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廣陵城是揚州的主府,其下有四區,邗堰、廣陵、江垣和寶應。
祁家在廣陵以東,楚家則是邗堰以南,兩地隔得不算太遠,晚上戌時馬車便行至了楚家門前的官道上。
“祁蘇,我能看到我家的房頂了!”楚嬈在窗紗後頭來回張望,一想起馬上就能到家,她就高興地坐都坐不住。
“你看,這本來有個落月潭,潭裏有塊同心石,我哥不知道打哪聽到的,在同心石上刻上心儀女子的名字,就能結百年之好。那時候一到晚上,我哥就趁我娘不注意,偷偷出來刻字,後來我有次硬吵着跟着來,你猜我看到什麽?他都刻了十幾個姑娘的名字了,哈哈哈。”
楚嬈自己都沒發覺,在臨近家門口的時候,她一向有些收斂的情緒,第一次原原本本地展現了出來,跳脫的像是換了個人。
楚嬈的臉蛋笑得紅撲撲的,她的容貌屬精致之中偏明麗,但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雙眸還未褪盡天真。平日裏呆在後院,看的不真切,現在說話起來,眸中好似有無數的光點流彩,帶着朝氣的豔色将整個人都鍍了層璀璨的光。
窗邊笑得燦爛的女子回眸時,祁蘇有剎那的愣神。
“其實這個水潭一到晚上也是很好看的,可惜前兩年被官衙移走,潭池也被填了,你要是早些來就好了,我還能帶你去看看。”
須臾之間,祁蘇掩下神色,“嗯,我知道。”
知道是什麽意思,他來過麽。楚嬈覺得奇怪,剛想開口問,馬車漸漸停了下來,楚家的大門出現在視線中。
楚宅比不得祁家的四進院,前幾年修葺過也只是在原本的一進院上多修了幾間偏室,那還是因為楚嬈大了,不能再和兩個哥哥同住一個院子,這才修的。
楚家雖說也有足夠的家底,但祖訓一字即為儉,平日裏除了那個不成器的大少爺,皆是低調本份的做些瓷瓦生意,財不外露,是以算得上廣陵城的富戶,卻不怎麽被人提及。
此時,宅子門口站着的中年女子,已是翹首盼了許久。
她一身簡單的靛藍色交領右衽廣袖,碧綠的珠釵斜插雲鬓,容貌溫婉,眼尾雖有些許紋路,但仍不減綽約風韻。而在她身後,是個容貌清峻的中年男子,正是楚嬈的父親楚齡山。
楚齡山不比阮氏,要收斂的多,看到女婿女兒回門的幾輛馬車,心裏雖然高興,但臉上還是那成日不變的肅然。
當馬車穩穩當當地停下,阮氏梗着脖子看向被撩開的幕簾,裏頭的妙齡女子一身百蝶繡紋鳳尾羅裙,扶着丫鬟一路下來,不正是她的女兒楚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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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氏看的眼眶都濕了,手擺在身子兩側,不知道要怎麽才好,這真是等女兒嫁出去了,才知道有多挂念。
“娘,女兒好想你!”
楚嬈兔子似的一下子紮進了阮氏的懷裏,紅着眼像兒時一樣蹭在她的胸口,才一個月罷了,她都嫌自己矯情,可真見到了還是忍不住。
“瞧瞧你,什麽樣子,都出嫁了,姑爺還看着呢。”阮氏紅着眼笑着嗔怪,一邊看向随後被四九伏着下馬車的祁蘇。
她畢竟上了年紀,這番話說起來就是怕祁蘇看到楚嬈這黏人的模樣心裏頭不爽快,然而當她看了眼祁蘇,卻見他容貌出奇的俊秀不說,兼舉手投足斯文有禮,瞳色清澈,靜靜地站在楚嬈身後不遠處,只向她低頭示意了一下,既不催促,又沒生出什麽不耐,阮氏心裏頓時高看了這個新姑爺幾分。
老爺說的對,這嫁進祁家還真是不委屈自個兒的女兒!
“嗯哼。”楚齡山所站之處有點暗,顯然沒被女兒第一時間看到,他心裏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楚嬈聽到聲音擡起頭,放開阮氏一個步子撲進了楚齡山的懷裏,“爹!”
“都嫁人了,還是這麽沒規矩。”陰影中,楚齡山背着手,挺着背脊呵道,可話是這麽說,他還是極為受用的任由楚嬈抱了一會兒,臉上揚起一絲得意的弧度。
等阮氏和楚嬈的心緒平複之後,祁蘇才上前行禮,然後便被楚齡山拉到了身旁,一道往廳堂走去。
“祁蘇,嬈兒被她娘從小寵慣了,有些脾氣還是得要你擔待着點兒。”楚齡山開誠布公。
祁蘇想起了楚嬈平日裏所謂的‘脾氣’,唇邊掠起不明顯的弧度,“她很好。”
楚齡山知道祁蘇寡言少語,也就沒繼續追問,明明出嫁之前楚嬈還一副誓死不從的模樣,他才不信自己的女兒到了祁家沒翻出些花樣來。
“聽說城北的米鋪有人生事,現下可解決了?”
