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那個晚上梁敘幾乎一夜沒睡。
他鎖着愁眉靠在床頭抽了一宿的藍白沙,煙霧缭繞在四周跟着了火似的。牆上的金屬樂隊海報貼的時間太長已經開始泛黃, 那個有關他夢想的東西就像傳說中的誇父追日一樣模糊在這朦胧的夜色裏。
屋子外頭有重型機車轟隆碾過。
梁敘夾在指間的煙慢慢的燒到了頭, 可他好像沒意識到一樣, 直到燙了手才醒神。他重重的做了個深呼吸, 然後扯過枕頭罩蓋在向後倒去的頭上漸漸閉上了眼睛。
三月的春雨一過,曉風殘月。
學校裏的風氣分為散漫和緊張兩種狀态, 理科樓有大半教室每天都亂的好如一口熱鍋。梁敘真心覺得自己對學習無法投入, 所以在認真裝模作樣一段時日之後又掉回了原來的坑。
那天他又窩藏在地下室了。
“你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可不行啊。”李謂決心要考985, 一個人在那複習有段時間了,“就剩倆月了知道麽你。”
梁敘躺在沙發上跟灘泥差不多。
“用得着你說。”他将枕在腦後的手抽了出來搓了搓臉,一點一點的睜開了眼睛, “我就是知道自個不是那塊料,提前懸崖勒馬。”
“然後呢。”李謂‘嗯?’了一聲:“出去打工上個爛技校?”
梁敘這下沉默了一會兒。
“別告訴我你要玩音樂。”李謂的表情有些不屑,語氣裏卻多了些勸慰和真誠, “那玩意兒對咱來說是個奢侈品, 不是誰都玩得起。”
梁敘凝視着頭頂的天花板。
“你別嫌我世故。”李謂說,“看看我爸就知道了。”年輕的時候李叔也曾意氣風發為了藝術要獻身, 後來卻灰頭土臉的跑了回來繼續做農民, 即使嘴上說起來一道一道。
梁敘嗤笑:“有這麽說自個親爹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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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男生因一個話題說了很久停在某一個點上又戛然而止, 接着便各自去忙各自的了。梁敘不好打擾出門右拐去了網吧, 游戲打到了天黑。
他從裏頭出來已經九點五十。
那會兒街道上零零星星幾個人來來去去, 梁敘在晚自習下照着往常的時間去接餘聲,女孩子坐在教室裏巍然不動。
她身邊同學好像也受了影響似的。
一個個貼着板凳坐的踏踏實實頭都不見擡,‘近朱者赤’那樣兒他今天算是見識了。梁敘沒進去就站在外頭等着, 他背着書包趴在欄杆上向下眺望。
“走吧。”餘聲出現在他身旁。
梁敘從樓下收回視線,很自然的接過她懷裏的書包提在手裏,另一只手拉着她下樓。軟軟的微風拂過耳後,将她長長的頭發吹了起來。
校園的林蔭道上影子長長短短。
到了門口他去取車,餘聲站在外頭等。這個和以前一樣的夜晚多了些讓人想要耳鬓厮磨的情懷,她看着他的背影離去莫名的感傷起來。
或許是畢業季要到了的緣故。
餘聲卡在喉嚨裏的話說不出來,也可能是憋得太久了懶得問了。身邊有兩個女生經過互相問起大學要去的地方,眼前他沒推自行車就出來了。
“車子呢?”她問。
“車胎破了。”梁敘說,“今晚得走着回去了。”
他們很久沒有這樣一起像是散步一樣的走一走了,餘聲一路上小蹦小跳樂的像朵花。周圍有人騎着車子超過他們,很快就甩了倆人一條街遠。
“走路還高興成這樣。”他笑。
“梁敘啊。”餘聲無視他的話,将無處安放的兩只手背在後頭然後探頭看他,聽到他‘嗯’了一聲才又道,“你有想過以後要去哪個城市嗎?”
他擡眉‘嗯?’的動作在那句話問完後凝住。
“我想過了。”餘聲将目光落在前方的昏暗的光裏還是說出了口,“你要做樂隊玩搖滾肯定得去大城市才有前途,上海怎麽樣,要不北京也行。”她說的還挺來勁兒,“反正我又不挑大學,去哪都一樣的。”
梁敘忽然有種如鲠在喉的艱難。
“不過我聽說陳皮要去北京,方楊也去北京。”餘聲有點興奮,“如果我們也去,那不又能在一起了?”
梁敘想說的話在嘴裏滾了好幾遭。
“你想去北京?”他問。
“不一定非要去那兒。”餘聲望着他說,“看你啊。”
那流暢自然的語氣跟唠家常話似的,梁敘瞬間覺得自己真他媽慫。他看着眼前這個女孩子,好像和他最初認識時不太一樣卻又是那麽相似和特別。
“過兩天青草坪有集。”他笑了下,“帶你去打個耳洞。”
“和鎮上的集不一樣嗎?”
