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餘聲輕輕撫平他被風揚起的襯衫,對他的話很不以為然, 又不知道怎麽去反駁, 便将腦袋轉向一邊索性不理會了。
“怎麽不說話?”他餘光還盯着前頭的路。
小路兩邊的青草地個高一匝半, 斜斜的吹打過來跟阿拉伯神話故事裏的綠色飛毯似的。一轉眼已經春天, 再過不久花紅柳綠的日子就該來了。
“說什麽。”餘聲暗自翻了一眼,“我說的你又不好好聽。”
她的聲音裏有着撒嬌呢喃賭氣犟嘴的意味, 梁敘聽着不覺好笑。他一只手握着自行車手把, 一手悄悄拐到身後趁她不注意逗她玩。
餘聲鞠着笑打他的手。
車子在路上歪歪扭扭的前行着, 兩邊有莊稼地頭栽了洋槐,那一片片層層疊疊的白色小碎花像一大吊墜似的垂落在樹幹上。車子離得近了那香味也濃了,餘聲的手已經被他攥在手掌心。
有幾個小屁孩在路邊撒尿。
聽見梁敘按車鈴蹭的一哄而散提上褲子就跑了, 餘聲樂的咯咯直笑。她作怪的撓他手心,春風吹又生的野草遍地都是。看不太清的遠方山野有人開着拖拉機,那咚咚咚的聲音震得整條路都能顫一下。
“老實點兒。”梁敘捏了捏她的手, “要不然我不客氣了啊。”
餘聲用另一只手打他的後背:“你才老實點。”
那輕輕一拍跟隔靴搔癢似的, 梁敘情不自禁笑了起來。餘聲的視線落在車後面正落下山的夕陽上,她想起幾天前看小兵張嘎。裏面有白洋澱和鬼子靈, 蘆葦蕩包圍着河流。嘎子劃着船到蘆葦深處, 胖墩和英子坐在船尾吊着腿在水裏玩耍。
幾天之後小涼莊的春雨到了。
鎮上的一個個街道都被水淹到了門口, 房檐底下被雨水都砸了一個小坑。廚房裏沈秀已經燒好了熱水正在下面條, 梁敘從屋子裏睡醒踢踏着拖鞋就出來了。
他直接從水裏兩三腳踩了過去。
“這雨可真是時候。”沈秀打好面條遞給他碗, “要是能多下幾天就不用你爺爺澆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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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敘倒了點蒜水和辣椒在碗裏,然後将面條攪拌了幾下撈起就一大口。他端着碗蹲在竈頭,盯着藍色紗窗外頭的雨看了一會兒。
“沒下夠的話我到時候回去一趟就行了。”他說。
“還有三個月就高考了。”沈秀喝了點面湯, “你不上學了?”
鄉鎮高中的三年級學生現在已經有些亂了套,不想來學校的大都已經做好了出去打工的念頭。一個七八線小城裏的偏遠鎮子,它的教學水平可能并不是有多一流。即使有恨鐵不成鋼的老師,可十七八歲的孩子們野慣了不愛念書以為跑出去就能闖出名堂的比比皆是。
“媽。”梁敘擡眉,“你覺得我這樣能考上大學麽?”
沈秀将面條都鋪在案板上晾了起來,然後用一張幹淨的抹布蓋在上頭。女人開始一點一點擦洗鍋頭,然後将刷子輕輕甩幹挂在竈火高處的繩子上。
“這就看你自己了。”沈秀扯下圍裙,一面往外走一面說,“我出去一下,等會梁雨回來你讓她自個弄着吃。”
等女人走了,梁敘将碗放在地上點了根煙。
他吸了一口又一口,再慢慢的從鼻翼間吐出來。一根煙抽了個十來分鐘,他最後想的煩了将煙丢進竈火堆裏出去了。
學校高三班現在全是自習課。
那場雨過去之後大地萬物複蘇,莊稼野蠻生長。教室也沸騰的就跟菜市場似的亂哄哄一片,當時梁敘待的實在去聊踢開凳子起身就要走。他彎腰從桌兜裏掏出外套提手裏,黑色書包單肩背在後頭。一只腿剛跨到凳子另一邊,陳皮喊住問他幹啥。
“找餘聲去。”他說。
文科班裏女生比較多,相對來說還算是安靜。梁敘過去後她同桌自動騰出位置,餘聲瞪他一眼又不好意思的低了下頭。他從自己書包裏也拿出生物來看,孟德爾遺傳繞的他神經疼。
餘聲正在做某一年的高考試卷。
那題目一個比一個抽象,梁敘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他盯着前方寫滿英語字母的黑板,手裏的圓珠筆從小拇指轉到大拇指。
沒一會兒,他就趴桌上睡着了。
窗外的太陽慢慢的移了進來,餘聲被曬得也打起了哈欠。她腦袋一偏就看見他歪倒在邊上,一張臉硬邦邦的棱角分明,平時笑起來拽拽的樣子褪了個幹淨。長搭在桌上的胳膊落在空處,手裏還倒挂着筆。
她探頭去瞄他胳膊下的書。
那本生物習題跟新買似的,上頭白花花一大片。餘聲好不容易找到有筆跡出沒,龍飛鳳舞的就寫了脫氧核苷酸五個字兒。
“看一分鐘一塊錢。”他忽然說話。
尾音剛一落,下課鈴聲接踵而至。梁敘從桌上擡起頭伸了個懶腰,然後一手放在耳下左右動了兩下脖子。他眼角掃了下身邊眉清目秀的女生,慵懶的往後面桌子一靠。
“看都不能看了。”餘聲挑眉,“還要錢。”
梁敘摸了摸鼻子笑了聲。
“大小姐。”他揚唇,“我可是咱小涼莊勞動人民大隊光榮的工薪階層,擱平時你揮之即來呼之即去來看我表現還不錯是不是。”梁敘說完湊近她,“你說該不該要?”
