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許是這番話對兩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影響,同床而眠時,誰也沒再多說一句話。
蔣瑾枕着手臂背對着陳筱躺着,就這麽捱到了天亮。
蔣瑾過去也有在度假村住過,但在清晨聽見鳥叫聲還是第一次。
枕了一晚上的手臂麻了又好,好了又麻,蔣瑾幾次想要活動筋骨,又生怕這張敏感的床吵醒陳筱,硬生生忍了下來。
一整晚,渾渾噩噩,不知所為。
恍惚間聽見客廳傳來的輕微響聲,蔣瑾睜開困極的雙眼,撐着酸脹的手臂小心翼翼從床上下來。
敏感的床跟着抽泣兩聲,似是不舍她的離別。
陳筱突然轉身,整個人背對着她躺下,蔣瑾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
幸好,她并沒完全醒來,又睡了過去。
蔣瑾提着步子,到門口時揉了揉太陽穴,待意識清明了,這才拉開門走出去。
陳奶奶正在洗漱,見蔣瑾這個點醒來訝異了。她含着牙膏,說話有些含糊:“我吵醒你了?”
蔣瑾搖頭:“不是,我平時也是這個點醒。”
“難得。”陳奶奶贊許看她:“現在哪有年輕人早上五點就起床的。你看我那孫女,不睡到八.九點不會起呢。”
陳奶奶作勢嫌棄了聲,眼底卻盡是寵溺。蔣瑾跟着笑笑。
等蔣瑾洗漱完,見陳奶奶提着桶往外走,忙跟上她:“奶奶,您這是去哪?”
“我去菜地,給菜澆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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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奶奶還想交代兩聲,蔣瑾已經自顧自拿過了她手裏的桶:“我陪您去。”
“啊?”
“正好鍛煉身體,一舉兩得。”
陳家的菜地蔣瑾以前來過一次,十幾年過去,她以為她早忘了,等再度走上這條小路,她發現一切還那麽清晰。
她甚至記得陳筱和她說過的話,每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摘過菜嗎?”
蔣瑾一怔,扭頭去看沖她笑得和善的陳奶奶,沒有了當初那份困窘,笑笑:“摘過。”
“咦?”她很好奇:“我還以為是沒有摘過的呢。”
“也就一次。”蔣瑾嘴角不自覺勾起來:“小時候陪我爸來您家那次,陳筱有教我怎麽摘菜,勉強算是摘過的吧。”
“這丫頭。”陳奶奶嫌棄了聲。
很快兩人走到菜地,蔣瑾發現這地方有些變樣。
由竹條編制成的圍欄将整塊菜地團團圍住,菜畦分明,工整整齊。
菜地外還有一根長長的水管,陳奶奶支使她在這兒拿桶接水,她則走到菜園裏去拔雜草。
水很快接好。
蔣瑾拎着桶到她身邊去,松手的時候沒掌握好力度,桶裏的水晃了幾晃,灑出大半的水混着菜地的泥流到她腳上。
蔣瑾腳上穿着涼拖鞋,粘着泥土的感覺不太好,她白皙的腳趾不自覺動了動。
陳奶奶笑了:“快,自己去外面沖幹淨腳。”
“沒事,我先幫您澆完菜再去。”蔣瑾蹲下,拿桶裏的瓢往菜地裏澆水。
摘菜的活兒就幹過一次,又哪幹過澆水的活。
蔣瑾這水直接沖着茁壯成長的小茄子兜頭澆下,才長出果實的小茄子樹瞬間倒了。
蔣瑾一愣,忙要把倒下的菜扶起來,被陳奶奶攔住了。
“算了算了。”
陳奶奶拿過蔣瑾手裏的勺,耐心地教她:“澆水得從根上澆,蔬菜都是從地裏汲取水分,哪有從頭頂灌的道理。”
“而且一次也不能澆一勺。”陳奶奶說着笑出來:“旱時旱死,澇時澇死嗎?”
