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十一歲的駱黎,作為一名從剛進城的轉學生,報道那天,她滿懷期待,特意編了兩條□□花辮子,在他們黃土高原上,這就是最标準的好學生裝束。她還偷偷用紅紗巾在發梢處打了兩個漂亮的蝴蝶結,用偷偷二字,是因為父親和駱骁都沒有發現她的小動作。
她很自信能給新同學留下個好印象,從此和小夥伴們和平相處,互相幫助……
可那些美好願望,都在一聲嘔吐中消失殆盡了。
駱黎很驚慌,可那個孩子在吐!
她還沒有自我介紹呢,同學們的目光卻在兩人之間徘徊不斷。教室裏很安靜,沒有人說話,除了嘔吐聲,可駱黎就是看到了空中飄蕩的那句,所有人都在說的話:“你吓到他了!”
她沒有啊!
老師很好,并沒有責備她,只是……
只是丢下她一個人在講臺上,照顧嘔吐的人去了:“佛彌,你還好吧?老師送你去醫院……”
“老師,新生……”
“你看你這孩子,還管什麽新生啊,讓她自己玩去!”
“……”駱黎呆呆的站在講臺上,這話她懂,她不受歡迎,在老家的時候,三媽也是這麽對三爸說的,所以才有了後面那些……
駱黎木若呆雞,她沒能留下好印象,大家不喜歡她,連帶她期待的和平相處,互相幫助,認識新朋友什麽的全都成了海上的泡沫,這讓她不安極了。
可那個罪魁禍首卻仰着白淨的小臉,沖着她笑了,“我是佛彌,你叫什麽名字?”
駱黎看着小天使一般的笑臉,天真的以為這是友好,立刻在臉上堆了個笑。她不知道這是迎合讨好的笑,只知道自己是好看的孩子,這麽笑,大人們都會誇她,都會喜歡她,她道:“駱黎。”
“哈?”
“駱黎。”駱黎以為他沒聽到,怯生生的繼續害羞笑着,大聲回答,然而,她後悔死自己的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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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佛彌已經不吐了,而是往桌子上一趴,翻着那雙圓溜溜的黑眼睛,掃描一般從頭到腳将駱黎打量了好幾遍,才懶洋洋道:“你以後叫我亨伯特。”
“噗……”駱骁非常不适宜的笑出聲了。見駱黎瞪他,才忍住沒大聲笑出來,只斷斷續續抽搐道:“咱們轉學那會兒,你才五年級吧,他那時候就知道《洛麗塔》?太神經質了吧!”
他以為他是殷寧,從小在父親的書房裏混跡嗎?駱骁很想吐槽,可駱黎聽不得殷寧這兩個字,只好繼續道:“十幾歲的小毛頭就會占你便宜?就算是口頭便宜,那小子也該打!”
駱黎聳了一下肩膀,萬分無奈道:“姐姐我當年稚嫩無知,還當那是絢爛無比的友誼之花,哪兒曉得越是絢爛越是短暫,跟煙火似得,說沒就沒了。我特傻,還真沖他笑,喊他‘亨伯特’。然後,有人笑了,我才意識到被耍了!”
“……”駱骁不可思議的看着駱黎,能叫他姐這麽心不甘情不願的提及的名字,除了彌勒佛這個“亨伯特”,就是那個毒蟲——殷寧!
原來他們那麽早就認識了,還是是同班同學!
“亨伯特,亨伯特!”這是把溫潤的好嗓子,這幾聲卻喊得賤兮兮的,十足一只優雅高貴的白貓正沖着牆翹起後腿,正扮狗撒尿。
小疙瘩酒吧在西南城角,是一家很安靜的清吧,吧臺前只坐着兩個人。酒保是個帥氣幹淨的小夥子,正看着短頭發的那個頂着一張無底線的禽獸臉,可勁兒調笑長頭發的美男子,怎麽看都是一出豬拱大白菜的大戲。雖然短發的那個也是氣質一流,可跟長發一比較,首先在皮相上就落了下乘了,那位簡直不可方物,而他卻在戲弄!
太損了!
實在忍無可忍,他放開手中剛剛擦斷了腳的酒杯,提醒道:“老師,你這樣不好吧!駱骁知道你在這裏和美人喝酒嗎?”
“你懂個屁!”殷寧嚎了一聲,想起什麽,他立刻壓低聲音,澄清道:“林溪,咱倆沒有師生情分,你別亂認!”