“什麽是勞動人民大隊,”餘聲聽得迷糊,“——光榮的工薪階層?”
梁敘:“民工。”
“……”餘聲噗嗤一聲樂了。
她笑完去看他一臉神定氣閑的樣子,礙着教室裏人多嘴雜忍住了動手掐他的沖動。外頭的陽光好的不像話,是詩人嘴裏‘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的好光景。
那天他們一直待到晚自習下。
臨了一起走的時候樓梯上下的人流已經少之又少了,高三樓的一排排教室卻仍都亮着燈。他們剛下到一樓就遇見方楊,兩個女生退到邊上說了一會兒話。
梁敘站在幾米外一面等一面點了煙。
他微微低頭将嘴角咬的煙湊上火光,身後一男一女經過留下了只言片語。梁敘一手夾着煙抽了一口,一手把玩着火機。他擡眼看了過去,留着紅毛的男生摟着丁雪的腰嬉皮笑臉。
“他就是梁敘?”紅毛哼了聲,“就他爸是搶劫犯那個?”
三月底的風吹得地面太幹淨,梁敘看着有些惱火。牆邊餘聲興奮的跑了過來,梁敘拿下煙低了一下頭,然後目光落在她臉上。
“我想起有點事要處理。”梁敘說,“你先去地下室等我。”
餘聲沒看出他有什麽奇怪,平平常常的‘哦’了聲就離開了。等她走遠,梁敘往幾十米外那對男女看了眼,他将煙又咬回到嘴裏然後大跨步跟了上去。
紅毛可能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
不過男生還沒來得及回頭,梁敘已經擡起一只腳直挺挺的朝那背狠狠的踢了過去。紅毛一個大幅度的踉跄,重重的摔趴在水泥地面上,額頭蹭出了血沾染在上頭。
“再多說一句。”梁敘挺直背咬着牙,眼睛裏是嗜血的光芒,“我他媽弄死你。”
丁雪已經吓得臉色都白了,紅毛手撐着地面虛滑了好幾下才站起來,捂着額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頭毛至多也就是跟個風耍個屁帥,到關鍵時候就是low和慫。
梁敘慢慢看向丁雪。
“你這張嘴要是管不住了告我一聲。”梁敘淡淡的說,“我有的是辦法。”
他說完轉過身就走了,校園裏的路燈照耀在他的身影上。梁敘将最後一口抽完然後随手扔到地上用腳踩滅,這才朝着地下室的方向走了去。
餘聲正坐在架子鼓前自顧自的玩。
聽到樓梯上有輕微的動靜,餘聲立刻從鼓前出來開門。梁敘穿着襯衫站定在最後一個臺階上,他自上而下看着她,餘聲慢慢走過去。有光從門裏溜了出來,她仰頭看他。
“發生什麽事了?”她輕聲問。
面前的女孩子溫柔的跟水似的,她的眼眸堅定從容清澈有光。或許就是那個瞬間,梁敘想起了她說的一輩子,還有她所向往的把生活過成電影的樣子。
他低頭親上了她的嘴。
這個動作和往常有些不太相同,那只是個很清淡很幹淨的吻。梁敘雙手輕握着她的臉頰,然後平靜的将那個吻加長了一分鐘。
“不是學過麽。”他離開她的嘴,一面拉着她上樓梯一面玩笑說,“都親幾次了還跟生手一樣。”
餘聲頭腦本就是昏的:“誰學過了?”
“金-瓶-梅都看過。”梁敘說,“還說沒學過?”
餘聲一時語塞,她停住步子原地跺了一腳不走了。梁敘沒想到她竟然還會發火,好笑的不行。女孩子臉皮薄,看着他卻又氣不起來。
“就是沒學過,你——”她還有些結巴起來,“你耍流氓。”
“呦,怎麽還罵人了?”
餘聲蹙緊眉頭一肚子氣,白他一眼歪過頭不說話。梁敘連親帶哄了好一會兒才磨平她的脾氣,這女孩子你一軟她比你還軟。回去的途中自行車上兩個身影依舊,距離分別的日子好像很近了。他們誰也不提誰也不說,風輕雲淡的日子裏徐徐而行不問前程。
作者有話要說: 有姑娘今天留言過來,在此衷心感謝各路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