是他有什麽隐情。這兩種情況,我都不能嫁。”
“你想太多了,雲公子是讀書人,正人君子,不管你們之間有沒有發生過什麽,為着你姑娘家的清譽,他是必定會娶你的。”
“可他若是不說,誰會知道那人是我?”
樓承續擺了擺手,“你還是不懂,這是一個男人的擔當。即使沒人知道,但他自己知道。君子做事,但求無愧于心。”
樓漫因并不聽這一套。
裴家勢力大,背後撐腰的可是當今權傾朝野的宰相。雲斐若是做了裴家的乘龍快婿,仕途要通暢得多。何況裴家小姐才貌雙全,百裏無一,多少人求之不得。他又何故棄了這麽個金饽饽而選擇樓家呢?
樓漫因自認為樓家除了有幾個臭錢,真沒有與裴家競争的實力。更何況她長相平平,且向來名聲不佳,臨容城裏有名的樓小蠻,這樣的人,怎麽會入了他的法眼?
樓漫因越想越不對勁,總覺得這事兒有蹊跷。
樓承續見樓漫因心不在焉,只意味深長的說了最後一句,“嫁,是肯定要嫁的。”
古代婚姻,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樓漫因并不排斥嫁人,但她排斥嫁得不明不白。
馬車來了又回,樓漫因已經兩次登門,都被雲家拒之門外。雲家門前早已沒了排長隊等候的人。自從雲家向樓家下了聘,臨容城內一片哀嚎,樓漫因平白無故又被人記恨了一筆。
眼看着日落西山,薄夜微涼,雲家依舊不打算待客。樓漫因心知雲家是在避嫌,她盯着灰白的圍牆,暗暗盤算。
深夜,屋內燈火閃爍,雲斐捧着一本書,就着微光,聚精會神。過了好一會兒,燈芯快要燃到燭臺,雲斐才打了個哈欠,準備起身。
屋內角落裏,分明有個黑影,直直地站着,一動不動。
雲斐剛轉身,見着樓漫因披頭散發,像個女鬼。他開口,聲音依舊鎮定自若:
“樓小姐深夜造訪,所謂何事?”
樓漫因悻悻地撩開頭發,她從窗戶進來的時候,瞧見雲斐正在看書,便起了玩心,想着吓他一吓。結果站在角落裏腿都麻了,也不見雲斐回一下頭。最後回頭了,但是完全沒有被吓到。
樓漫因自覺無趣,跛着腳走到桌子前,拉開木椅坐下來,順便給自己倒了杯茶,先喝了一口。
雲斐見狀,轉身續了蠟,嘴角隐着淡淡的笑意。
“沒別的事,就是想來和你談談咱倆的婚事。”樓漫因一向直接,“若是今天雲公子不給個說法,這婚事恐怕無法成。”
“樓小姐想要什麽說法?”雲斐也坐了下來,正對着樓漫因。
“雲公子是紅人,聽聞裴家也有意于你。雲公子放着大好前程和絕色美人不要,偏生選了我,這着實讓我受寵若驚。為了不驚出病來,我還是要向雲公子問個究竟。”
樓漫因繼續道:“雲公子回答之前可要三思,若是我聽得有半句虛假,明日便退了聘禮。”
雲斐将手放于桌上,身子往前傾了傾,依舊是波瀾不驚的眸,符合他一貫的姿态。
“小生不才,識得四書五經便有了幾分文人清高,依附權貴非我初心。”
這話說得着實謙虛。樓漫因望着他,等着下文。
“樓小姐名聲在外,日後若是休妻,無大礙。”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震得樓漫因腦袋嗡嗡作響。
雲斐說這句話,好似在說“這茶涼了”那樣自然。樓漫因望着對面風輕雲淡的人,盡管她內心駭然,但面上依舊強作平靜,甚至一不小心還扯出了一個笑容。
“若是想休妻,又何必娶呢?”
“斷了家母貪心。”
“那為什麽是我呢?”
