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午夜時分,臨容城內早已一片寧靜。黑夜籠罩之下,樓家大宅內卻還留着些許燈火。
樓家宗祠大門敞開,房子正中跪着一位女子。許是累極了,那女子一雙漂亮的眼睛此刻顯得極其疲憊,上下眼皮直打顫。跪姿也沒了形态,雙股落于腳跟,雙手下垂,腦袋搖晃,身子也随之輕擺,仿佛随時都要倒向兩側。
夜已深,整個宅院顯得格外安靜,只有長廊上出現悉悉碎碎的腳步聲,直望宗祠而來。
“四小姐,奴婢給您帶來了些吃的,您趕快吃點吧,跪了這麽久,應該餓壞了。”小蓮語裏盡是心疼,走到樓漫因身邊,麻利地打開食盒,取出幾樣糕點端給她。
樓漫因望見來人,勉強撐起精神,“餓倒是不餓,困是真困,老爺睡了沒?”
“睡了。”
“行,那我也去歇着了,明早老爺起床之前叫醒我。”樓漫因腿已經麻木了,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才讓小蓮扶着起來。
“小姐,”小蓮望着準備的糕點,“真的不吃些嗎?”
“不吃了。”她已經很有預見性的吃過了。
天剛微微亮,下人早就忙碌了起來。樓承持走到祠堂,只見樓漫因還在那兒跪着。
“你可知道錯了?”
樓漫因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這話他昨晚問的時候,她就很麻利的承認了。結果因為承認的太爽快,他更加氣了。
樓漫因用微弱的聲音輕輕回複到:“知錯了,我知錯了。”
一向強勢的她何曾這麽虛弱的說話?樓承持見狀也生出幾分心疼,語氣也軟了幾分,“起來吧,回房去。”
樓漫因慢慢站起身,一個不穩,直接摔在了地上。
“小姐并無大礙,只是疲勞過度,多加休息就行了。另外我再開個方子,給小姐補補身子。”
“好好,勞煩您了。”
等兩位哥哥送走了大夫,樓漫因悄悄起身,走到門旁,聽得外面有争吵。
“大哥,因因昨晚跪了一夜,總歸是女兒家,這身子骨怎麽受得了?你罰得也太重了!”
“因因的脾性你不知道?不重罰,她能長記性?”
“可昨日的事,也不能全怪她。”
“三弟,事情是如何發生的還重要嗎?齊家那邊我已經去了三趟,齊老爺子氣的很,得虧是齊公子不計較。”
樓承持繼續說道:“這事到不先說,先說說這女兒家的名聲,臨容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如今再鬧這麽一出,你讓她以後如何嫁人?”
“實在嫁不出,我樓家也不是養不起。”
“你這說的什麽混賬話,你忘了爹去世前的心願了?”
……
齊公子不計較?這倒是出乎樓漫因的意外。聽得外面激烈的争吵,樓漫因撓撓頭,自己裝的是不是有點過了?
次日,樓承持攜衆家屬駕車去了永安山圍觀祁風,樓漫因身體不适,留在了家中。
她把小蓮叫到面前,“你可知道雲斐雲公子?”
小蓮顯得有些局促,難道自己哪日嚼舌被小姐聽了去?
樓漫因笑笑,“沒別的意思,只是向你打聽打聽,你若了解情況,可與我說說。前日承了他的人情,今天想去拜訪道謝,你替我備好禮,同我出門一趟。”
樓漫因從來不喜歡欠人情,這禮是必定要回的。
馬車一路颠簸,終于停了下來。樓漫因掀開布簾,下了馬車,第一映入眼簾的便是雲家宅邸前的“長龍”。
有上了年紀的婦女,也有年輕力壯的男人,這些人都挨個兒排着隊,長長的一條,場面十分壯觀。
樓漫因心下納悶,這是在幹什麽?她剛走了兩步,一婦女連忙沖過來攔住她。
婦女化着誇張的妝容,左臉頰上有顆大黑痣,手上的繡花絲帕來回的晃動。她朝小蓮手中的禮物瞟了一眼,開口便是扯着嗓門:“哎喲,這位姑娘,咱也講究個先來後到嘛,你沒瞧見我們這些人都排着隊呢?”
“你,你們都是來拜訪雲公子的?”樓漫因有些咋舌。
“對呀,依着規矩,你得排到後面去。”婦女說着,用手指了指兩百米開外的隊尾。
不是吧…… 樓漫因暗暗咽了一下口水。
此時,正好樓家的家丁出來了,對着人群有些不耐煩:“你們怎麽還沒散?都散了吧,散了吧,我家公子不宜見客。”
只見那婦女立馬湧上前,叉着腰,氣勢十足,“我也不是非得見雲公子,我見見您家老夫人也行啊!”
“怎麽又是你?你這天天來也不頂事啊,老夫人不見客。”家丁也懶得解釋了,轉身便要走。
“麻煩您通報一聲,我想拜訪您家公子。”樓漫因趕緊上前說道。
“你是?”
“前日受了雲公子恩惠,今日特來登門道謝。”
“啊,你是樓家小姐吧?裏面請,裏面請。”家丁馬上轉了一副客氣的面孔。
那婦女見狀,極為不滿,在後面大聲嚷嚷:“哎哎,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不宜見客嗎?”
樓漫因也不解,正欲開口詢問,只聽得家丁說道:“我家公子公子吩咐過了,如果樓小姐來,不必通報,直接引進來就是了。”
樓漫因更不解了,他和雲公子貌似也沒什麽交情吧。
“那個,門外的那些人是?”
