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人常言:“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
這便是所謂的休約七出之條。
楚嬈出嫁前将這句抄在一張素紙上,夾在胸束裏偷偷帶到了祁宅。
嫁進來已有三日,以祁蘇的性子,自然是沒再來找過楚嬈,她也樂得有時間籌劃。
此時剛用過早膳,楚嬈坐在繡桌前頭,拿出了這張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小姐,東西都搬來的差不多了,以後咱們就住在後院嘛。”
“嗯。”
楚嬈和祁蘇成婚的喜房是在四進院,不過後院花木更多,前世楚嬈喜歡,是以第二日便搬了過去。住了半年多的後院,楚嬈已經習慣了,這次當然亦是如此。
雲珠這邊剛數完妝奁木箱,看了一眼深思的楚嬈,垂順地在銅洗裏絞了條帕子,“小姐,剛用過膳,奴婢替您濕了帕子,擦一擦。”
“嗯。”
又是一聲,楚嬈心不在焉的接過。
此時能讓她分了心思的,除了求休書一事還能是哪件。
她一早給自己定的,是三個月內拿到休書最為保險,時間自然是緊迫的,可到底是從哪條開始犯呢。
雲珠見楚嬈這幾日都是魂不守舍的樣子,心裏對取膳時候的聽聞愈加懷疑,裝着膽子紅着臉說道:“小姐,洞房那日,您和姑爺是不是真的來了後院。”做了些羞人的事?
“什麽?”楚嬈原本心思就在亂晃,這麽被突然一問,登時攪亂了情緒,“誰,是誰告訴你我和祁蘇去了後院的?”
不就是去個西間解手麽,這事都要傳開,等她下次見了那個巡夜的,一定罰他半個月的例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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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裏的人都偷偷傳遍了,說小姐和姑爺在後院——”
楚嬈揮了揮手,不給雲珠說下去的機會,強扯開話頭,道:“不提這個了,雲珠,你替我看看,這七出之條哪條比較好犯,我都想了整兩日了。”
“不順父母,不行,他父母早逝;無子,那得過了幾年才能算,也不行;妒,尋不到人,惡疾,宅裏有大夫,裝不了;淫當然更是萬萬不行,那豈不是除了多言就是竊盜?哪個更容易些?”
楚嬈自個兒嘟嘟囔囔不停,雲珠在身側,聽得臉都發白了。
“小姐,你在說什麽,什麽七出之條,偷啊搶啊的。”
楚嬈擡頭看了眼雲珠,雲珠是祁宅裏她最親近的人,這件事自然瞞不了她,她也不想瞞。
這次她帶着丫鬟過來,也不知道祁蘇還派不派紫煙給她,但萬一紫煙過來,這事定然不能被她知曉,現在正是說的最好時機。
“雲珠,三個月內,我想要讓祁蘇休了我。”
“啊?小姐你在說什麽?”
正當楚嬈還想再解釋的時候,門外突然有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來,“夫人,夫人,公子他病了!”
楚嬈聞言,從位子上一躍而起,“你說什麽?祁蘇他病了,怎麽病的?”
這才嫁過來幾天,休書還沒讨到呢,怎麽他就病了!
“奴婢不知,四九說前個五六日前吹了風,還沒好透,前幾日又吹了夜風。”丫鬟不敢擡頭說,這那晚後院的事,大家可都知道呢。
楚嬈也想到了洞房那晚,祁蘇陪她去西間那次,回來咳症就重了,她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但也沒多想,春日的晚風能涼到哪裏去。
哪知道祁蘇那個繡花枕頭的身子,這就病了,楚嬈的心裏真是又愧又氣。
不行,不行,萬一因為她,祁蘇死的更早“雲珠,跟我走一趟!”