“嗯。”
“娘親,他們在聊些什麽呢?”楚嬈挽着阮氏的手臂,盯着前面的兩個影影綽綽的身影開口。
“你爹在替你說好話呢,怕你給人退回來。”阮氏捏了一把楚嬈嫩乎乎的手背,“你呀,在祁家是不是動什麽歪心思了。”
“女兒可是安份的很。”楚嬈嘟囔着回嘴。
“別以為我不知道,前幾日,祁家被逐出了個丫鬟是吧,還說不是你的意思?”
楚嬈驚訝,“娘,是誰告訴你的?”
阮氏沒有回答,反而拍了拍楚嬈的手,聲音壓低了一半,“嬈兒,女子不喜丈夫納妾納小,娘自然懂的,但你不能這麽耍脾氣的直剌剌趕人走,這事做多了,祁蘇就該厭棄你了,女子以夫為綱,你切記不能再亂了章法。”
“我什麽時候讓人趕綠绫走了,是她自己偷東西!和我沒什麽關系的!”再說了,綠绫還想爬祁蘇的床呢!
“真的?”阮氏不信。
“當然是真的!”楚嬈忙不疊點頭。
四人各聊各的,一小會兒便走至了廳堂。
紅酸枝圓木酒桌上,飯菜已是備的七七八八,十三素,七大葷,兩盞薄酒,都是廣陵有名的菜系。
楚家老爺楚齡山只娶了阮氏一位夫人,妾都沒多納一個,因此一張圓桌四個人坐下來是綽綽有餘。
祁蘇的寡言是楚齡山知曉的,因此他也不逼着祁蘇寒暄,一頓飯吃下來,衆人的話都不多,竟然還存着溫馨之感。
“爹,您吃這個。”楚嬈夾了一筷子紅肉給楚齡山,又夾了一口給身旁的楚夫人,“娘,您也吃。”
楚嬈重生之後,便比前世更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與爹娘重聚的機會,以往遵循着人前淑女的規矩,許多事想做也不敢做,現在不同了,她只希望爹娘知道他們對她有多重要。
“沒規矩,越長大越長回去了!”楚齡山說着‘狠話’,卻是毫不猶豫地咬了口醬肉。
阮氏笑了笑,眼神示意了下祁蘇,“嬈兒,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楚嬈側過頭,祁蘇?他不是有潔疾麽,給他夾了菜,他都不一定吃,然而礙着爹娘在,她只能挑了一盤素錦菜,似模似樣地往祁蘇的碗裏放了一筷。
“你愛吃這個麽,是素的。”楚嬈有些別扭地開口。
楚嬈借由筷子擋着,又快速地呵氣低聲說了一句,“祁蘇,你要不愛吃就留那兒。”
祁蘇一愣,随後還是應了一聲,“嗯。”
也不知道,這是嗯前半句呢,還是後半句。
飯席前半段時間兩人都是各吃各的,有了這個插曲,楚嬈的眼睛時不時地就瞥向祁蘇的碗裏,她夾進去的那小筷素就那麽靜悄悄地躺在那,怎麽看怎麽礙眼。
就那麽嫌棄她麽,她明明還特意夾菜前在茶杯裏涮了涮呢。
一頓飯吃到了末尾,祁蘇的碗裏還留着楚嬈夾的那筷子素菜,楚嬈看到瞬間就洩了氣,倒不是多難過,就是有些說不清的失落。
阮氏畢竟是過來人,将楚嬈的情緒看在眼皮子底下,無聲地笑了笑。楚齡山沒有阮氏的心細,全然沒發現席間的異樣,他喝了口飯後茶,悠悠地按例開口,“淨室裏的水都備下了。”楚齡山看向祁蘇楚嬈二人,放下茶杯,“你們是住在嬈兒未出嫁時候的閨房裏,還是要住偏院啊。”
“爹,我住自己房裏,祁蘇住哥哥的偏院就好了。”楚嬈撐着下巴不假思索回道。
“怎麽,你們兩不住一起?”楚夫人阮氏聞言有些驚訝。
“額”
楚嬈半張着嘴,發覺自己好似說錯了什麽,要是讓爹娘知道他們兩從來都是各住各的,肯定又要絮叨半天。
楚嬈不知怎麽回應,下意識地望向祁蘇,只見他不緊不慢地放下手裏的瓷碗,擡起頭時眼色平淡無波,“我平日有咳疾,不易入眠,楚嬈怕擾到我,是以才會分房。”
“噢,這樣啊,”阮氏的眉頭稍微舒展開些,“嬈兒也知道疼人了,但夫妻倆總不能老是如此。”
她看向楚齡山,楚齡山仿佛想到了什麽,朝着祁蘇話鋒一轉:“祁蘇,這次出來,可還有什麽不适?
祁蘇搖了搖頭,“這些日子入夏,天氣晴暖,咳症好了許多,岳父不必擔心。”
“哦,既然如此,這幾日回門,你就同嬈兒住她那間罷了。”
啊?
“爹,我那張床小!”楚嬈眼巴巴地看着楚齡山。
“那你們就一起睡偏院。”
楚嬈的話噎在喉嚨口,被楚齡山的眼神堵得死死的,只能轉頭看向祁蘇,不急不急,祁蘇是定然不會同意的。
誰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