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楚嬈早晨醒來的時候,是被凍醒的。
她迷蒙着眼看了看身上,被子掖至脖頸,蓋的好好的,可是她怎麽就覺着冷飕飕的呢。
循着感受往右側看去,卻是吓了她一大跳。
祁蘇仰躺在她身側,臉上蒼白沒有生氣,額髻發角都是冷汗,嘴唇上一點血色都無,衾被褪到了床下,露出的衣衫被汗水沾濕,看起來冷冷冰冰,不用伸手觸碰,都能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涼意。
比她見過的他以往生病的模樣都有過之無不及。
“祁蘇,”楚嬈試探地推了推,“你怎麽了?”
阖着眼的男子像是沒聽見一般,楚嬈等了許久,耳朵湊上前才聽出些低弱的嗡嗡聲,可是聽不清他是想說什麽。
楚嬈用手探了探祁蘇的額前,一點都不燙,不似風寒風熱的症狀,這到底是怎麽了。
顧不得再拖延,楚嬈囫囵穿上中衣,裹上一件稍厚一點披氅,攏上領口便急急忙忙地出門找人,恰好碰到雲珠在院落灑掃。
“雲珠,四九人呢?”
“好像是在膳房等着姑爺醒了熱米湯呢,他方才還問姑爺醒了沒,奴婢回他說沒有。”雲珠看向楚嬈沒來得及梳起的頭發,“小姐,奴婢伺候你去梳洗——”
楚嬈打斷道:“雲珠,你快去跟爹娘說讓他們找個靠得住的相熟的郎中來,我去找四九,祁蘇他病暈過去了!快!”
“啊,奴婢這就去。”雲珠一聽也急了,連忙往老爺夫人的房間趕。
楚嬈急匆匆地去往膳房,帶着四九一路上邊說邊走,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四九的情态與往日有些不同。
待走至門口,四九只望了一眼,眉頭立時鎖的不如年齡的深沉,“怎麽會,明明公子這個月要月末才”
“月末才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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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嬈拉着四九進門,指着床上的祁蘇,“你告訴我他到底得的什麽病,昨天都好好的,今天怎麽就這般樣子了?!”
“夫人,小的也說不清,總之,總之小的得趕緊帶公子回家!”四九說完便沉着臉要出去安排。
“四九,我已經叫雲珠去請郎中了,現在回祁家,哪有郎中來的快啊!”
“不是,別的郎中沒用,只有咱們宅裏的屈大夫才行!”
“那讓屈大夫騎馬過來呀,總比讓祁蘇颠簸來的好啊。”楚嬈也有些急了,她不是不擔心祁蘇,只是四九的态度透露着奇怪,這祁蘇這病弱的身體哪裏還颠的起呢。
四九邊說邊往門口走,“夫人,您不知道的——總之您快些準備,等公子好了,一定會帶您再回來的。這次咱們就先回去一趟。”
楚嬈想到了什麽,拉住四九的袖子,語調帶顫,“四九,你實話告訴我,祁蘇這次,是不是和平日的生病不同?”更嚴重,甚至四九咬了咬牙,“是,所以夫人,您別再問了!”
說罷,四九頭也不回地快跑着奔出門口。
楚嬈像是突然失了力氣,她扶着繡桌的木角,看着躺在床上的男子,那個人的生氣少的可憐。
就好像,要死了一樣。
明明昨日還高高興興地回來,她說要帶他去看桑果子,她還給他夾菜,她還怕他看到她偷看他。
她甚至在聽到他願意再帶她回來時,存着一絲僥幸,或許這一世有些事會改變,或許祁蘇能一直活着,或許,她也不是非得想辦法拿到那封休書的。
可是現在她不敢想了。
四九的神色讓她明白,祁蘇一定不是簡單的身體孱弱,前世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她也不知道祁蘇熬不熬得過。
萬一這次,祁蘇醒不來呢,她還要跟着他回祁宅麽?
四九的動作很快,楚家老爺夫人還沒來得及将郎中請回來,他已經把回去的馬車安排妥當,該墊的軟墊軟枕,溫水布帕,他畢竟伺候慣的,能備的都備下了。
喊了楚家的幾個家丁,四九領着人一并趕到了卧房。
“你們用被子墊着手,把公子擡上門口的那架馬車。”四九眼睛不住來回察看,“你這裏輕一點,還有你,小心點,別磕碰到我家公子!”