“這種集青草坪一年才有一次,比鎮上熱鬧。”他說,“也好玩的多。”
野地裏的蟲叫的歡了,路上已經沒了多少人。餘聲回到家裏外婆正在看諜戰劇,鬼子打了幾十槍傷不着人八路卻一打一個準。外公在旁邊評價這導演拍的有些假,然後講起了多少年前的放牛娃王二小。
她聽完回了自己房間看書。
十一二點屋子裏的燈光仍舊亮着,外婆輕輕推門進來倒了杯熱水然後坐在一邊默默地給她剝開心豆。老太太眼角的皺皮都耷拉了下來,手掰不開用嘴咬的時候磕了牙疼的‘嘶’了一口氣。
寂靜深沉的夜晚好似也漫長起來。
餘聲歪着頭聽外婆說起小鎮上有家小孩吃了老鼠藥,幸虧那藥是假的才沒出大事。更稀罕的是那一家人還跑去感謝那賣藥的,道聽途說裏便多了句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的典故。
四月就這樣安安靜靜的來了。
所有人好像都進入了倦怠期,一個個悶在教室裏三夜沒睡似的。頭頂四個風扇呼啦啦的吹着,風流正下方的學生用文具盒蓋在書頁上。有兩個人相對而坐在紙上畫的方框裏下五子棋,身邊各自的同桌埋頭在書裏不停的打哈欠。
晚休時分梁敘出去找地方抽煙。
操場上比較清爽涼快,男男女女各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走來走去的低着頭背書。他隔着幾十米遠就看見在和一女生說話的陳皮,那嬉皮笑臉的樣子較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陳皮看見他停了搭話走了過去。
倆人靠在牆邊的一個樹蔭下,梁敘摸出煙點了一根。他看了眼這‘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傍晚,目光停在遠處的文科樓上。
“你什麽時候和餘聲說要去北京?”他問。
“前兩天碰上随便聊的。”陳皮說,“怎麽了?”
操場的晚風揚起一陣陣塵埃,柳樹邊的臺球案子上堆滿了看熱鬧的人。梁敘一手插着褲兜,另一只夾着煙的手自然垂落。
“我聽李謂說你都不打算參加考試了。”陳皮說,“當上門女婿?”
梁敘懶懶的掃了陳皮一眼,視線落在前方的空曠裏。他抽完一根将煙頭丢在腳下的土裏然後碾滅,準備動身去地下室的時候陳皮問他走哪個城市。
他直視前方,腳步虛頓沉默了一下。
“她去哪我去哪。”然後說。
青草坪有集那天是個四月六,清明節剛過去雨水忽下忽停。那會兒梁敘開着車在她家巷道外等,餘聲從家裏撒歡的跑出來,車裏放着音樂四面漏着風。
剛到地方就看見裏裏外外的人。
一個個手裏兜着瓜果蔬菜來來往往穿插行走在村莊的街市上,水渠北邊有個二十來平米的小廟,裏頭坐滿了誦經拜菩薩的老婆婆。有漢子像是剛從地裏幹完活,肩上扛着鋤頭被人半腰一欄站在邊上說起了話。好像也有遠道而至互相認識的人,各自問着你從哪裏來。
“那是什麽?”餘聲指着前方。
有一大片人圍在邊上看中間那人說的熱火,大概是在推銷類似于什麽靈丹妙藥包治百病類的東西。餘聲看那人說的挺神乎,扯着他過去看還想要買。
“都是騙人的。”他拉着她走了開。
“你看好多人都買了。”餘聲執拗,“我覺得說的真挺對的。”
兩邊的小攤一個緊挨着一個連縫隙都沒有,四周人的吆喝吵鬧聲一陣高過一陣。梁敘将她帶着從攤子後面走,餘聲一步三回頭。
“今天我得給你科普一下。”梁敘邊走邊說,沒一會兒就到了年輕人玩的地盤,他說到最後一點,“有些話你得擇(zhai)着往外聽。”餘聲的眼睛滴溜溜的盯着跟前的套圈圈和抓阄,梁敘捏了捏她的臉頰問,“聽到沒有?”
她不耐煩的打掉他的手要去玩。
餘聲不知道的是這一片梁敘是行家,他買十個圈能中九個。餘聲指着哪個娃娃他就套哪個,套中一個就樂的直蹦跶,最後抱了一個滿懷。
玩到四五點才去打了耳洞。
餘聲看着首飾攤上亮花花的耳釘問他哪個好看,梁敘掃了幾眼挑了一對包了起來。她又移開目光去看旁邊的皮筋和發卡,梁敘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盯了這通锲而不舍的來電顯示半響,然後錯開幾步接起‘喂’了一聲。
“我看見梁叔了。”許鏡單刀直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