“雖然我只是替駱骁旁聽了一堂課,那也是受過您‘諄諄教誨’的呀!”林溪顯然不受他威脅,轉身将已經報廢的酒杯丢進垃圾桶裏。
殷寧沖着林溪的背影嗤了一聲,繼續圍着佛彌逗他。
“亨伯特!”
“駱黎!”佛彌張着雙手大喊了一聲,反應過來是殷寧在使壞,大失所望,他賴着往吧臺上一趴,委屈道:“都怪你,我都把人騙到手了,愣是被你攪黃了!”
“這可不能怪我!”殷寧才不認,強辯道:“合班上下除了我,誰知道你那個‘亨伯特’是什麽鬼!那傻女子,呸!”想起這傻女人是他的內姊,殷寧趕緊換了稱呼,道:“駱黎就更不知道,你哄了也騙不回去!”
“兄這一生,只看上那一人!”佛彌喝多了,說話像在舞臺上演戲一樣,帶着莫名其妙的亢奮。如同面對着千軍萬馬,又似正對着滔滔江水傾訴衷情,片刻後,他開始豪情萬丈,痛心疾首道:“弟……你啊,不厚道!”
“呸!”殷寧打下佛彌舉高的手,道:“少背我的臺詞,有本事你自創去!”
“哼,兄雖不才,卻也是糊弄他人而已,弟且品着!”佛彌酒氣上頭,長發一甩,飄到背後,他翻身爬上吧臺,半舉着右手醞釀了片刻,頗有一番執筆指點的意味,唱道:“胭脂山外淌鴨綠,西北東山誰人知?空守江南月,獨望延安雪。黎黎塬上人,駱駱漠中丘。拂拂且待歸,靡靡匪終期。”
殷寧看着發酒瘋的人,委實無言以對,一曲《菩薩蠻》竟然脫口而成,不才個屁!他也終于明白為什麽那麽多詩人詞人總要喝了酒才揮筆就著了,因為醉了才能說這些瘋言瘋語!
“好了好了,走啦!”
“……”佛彌卻像是突然洩氣的皮球一般,委頓得像一張皮,從吧臺上滑下來,拉着殷寧,哼唧道:“弟啊,她咋就嫩門(那麽)煩我……”
“方言都出來了!”殷寧一陣惡寒,看着沒說完就合眼歪過去的人,無可奈何,他只得把爛泥一樣的人扛到背上,走出小疙瘩酒吧。
“不煩你才怪!”殷寧暗暗咒了一聲,遙想多年以前,年幼的他不過是遵循着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自謙一把,敬他一聲“佛彌兄”,他理應回一句“殷寧兄”,或者“殷寧兄弟”,總而言之,無論如何都不該是那一聲“弟”!
結果這死小子居然占了這許久便宜,頂着弟的帽子,殷寧還不得不一次次背這醉鬼回去,殷寧越是細想,就越是覺得他應該把佛彌仍在馬路邊,任他自生自滅去。
“哈哈哈哈,恭喜佛彌兄,嫂夫人甚健壯……”角落裏一個豆丁般的一身白站起來,掃了駱黎一眼,沖佛彌拱手。
駱黎大驚,她雖然不知道“亨伯特”是什麽,但是她知道“嫂夫人”是什麽!村裏的嫂子、書上出現夫人都是結了婚的人!她才沒有結婚呢!這壞人,毀她名譽!
登時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駱黎如同一陣風似的從講臺上刮下去,抓着佛彌的頭發,猛的一推。
沒有喧鑼,沒有吶喊,更沒有陣前對話,乃至沒有任何征兆,二人就開打了人生的第一架。
那時候佛彌白,而駱黎的臉上還帶着黃土高原的紫外線餘溫,佛彌長得好看,還是受關照對象,駱黎雖然初來乍到,卻不肯吃這悶虧,佛彌才吐過一場,還虛着呢,駱黎卻有樣學樣,仿着三媽跟村口的張嬸打架那樣,揪着佛彌的頭發不放,抽空就用另一只手往他臉上身上掐。
那豆丁也是一驚,顯然沒見過這陣仗!他立即往後退了一大步,躲得遠遠的,确定安全後才繼續抱拳,溫溫吞吞的火上澆油道:“果然健壯!恭喜!”
老師從駱黎手中将佛彌解救出來時,他那張天使般的臉像極了魯迅先生筆下那些沾血的白馍,駱黎忍受着良心的拷問,簡直無法直視他。
而駱黎的臉上則被貼上了“野蠻”二字。
再後來,一看到佛彌那張臉,所有人都會想起“健壯”的駱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