這話剛出口,樓漫因便了然了,故作自嘲:“雲公子到時候若是想休妻,必定落不下半分惡名。說不定,臨容城的百姓還要歡欣鼓舞,慶祝雲公子脫了魔掌。”
“只不過,”樓漫因也前傾身子,靠近雲斐,語氣玩味,“雲公子怎麽篤定我肯與你做有名無實的協議夫妻?”
雲斐輕輕一笑,似看透般,“你不想嗎?”
樓漫因端正了身子,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手捧着茶杯,眼睛卻有意無意的瞟着面前的人。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過了八月,樓漫因就年滿十八了。自她被退婚後,他的哥哥們便常為她的婚事着急,說什麽這是樓老爺子臨終前的願望。
其實,若不是樓老爺去世,要守孝三年,樓漫因早就嫁了。有頌國的女子,十四歲便可出嫁,以她現在的年齡,着實是大齡剩女了。
有頌國有明文規定,女子十四不嫁,罰800錢。樓家別的不多,就是錢多,自然也沒把這放在眼裏。但随着樓漫因年紀越來越大,一年裏頭卻沒有一個媒婆上門,她的哥哥們是真急了。
別人家是“有女千家求”,自己家是“有女無人問”,為着把她嫁出去,甚至想出了“比武招親”這樣的爛招數。
如今,有這樣一位各方面都無法挑剔且深受家人喜歡的男子,提出要做名義上的夫妻,樓漫因怎麽能不心動?
大家各取所需,不談感情,甚好!
日後兩散,她便去經她的商道,豈不美哉?
樓漫因放下茶杯,用手示意雲斐靠近,“既然雲公子如此坦誠,那我只好欣然接受了。”
她站起來,側身對着雲斐,語氣堅決而傲然,“今日話就攤開來說,雲公子進士出身,再過兩年便可參加禦試。若是雲公子他日飛黃騰達,樓某也不擋道。但今後若成了夫妻,能出力的自會出力,雲公子盡管放心備考。至于樓家方面,該做的表面功夫,我相信雲公子會知道如何配合。而雲家,婆媳妯娌之間,我也會盡本分,不添亂。”
“接下裏,就請雲公子寫一份休書。”
雲斐微微震驚,聽得樓漫因繼續說道:“雲公子日後想休便休,我是一點主動權都沒有了。”
她要這休書,一是避免自己陷于被動;再者,也是給他吃定心丸。
雲斐鋪開白紙,提筆點墨,一行下來突然停筆。他擡頭望了望樓漫因,詢問:“理由當如何寫?”
樓漫因想了半日,“七出是哪七出?”
“無子、淫佚、不事姑舅、口舌、盜竊、妒忌、惡疾。”
“那就寫無子吧。”既是名義上的夫妻,怎麽可能有子。
寫完之後按了手印,樓漫因拿過來認真看了看,然後心滿意足的收下了。
樓家這邊正忙着給樓漫因備嫁妝。
樓漫因随意瞧了瞧,有不少銀器,紅羅在內。
“大哥,你是準備了多少嫁妝給我呀?”
“一萬貫。”
什麽?樓漫因掏了掏耳朵,确信自己沒聽錯,“哥,你……”
“我們樓家嫁女,當然不能寒酸。大哥備這麽多嫁妝,也是希望你在雲家更好做人。”
那也着實太多了,她以後也算是家財萬貫的人了。
“雲家的情況我打聽過了,如今蒙祖蔭尚有風光,但財力可比不得咱們家。你若厚嫁過去,那老夫人也能高看你些。帶着這些物資,你這日子也能好過一點。”
樓漫因思索片刻,“大哥,這些嫁妝我都不要。”
在樓承持開口之前,她繼續說道:“大哥把城南那家香料店鋪給我就行。”
樓承持臉色微變,随即笑了笑,“你要店鋪幹什麽,你又不會打理。”
“不會,我可以學啊。”樓漫因說得極為輕松,“所有嫁妝換一間店鋪,大哥換還是不換?”
“你是認真的?”
“十分認真!”
“好。”樓承持沉默片刻,笑道:“這樁買賣無論如何可都是我虧,城南那家店鋪,地段好,生意旺……”
“好了哥,別舍不得了,我知道哥疼我呢。”
“別瞎說,哥是生意人,最疼錢。”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