七手八腳地,一路揮着汗才将祁蘇好不容易擡進了馬車,四九根本來不及顧及一旁跟着走的楚嬈。
直到把祁蘇安定下來,四九才緩了口氣。
“夫人,您這是還沒理行李麽?”四九看了看亮起了一陣子的天色,語氣頗急,“要不改明兒再差人來取,您先進馬車顧着公子,咱們趁道上人少,這就回去。”
四九說完,彎腰就準備跪在地上,讓楚嬈踩着上馬車。
楚嬈拉住他的袖口,左思右想終于下定了決心,“我四九你先走,我想,等爹娘回來。”
“夫人?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四九有些驚愕。
“四九,你先走,回門的三日還沒過,我想在家,再陪陪爹娘兩日。”楚嬈是咬着牙擠着一個個字說出這段話,她都不敢看向四九。
四九臉上的神色終于從方才的錯愕漸漸轉至平淡,甚至是冷漠,“是,那小的不繼續叨擾了。”
說罷,他轉頭一蹬就上了馬車,頭也沒回。
“老岳,咱們走。”
車夫一臉懵地看着楚嬈,小聲道:“不等夫人了?”
“夫人不肯走,咱們走。”
馬車一騎絕塵,噠噠而過,比來時不知快上多少,楚嬈看着越來越遠的車影,頹然倒在了地上。
“小姐!”雲珠急急地扶上前。
楚嬈紅着眼擡頭看向那車轍印,她想了很久,只有這麽做是于她最好的吧,可是,她心裏為何那麽難受呢。
楚齡山和阮氏回來時,帶了一個大夫,但車馬不在,想也知道祁蘇已經回了祁宅。
然而女兒卻還呆在家裏,細問了雲珠,哪裏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你要麽現在就自己回祁家,不然我楚家也沒你這種沒良心的女兒!”
這是楚齡山第一次對女兒發那麽大脾氣,然而楚嬈一句都沒回嘴,也不說走,直等他罵完了,被雲珠扶着回到房裏。
之後整整的一日,楚嬈就呆在房裏,她總忘不了躺在床上孤零零的祁蘇,他醒了一定會恨死她,哪有相公生病,妻子連看都不多看一眼,自顧呆在娘家的。
可是,她只是怕重蹈前世的覆轍,她只是怕死,為什麽不能心安理得自私呢。
就等幾日,确定祁蘇沒死,她就回去了,就等幾日而已啊。
是的,這是最好的打算,楚嬈不斷地告訴自己,只有這樣,萬一祁蘇有事,她在家還來得及籌劃,總好過呆在祁家白白失了性命強。
可是,她現在到底在難過什麽?
門吱呀的一聲開了,趴在方桌上的楚嬈擡起頭,是雲珠。
“小姐,您一整天沒吃飯了。”
“祁家有消息來麽。”
雲珠搖搖頭,“還未曾,老爺夫人派了人在門口守着了,可沒什麽消息,這才一天”
“小姐,您多少吃一點兒。”雲珠端着糕點愁眉道,“您一天沒吃了。”
“我不餓。”
“小姐,奴婢都不懂你了!”雲珠忍不住紅起了眼,“您就這麽僵着不吃飯是做甚麽呢,若是擔心姑爺,咱們就回祁家,可您又不肯走。”
“姑爺多可憐吶,病了身邊就一個四九,四九熬個藥,姑爺一個人連杯水都沒人能倒。”
楚嬈聽到雲珠說完這句話,眼眶也跟着紅了。
“雲珠,我,我也不想的,我就是怕。”
雲珠看着楚嬈也是失魂落魄的,不再多說,擡起袖口抹了兩把,“小姐,奴婢去門房看看有沒有消息,您還是吃點吧,別也跟着病倒了。”
楚嬈交疊着雙臂,趴伏在桌上,閉上眼睛,腦袋裏渾渾噩噩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姐,小姐!”
“雲珠,我說了我不想吃。”楚嬈以為雲珠回頭又是勸她用食,埋着頭開口道。
“不是,是信!姑爺來信了!”雲珠餐盤都沒來得及放下,喘着氣将信遞到了楚嬈身前。
聞言,楚嬈倏的擡起頭一把接過,顧不得姿态,嘶拉一聲——,指尖就勾出了信箋。
信箋是一張方方正正的熟宣紙,上面刻着的紅泥印章卻猩紅的張揚無比。
楚嬈的心跳的極快,手有些發抖,她小心地攤開信箋,刺目的紅字依次列開,【揚州廣陵城人氏祁家,祁蘇,因體弱存亡不保。】【有妻楚氏年少,情願立此休書,任從改嫁,從此兩別,永無争執。】【委是自行情願,即非相逼。恐後無憑,立此文約。】【為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