蔣瑾難得又窘迫了:“嗯。”
“你沒幹過這些活兒,不知道很正常。我也沒埋怨你的意思,你別放在心上。”
“好。”
蔣瑾蹲着,接過陳奶奶的勺,小心翼翼給每顆蔬菜澆水,控制勺傾斜的角度,全神貫注。
“你和筱筱,以前認識嗎?”
蔣瑾手一抖,勺中的水大半都傾倒在一個地方,蔣瑾擡頭錯愕看她:“嗯?”
“奶奶沒別的意思,我只是看筱筱有些不太對勁,以為你們認識。”
“沒有,不認識。”蔣瑾再度專注于手上的活,卻怎麽也找不回剛才那股精神頭了。
奶奶是不是察覺了什麽?
好在陳奶奶沒再問了。
她佝偻着身子走到另一塊菜地去拔草,許是蹲得太久了,要站起來竟有些力不從心。
猶豫幾秒,喊了蔣瑾一聲:“蔣丫頭,過來扶下我。”
蔣瑾聞言過去将老人家扶起來,陳奶奶站起後自嘲道:“看來真是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了。”
蔣瑾無端端想起這三年。
陳爺爺去世這三年,陳筱又被她霸占在身邊,陳奶奶一個人是如何過來的?
“奶奶,您這些年……這些活兒,我來幹就行了。”蔣瑾終究沒問出口。她怕知道後,她再沒勇氣和陳筱在一起了。
陳奶奶似有所查,走到她身邊來:“這些活兒,小趙平時會幫着我一起幹。不累。”
小趙?
再度聽見這名字,蔣瑾很難不警惕。又幫着修繕溫泉,又幫着幹農活,這小趙……
“喏,那水管也是他幫忙安的,這樣澆水淋菜就方便多了。”
蔣瑾點點頭,沒吱聲。不知為何,她始終沒法對這熱心腸的小趙報以感激之心。
水澆到一半,太陽緩緩升起,蔣瑾眯了眯眼,将桶中剩下的少許水倒了,重新去栅欄外拎了桶滿的。
陳奶奶坐在菜園的一塊大石頭上,望着她笑:“要不要休息下?”
“不用,我不累。”蔣瑾回以笑。
陳奶奶背對着初升的太陽而坐,蔣瑾這一擡頭,冷不丁就被陽光晃了眼睛,通宵後遺症猛地襲來,一陣暈眩,手脫力,那桶水直接往她腳上砸。
蔣瑾‘嘶’了一聲,桶應聲而倒。
滿桶的水順着菜地溝壑涓涓地流。
陳奶奶吓壞了,小跑到她面前:“怎麽樣?”
“沒事,沒事。”
蔣瑾一連兩句沒事也沒打消陳奶奶的顧慮,她扶着她到菜園外,拿水沖幹淨腳上的污泥,露出被水桶砸過那地方在白皙細嫩腳背的一道重重淤痕。
“走,回家!”
“真沒事。”蔣瑾拉住陳奶奶:“就看着嚴重,實際一點事也沒有。”
蔣瑾強忍着疼在陳奶奶面前小跳兩下,在她狐疑的眼神中神态自若去拎桶接水。
“等我澆完菜就和您回去。”
蔣瑾固執己見,陳奶奶沒辦法,只得跟在她身邊,時而幫着搭把手之類。
等兩人将整塊菜地澆完,陳奶奶倒沒急着回家了,硬拖着蔣瑾去那塊大石頭上坐下。
“有一定要澆完這塊地的理由嗎?”陳奶奶随意問。
蔣瑾挑了個中肯的理由,感受着陽光灑在身上的溫暖:“我這個人做事不喜歡半途而廢。”
或許只有她清楚,這是在贖罪,讓老人孤寂三年的罪惡感。
“我以為,這次做不好,還有下一次。”陳奶奶及時轉了話題;“什麽時候再來看我?”
