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羊城的風從南吹到北,一刻都沒有消停過。
那一年的三十小涼莊的一戶有錢人家放了一晚上的煙火, 陸雅和餘曾紛紛打電話過來問候兩位老人。或許是因為新年的關系, 餘聲和他們也能說幾句話了。
只是陸雅提起畫作, 她開始選擇性忽視。
說起這個法子, 是外婆教她的。陸雅的性子外婆是知道的,餘聲也有幾分随母親。她每每不想理的時候, 外婆總叮咛:“她說什麽你應就是了。”
小鎮的夜晚熱鬧的不像樣子。
天一黑梁敘就從家裏出來, 拎了一箱奶和一瓶酒過來看外婆外公。他和老頭兒一面吃着涼菜看春節晚會, 一面聊國家大事。
餘聲和梁雨跑出去看煙花。
小鎮各戶都貼了新春對聯和秦瓊敬德,門口都是鞭炮過後的紅碎塑料片。路上随處可見到處串門的一大一小,有小夥邊走邊哼萬裏長城永不倒。
後來梁敘找到她們倆。
“這有什麽好看的。”他說。
餘聲仰頭看着五花八門的天空, 七彩斑斓的樣子像怒放的花朵似的。幾步外有三兩小孩耍貧嘴,一個往一個腳下扔炮仗。
她靈機一動朝他伸出手。
“多大了你?”他立刻會意。
梁雨也拉長脖子湊過來,一個比一個厲害。兩個女生伸出手四只手, 眼睛瞪得像銅鈴。餘聲仰頭努着嘴巴, 問他給還是不給。
“給。”梁敘笑了一下,“我給還不成麽。”
他從衣兜裏側摸出兩個紅包給她和梁雨一人一個, 後者意外他今年這麽善良, 打開之後看到一張紅票子嗞嗞直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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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奇怪的咳嗽了下。
餘聲似疑非疑的瞄了眼過去, 然後擡頭去看他裝模作樣看煙花的臉。梁敘已經從底下握住她的手, 那體溫仿佛大太陽下涼風吹過的二十□□度。
再分開送完她回到家已是深夜。
中央臺的周濤和朱軍搭檔默契, 又是一年的難忘今宵。當時沈秀正在織毛衣,桌上的座機響了一下。女人放下毛衣去接電話,好幾分鐘裏那頭一直沒有人吭聲。
“說話呀你。”沈秀忽然有些情緒失控。
梁敘端着一盤瓜子正站在門口, 屋裏母親已經泣不成聲的罵了起來。他原地站了一會兒,聽見母親一直‘喂喂喂’。煙花聲還響徹在這片黑夜裏,梁敘将盤子放去窗臺,一手插褲兜走出了門。
他蹲在門外一口氣抽了四五根煙。
印象裏梁兵離開他們時他才十歲,家裏和這個男人有關的照片都被沈秀收了起來。他只記得那天沈秀帶他去羊城監獄大門口探望父親,男人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歲。
四年後出獄卻再也沒有回來。
黑沉的夜裏只有遠處淡淡的光芒閃亮,指尖的腥火格外繞眼。梁敘抽完最後一支煙插在地上摁滅,然後站起來向李謂家走去。
日子到了大年初四積雪便化光了。
那天陽光還不錯,梁敘要送爺爺回青草坪。自從奶奶去世,每年的這幾天沈秀都會讓他接爺爺來鎮上過年。老人已經習慣了清淨,老想着要回去和鄉下老兄弟谝閑傳。
到村裏是個豔陽天的下午。
梁敘在門房裏坐了一會兒準備走,許鏡從外頭進來了。女生提着大包小包好像要出遠門的樣子,一問之下才知道她要他送自己去羊城。
“我爸還以為我是去學校。”爺爺去了外邊後許鏡自嘲。
“許叔不缺你那點錢。”梁敘點了煙咬嘴裏,“酒店那地方人多眼雜最好還是別去了。”
“你這算是關心我?”
梁敘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移開視線瞟向門外,許鏡卻暗暗笑了。她順着他的視線看出去,對面的土牆裏院有幹枯的樹枝伸了出來。
“嗳。”許鏡問,“你那小女朋友叫什麽名字?”
梁敘将目光收回來:“餘聲。”
倆人沒再多說話,許鏡咀嚼着那倆字兒直到坐上他的車。不知道她打哪兒知道他參加H&B的demo比賽,路上問起梁敘眸子涼了一下。
“現在沒有關系根本辦不成事兒。”許鏡說,“你有想過以後怎麽走麽?”
