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皎月高挂,兩人沐浴完已是戌時,初夏的晚風還是帶了點涼意。
晚膳的時候,楚齡山雖提到了讓他們二人在偏院休息,但畢竟是兩個男子住過的,阮氏始終覺得不妥。于是最後依舊趕着他們住到了楚嬈的那間小卧房。
此時由正廳通往裏院的碎石小道上,兩個一前一後一矮一高的身影緩步走着,楚嬈走在前面帶路,祁蘇則跟在其後。
“我以為你想自己住偏院呢。”楚嬈沒話找話地說了句。
“既是夫妻,同住也沒什麽不可。”
楚嬈向後轉頭,祁蘇還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回身嘀咕道:“那在祁家,也沒見你住在後院吶。”
這話本意是沒什麽其他的意思,但聽起來卻頗有幾分‘抱怨獨守空閨’的歧義,楚嬈說完就覺着不對勁,但說都說了,總不能教她收回去。
祁蘇的眼神有明顯的一滞,薄唇張阖幾下,終究沒說什麽。
不多時,兩人已經走至了裏院小屋,楚嬈輕輕推開門,房內早已上好了燭火,熏香也是楚嬈在家時慣用的那支。
才不過一個月,房間的擺設與楚嬈出嫁時自然是沒什麽兩樣,甚至連繡桌上繡了一半的帕巾都還撐在那。
屋外天大地大,楚嬈走了一路沒覺得如何,真到了房內,燭火暖乎乎的,男女孤身相處同室,還是夫妻,這關系頓時就讓人有些不自覺地燥悶。
楚嬈百無聊賴地用手撥弄着繡桌角上的布片,一回頭,看到祁蘇正盯着她窗邊的木質書架。
她不用問,都知道他在找什麽,“祁蘇,我這沒棋譜的。”
祁蘇掠過來了一眼,“我知道”。
楚嬈看着祁蘇擡手,修長的食指勾出了一本《京本通俗風志》,走到桌邊兀自坐下,然後便默默翻看起來。
楚嬈盯了他一會兒也沒見他擡頭,試探地開口,“那我就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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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你要睡裏側還是外側?”
“外側。”
這生疏的一問一答循規蹈矩地不像是夫妻,反倒像是同窗多日的室友。
楚嬈也懶得矯情,成婚那日她穿的比現在還薄,祁蘇連看都不帶看一眼,是以她麻利地推掉了最外的一層披風,裹着中衣鑽到了床的裏側。
床榻上備了有兩條薄被,她自己蓋上一條,另一條則往外側疊好推了推。
說來也奇怪,楚嬈側躺在錦枕上,心裏竟然還有一點期待,不知道現在這樣與跟雲珠睡一起有什麽不同呢,男子和女子應該是不一樣的吧,至少她冷的話還能抱着雲珠,祁蘇就抱不得了。
呸呸呸,想什麽呢,楚嬈罵了自己一聲,旋即将臉埋進了被窩,只露出一雙圓咕嚕的杏仁眼,看着坐在桌邊看書的男子。
他靠着窗壁,眼睑低垂,視線全然落在手中的書冊上,因是剛沐浴完,祁蘇身上的着料也不厚重,只一件靓藍色的绫鍛外袍,夾裹着一件白色裏衣。
楚嬈不得不承認,祁蘇的容貌生的極好,這般側面望去,他的睫毛細密,鼻梁英挺,下颚線更是弧度分明的沒進了素色領褖,每每翻頁時,她還能看到祁蘇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指和玉色的指腹。
也不知她偷偷看了多久,楚嬈見祁蘇起身撣了撣袍擺,她心一緊,急急忙忙地翻了個身,背對着外側。
不過幾息之後,眼前暗了下來,楚嬈豎着耳朵,聽着漸漸走近的腳步聲,然後上了木踏,再然後是楚嬈的心跳的飛快,身旁的男子動作很輕,甚至連兩條被子都挨不到一起,她能感受到祁蘇仰躺了下來,他綿長而輕的鼻息,就在她的耳邊。
還有近在咫尺的龍涎香氣,萦繞在她的鼻息裏揮都揮不開。
一個男子,怎麽能比她還香,楚嬈是徹底睡不着了。
“祁蘇,你,你擠不擠?”楚嬈一緊張就想開口說話,沒想到祁蘇竟然回她了。
“不擠。”
“哦,我也不擠,而且雲珠說我睡相極好的。”
“對了祁蘇,你為什麽才一個月就帶我回門啊?”大概是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楚嬈說話有些不似在祁宅拘束,想到什麽就說了出來。
不等祁蘇回答,楚嬈自顧自道:“啊,我知道了,你是怕六月太熱吧,你不能受暑氣。”
“嗯。”
“那五月呢,我們能不能再回來一次,那時候天也還沒熱呢。”
楚嬈是随口說說的,哪怕是在富庶的揚州,嫁出去的女子便如潑出去的水,除了回門日能回家一趟,其餘時候,沒有夫君相陪,女子一人回來,怕是第二日,謠言就能傳遍整個廣陵城。
可又有哪個男子願意時不時地陪夫人回去呢,那還不是被人笑作畏妻。
所以,楚嬈當然是信口說的,甚至都不期待祁蘇能回應。
“好。”
楚嬈驀地轉了個身朝向祁蘇,她是聽錯了麽,“你沒騙我?”
黑暗陰影中的側顏,俊美男子的薄唇開阖了一個清淺的弧度,“我為何要騙你。”
楚嬈錯愕的神情逐漸轉為驚喜,方才還存着的同住一床的窘迫一下子驅散一空,休書都不知道何時拿得到,能多回來看看爹娘,她當然高興了。
楚嬈興沖沖地側過身,生怕祁蘇忘了似的硌着被子搖着他的手臂,“真的麽,要是這樣,就算每次都跟你睡一張床我都願意的!你要記得的呀。”
夜色漫漫,子時一過,外面偶有些鴉鳴聲,床上的女子得到回答之後早已喜滋滋地沉沉睡去。
她的手和腿都跟八爪魚似地挂在身側男子的身上,自己的被子不知道掀到了哪裏,越是怕冷就越往祁蘇的被筒裏鑽,直到聽到了什麽聲響,她才無意識地松開手,縮回手腳往裏側退了退。
“咳——”祁蘇盡量壓低了聲音,唇邊還是溢出了輕咳。
他看了眼躺在身側,因響動不自覺蹙起眉心的女子,不過片刻,已經披上了外衣,無聲無息地走出了門口。
如水的月色下,門前石階上站着一個人,他的身影挺得筆直,涼風穿過他單薄的衣料,咳嗽聲在這寂靜之下尤為明顯。
“初夏的夜,真是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