蔣瑾隐隐感覺老人家話裏有話,卻又琢磨不透,答得死板:“或許不會再……”
蔣瑾靈光一閃想起陳筱說的‘結婚’,試探道:“陳筱快結婚了吧,到時候我會來。”
陳奶奶語氣倒沒太大的起伏:“她說她要結婚了?”
“奶奶您不知道嗎?”蔣瑾有些驚喜。
“知道。”陳奶奶一句話澆滅她本就不該有的奢望。她率先起身,沖蔣瑾伸手:“走吧,回家。”
一路無話。
快進家門時,蔣瑾耳邊傳來說話聲。她正詫異,陳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喏,他就是小趙。”
不知為何,蔣瑾總覺得她在說:喏,這就是結婚對象。
蔣瑾擡頭,望向在門廳說話的兩人。
灰色T恤,黑色中褲,趙子寧五官生得硬朗,濃眉大眼,四肢又健碩,一副老實人的長相。
蔣瑾不太喜歡編排別人,卻也覺得這兩人不合适。從頭到腳都不合适。
桌上擺着個竹籃子,趙子寧走上前兀自道:“奶奶,我媽昨天包了餃子,特地讓我給你們送幾個過來。”
“那就替我謝謝慧芳啦。”
陳奶奶樂呵呵的,陪着蔣瑾進屋後,支使陳筱去拿化瘀的紅花油。
陳筱邊進屋邊問:“奶奶,您哪裏受傷了嗎?”
蔣瑾縮了縮腳。
陳奶奶嘴角一勾:“不是我。”
等陳筱拿着紅花油出來,陳奶奶把身後幫着的蔣瑾往前一推:“喏,她的腳。”
陳筱先看的是蔣瑾,其次才是她的腳。許是她那腳養得實在太白嫩了,襯得腳背上那傷口觸目驚心。
趙子寧在場,陳筱不方便在客廳給她上藥,眼神示意蔣瑾到卧室來。
關門那瞬,蔣瑾還能聽見陳奶奶和趙子寧的說話聲。以及流連在耳畔的那一聲:別怕,還有下一次。
奶奶為什麽要這樣和她說?
見蔣瑾愣在門口,陳筱将手裏的凳子重重一落,等她坐下,語氣懶懶:“自己擦還是我來?”
“我來就好。”
蔣瑾拿過那個墨綠的小瓶子,旋開蓋子,踟蹰兩秒,愣在原地。
陳筱無名火噌地一下冒出來,她氣沖沖奪過那瓶子,蹲下身,擰着眉道:“不知道你逞什麽能。”
她熟練将深色的藥水倒在手心,啪的一聲幹淨利落拍在她的腳背上。
蔣瑾閉目,真心實意感覺到疼了。還是不願表露,努力轉移着注意力。
不知怎麽,注意力到了陳筱身上。
陳筱正耐心給她揉傷,驀地頭頂響起一道聲音:“你大概是對每個人都這麽好吧。”
記得她不吃紅豆,知道她吃飯積食,大概是她與人為善的習慣。
說實在的,蔣瑾明明很讨厭陳筱對每個人都好的,此刻卻可恥地貪戀着。多好,她讨厭她,還能對她好。
陳筱手下使着力,并沒有和她搭腔的意思。
陳筱如此冷淡了,蔣瑾竟也不惱,大概是接受了她讨厭她的事實:“昨天你說,我不在乎你的感受,我不知道怎麽才叫在乎。”
“外面那個男人,他很在乎你嗎?”
陳筱這才擡頭看她一眼,自知沒趣,低下頭去:“起碼他會一輩子對我一個人好。”
蔣瑾不甘:“難道我不會?”
“蔣總說笑了。”陳筱收手,起身。不再幫她揉腳,也不想再和她糾纏。
松手那瞬間,傷口瞬間變得火辣辣,蔣瑾不知哪來的沖動,直接抓起她的手。
她凝眉:“我沒有在說笑。”
陳筱垂頭看她。
蔣瑾閉了閉眼,想着大概是沒有下一次了,直接對上她的眼睛:“我是喜歡你的。很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