“你到了。”他說。
許鏡聞言看了眼窗外,沒再強求他的答案。她提着行李下了車,還沒站穩梁敘就将車子開走了。女生慢慢眯起眼,嘴裏嘀咕了句‘臭小子’。
梁敘從後視鏡看到有男人走近許鏡。
他踩了下油門從那條街道開遠了,羊城慢慢的消失在視野裏。那會兒餘聲正在廚房幫外婆拉風箱,小涼莊最勤奮的方楊同學抱着一沓試卷跑過來問她題目,倆人在房間裏度過了整個下午。
女生的話題已經不像以前那樣輕松。
從高考模拟題讨論到最近可能要用到作文裏的社會熱點,方楊的精力簡直是宇宙大爆發似的。想起小時候倆人一起穿着蓬蓬裙,方楊指着新聞頻道問她左下角有人打手語是幹什麽,她也會傻啦吧唧的把水浒傳讀成水許chuan。
“你說我現在要是已經上大學了多好。”方楊喟嘆。
餘聲覺着這是個類似于哥德巴赫猜想的題目,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方楊四肢無力的趴在桌子上,眼底情緒讓人複雜的看不清楚。
“大學不見得多好。”她最後說,“可能會比現在更累。”
以前在西寧讀書,餘曾很少十點以前回家。他的學生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沒日沒夜的做項目,那段時間好像剛完成了某段鐵路的設計圖。
院子裏外婆叫她們出去吃水果。
餘聲塞在被窩裏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趁着方楊走開才拿了出來接通。梁敘在電話裏叫她出來,餘聲挂了電話滿腦子在找脫身的借口。
“餘餘啊。”外婆叫她,“給你二嬸端點過去。”
她如釋重負的應了差事,瞬間就跑出了門。外頭的屋頂還有很多家白燦燦一大片,太陽照在上頭泛着粼粼波光。餘聲端着裝滿小黃橘和大紅棗的碟子,站在寂靜幽深的巷道裏輕喊。
他從身後冒出來吓她一跳。
餘聲看着他順手牽羊似的從碟子裏拿起一個橘子,包了幾下皮扔嘴裏就吃。他的背後是長長的湧滿爬山虎枯幹的高高牆壁,倆人往裏站着跟做賊一樣。
“找我幹什麽呀?”她問。
“男的找女的還能幹什麽。”他嚼着橘子,将皮随手一撂,“當然是忍不住想做壞事了。”
“……”餘聲震驚他說葷話的駕輕就熟,“你知道蘭陵笑笑生麽?”
梁敘本來是要逗她的,卻被問的一愣。巷子兩邊有冷風吹過來,餘聲得送橘子辦正經事了。她正要走,被他拉住問是誰。
餘聲:“自己查去。”
梁敘:“……”
他看着她走遠皺了皺眉頭,連她的手都他麽還沒摸到。梁敘一面拉着個臉一面從兜裏摸煙反向走出了巷子,然後發動停在路邊的車回了家。
這會兒人流并不多,沈秀已經收開攤了。
“怎麽回來這麽晚?”女人問。
“嗯。”他過去幫忙裝箱,“碰見許鏡順路捎了一程。”
攤子上一完事兒,梁敘就回了屋睡大覺。傍晚天還沒黑透就又醒了過來,褲檔濕了一大片。他耷拉着褲子去撒尿,想起她嘴裏的那個什麽笑笑生。
他坐在臺階上谷歌搜索。
網速不好,手機上的進度條走的太慢。鄰居家的貓在牆上頭跳來跳去,屋檐邊有燕子做的窩。房頂的雪化成水沿着瓦片往下掉,有那麽一滴落在了手機上。
他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答案。
梁敘胸腔裏都能笑出聲來,他黑眸盯着那個詞坐了大半天。門上梁雨哼着歌蹦蹦跳跳的進來了,梁敘立刻摁滅手機。小姑娘胳膊一甩一甩的,他看到了那手腕上的一個物件。
“那表你哪來的?”他擡了擡下巴。
梁雨原地站住:“餘聲姐給的。”說完又怕他不信似的,又道:“過年前你們去看花燈那天她就給我了。”
有燕子叫,梧桐樹搖。
那個年還沒有過完,他們就在初七的下午去了學校上晚自習。梁敘去地下室的時間慢慢變少了,倒是經常跟着餘聲一起去舊樓上補課班。
日子平靜安寧并且有趣。
有時候教室裏前後桌閑聊,陳皮總會很吃驚的以一副‘你這是要考清華啊’的表情看着他。梁敘一般都是閑淡笑之,或者直接給上一腳。
競賽和模拟一輪接着一輪。
陽光很好的一個下午,高一高二有拔河比賽要在操場進行。梁敘從理科樓跑過來帶她去看,那群激情洋溢的少年少女成了全場矚目的焦點。
那是小涼莊一個難得的晴天。
後來到了傍晚倆人都逃了課,他騎車帶她飛馳在田間小路上。遠處有袅袅炊煙和萬家燈火,三月的晚風敲打着衣衫。
“真想這樣一輩子。”她坐在車後座。
前面是一個下坡路,梁敘拉了車閘慢慢往下滑。她躲在他的背後不被冷風吹,直到下了坡發絲亂了一臉。
“才屁點兒大。”梁敘笑,“就敢說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