“你說他們啊,那都是給我家公子做媒的。”
……
樓漫因再次咽了一口水。這着實有些誇張了吧。
雖說也曾聽她三哥講過,大商富賈之家是最喜歡這些榜下之士的。商賈為士人提供資金,士人無後顧之憂科考,他日為官,回報自然不淺。說到底,婚姻多是一場交易。
不止商賈,達官顯貴也愛才,有“榜下捉婿”一說。如今親眼見着了,總算真的了解了上榜進士的受歡迎程度。
樓漫因不免有些同情,每天被這些人纏着,出門都不方便。看來這雲公子,日子過得也并不舒坦啊!
被安置在大堂,奉的茶水都有些涼了,樓漫因依舊不見雲公子的身影。她起身轉了轉,聽得屋外隐隐有争吵聲。
“你就在這兒等着,我出去看看。”樓漫因吩咐了小蓮,随後踏出了門。
大門處有幾個家丁推搡着,樓漫因正想過去瞧瞧,路過一間屋子時,裏面有聲音傳出,她不禁輕輕貼過去。
“那裴家姑娘有何不好,你要如此抗拒?才貌雙全,也配得上你。”
“娘,是那裴家姑娘好,還是那裴家背景好?”
樓漫因在外面聽了也不禁輕笑。
“你……斐兒啊,你也要為将來想想,你祖上留下來的,就只有這座宅子了。不要看雲家今時今日還算風光,其實……”
“娘,我今日約了客人,還安置在大堂,已經有些時候了,我去換身衣服見客。”
樓漫因聽見裏面的人要出來,連忙後退幾步,庭院空曠,一時無處可躲,便随手推開一扇房門,躲了進去。
沒想到片刻之後,外面修長的身影慢慢走來,停在了門前。
這下慘了,樓漫因四下觀望,連一處藏身之地都沒有。不得已,在門被推開的一瞬,她跳到了床上,飛快的用被子蓋住自己。
樓漫因偷偷的掀開一角,只見雲斐果真在換衣裳。門外突然想起了敲門聲,吓得樓漫因趕緊放下被子。
“少爺,裴家幾個下人執意要見您,說是受林老爺之托,務必要把您帶回去。”
雲斐神色一凜,望了望床上露出來的衣角,随後開始脫衣。
“就說我已經歇着了。”
“是。”
樓漫因躲在被子裏,聽得下人走了,正想掀開一點縫隙,不料突然有人掀開被子躺了進來。
電光火石間,四目相對。
……
樓漫因有些尴尬,她此刻正手腳蜷縮的趴着,姿勢極其不雅。
“樓小姐此刻不是應該在大堂嗎?”
雲斐依舊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樓漫因總算明白了,這人大概就是這副性子,什麽事都激不起波浪。
“額……我……”樓漫因正欲起身,門突然被推開,不得已,她只得又縮了進去。
“雲公子,請您今日務必和我們走一趟。”
樓漫因暗暗吃驚,如今請人的都這麽猖狂?直接上門帶走?
“我若是不去呢?”雲斐依舊不怎麽在乎。
“那就請雲公子諒解了。”
樓漫因正想着他們會怎麽辦,突然感覺到有人拽着被子。這樣下去,她非得暴露不可。
說時遲,那時快。樓漫因飛快的将被子裹了一身,衆目睽睽之下跑了出去。
“剛才那是……?”衆人顯然還沒反應過來。
雲斐卻坐在床上,眼角泛着漣漪,琥珀色的眸子裏盛滿笑意。
樓漫因就這樣頂着一條被子,從雲家的大門跑了出來。
守在門口的婦女:“哎喲喂,剛才跑過去的是一團什麽呀?”
衆人衆說紛纭:
“是一頭豬吧,頂着被子?”
“豬沒有這麽小,我看是一條狗。”
“不太可能是狗,也許是羊,前面有兩只角。”
……
樓漫因一臉的郁悶:有句罵人的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總算是躲了過去,樓漫因找個了無人的地方,扔了被子。
她做的那些事兒,都是把古代女子最看重的名聲放在地上摩擦。如果讓她的哥哥們知道自己和一位男子光天化日之下躺在同一張床上,還被人當衆揭穿,那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昨天才剛剛被罰跪,今日又犯。她大哥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怎麽罰她。
雖然樓承持表面不近人情,但實際上還是很疼樓漫因的。但樓漫因也知道,她這個大哥是有底線的,再怎麽樣,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他的底線。
祁風儀式要進行一上午,樓漫因回到家,還并未見着她的哥哥們回來。歇了一會兒,只見小蓮匆匆地跑回來。
“小姐,小姐。”
“怎麽了?”
“小姐,你怎麽頂着條被子就跑出去了啊?”
樓漫因聽聞,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我都裹成那個樣子了,你還能看得出來?”
“不是,是雲公子說的。”
“什麽?!!”樓漫因感覺自己的血壓都上來了,她壓下怒火,語氣沉沉:“你把當時的情況說一遍,具體的,任何話都不要漏。”
“當時小姐你去了好久都沒返回,我聽得外面有動靜,也出去瞧了瞧。一出門便看見一團奇怪的東西在移動,那應該是裹着被子的小姐你。”
小蓮望了望樓漫因,見她并無反應,繼續說道:“但當時我并不知道,走了幾步便聽見屋子裏有談話聲。我走近,只聽見雲公子說,說……”
“他說什麽?”
“說:你們都瞧見了,那是樓家的四小姐。你們還需要請我去嗎?”
樓漫因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這個殺千刀的!”為了自己解圍,毫不猶豫的就把她給賣了。是個人都知道她為什麽要頂着被子跑出來,像他那樣聰明的人又怎會不知?
樓漫因越想越氣,擡頭瞧了瞧小蓮,見她欲言又止。
“還有什麽話?說吧。”
小蓮見樓漫因一副氣急了的樣子,有些吞吞吐吐,“我回來的時候,雲公子讓我帶句話給你,說他……說他隔日來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