三進院內,朝南正中的一間為祁蘇的居室。
碧瓦朱檐,房內飾物簡單卻不失珍奇,天底下最貴的龍涎香,此時也不過是用作室內的熏香,一整截一整截的在錯金鎏紋銅爐裏頭滋滋作響,若是識香的人看了,可不得心疼這貴比黃金的舶來貨。
金漆木雕的羅漢床上,床頭木櫃镌刻着經文,祁蘇阖着雙眼,身着白色的裏衣,素錦薄被蓋至腰際以下。
他的額頭已經沁出了些汗滴,高挺的鼻梁下,唇色蒼白,虛弱的和楚嬈見過的孤高傲氣的那個仿佛不是同一人。
楚嬈站在木榻邊緣,輕輕嘆了口氣。
祁蘇不生病的時候,氣色是真的與常人相差無幾,可他也實在太容易着病了。
“四九,祁蘇他是不是那晚從喜房回去,就這般了。”
四九是第一次見楚嬈,眼前的夫人容姿妍麗,雪肌秀腮,說起話來語調嬌軟,讓他看楞了好一會兒,公子怎麽就不喜歡呢。
他斟酌了下,答道:“禀告夫人,其實也不只那晚,公子早些日子在亭子裏不小心受了風,一直都未好。”
那就是了,楚嬈聽得懂,四九在給她個面子呢。
她也奇怪,這甫一重生,關鍵的幾件事都變了,前世的時候,明明祁蘇是在盛夏才暈的第一次,這次怎的提前這麽多。
若是她重生回來,卻害的祁蘇元壽更短楚嬈不敢想下去。
反正,這一次,的确是她害的了。
楚嬈的秀眉緊蹙,眼睫微垂,美眸中還隐隐有些水光,看的四九都有些不忍心。
“夫人,公子沒事的,宅裏的屈大夫瞧過了,不會有事的。”
四九就差想說,這樣的病症,自家公子半年時不時都犯上幾次了,他服侍慣了就知道不算大事。
“真的?”
楚嬈急急的問,她的确有自私之念,害怕祁蘇突然走了,她的休書還沒拿到,但同時,她也怕自己背上了一條人命,那以後還怎麽活的安生。
“當然是真的。”四九往門外退了幾步,“勞煩夫人照顧一下公子,小的要去煮藥。”
“嗯,” 楚嬈點了點頭,側身對向雲珠,“雲珠,你陪四九一起去吧。”
“是,小姐。”
雲珠從進門時,一眼就瞧到了床上躺着的祁蘇,她也算是與楚綏,林湛一起長大,論容貌,他們已是不俗,可就是此刻一臉病容的姑爺比起他們來,都絲毫不遜色,那要是平日裏的相貌雲珠回身不舍地又多瞧了一眼,才關上了門牖。
聽到關門的聲音,楚嬈坐上了床踏上的小矮幾,抵在床沿的月牙板上,撐着下颚往床上的祁蘇看去。
他的眉目如水墨畫卷,鴉羽似的睫毛在蒼白俊美的面孔上投下小片陰影,緊阖着的眼睑時有跳動,不知是在做着什麽噩夢,連脖頸間都沾滿冷汗,打濕了素衣襟領,透出平直精致的鎖骨。
“你是誰。”
突然一聲極輕的呢喃傳來,楚嬈看着祁蘇的唇微微動了下,可她聽不清。
“祁蘇?你說什麽?”
楚嬈起身上前靠了靠,蹲在床沿邊上,顧不得避嫌,伸手準備拍下祁蘇的手,想借此能喚醒他。
在觸到他指尖的那一霎,祁蘇突然反手抓住,淺色雙眸倏然而開。
祁蘇覺得頭很痛,四下嘈雜。
那個重複了好幾次的夢又出現了。
悶雷低沉,他站在書房門口,遠遠看着的,是他時常下棋的那個亭子,似有一男一女在争執。
每一次夢境都只有這一幕景象,他走的再近,都只能看清他的堂弟祁風,卻從來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之後便是一望無際的黑暗直至醒來。
可是今天,他莫名覺得這個女人很熟悉。
須臾間,祁蘇看到天邊一道雷鳴閃電忽爾劈向避風亭,那個嬌弱女子竟從亭子中奔跑出來,他依舊看不清她的面容,卻能感受到她臉上的恐懼。
他一定認識她。
“你是誰。”祁蘇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女子的身後,他伸手想拉過她。
“什麽?”
“你是誰?”
“祁蘇?你說什麽?”
混亂之中,他終于抓到了她的手,就在她回頭之際,祁蘇用盡力氣睜開了雙眸,眼前似漫着水汽,可是他看的清楚。
那嬌俏的容色,偏偏帶着一雙無辜的杏眼,天真而又明豔,兩種相悖的情态在她身上顯露出來,恰到好處地惹人心折。
“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