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漸漸深了。
要擱平日,陳奶奶必是睡下了。奈何難得做客的蔣瑾還在外,陳筱又去尋她,了無睡意,索性搬了板凳打着蒲扇在院子裏乘涼。
門前燈将不大的院子照得敞亮,耳畔還能聽見風撩起竹葉的悉索響聲,陳奶奶手中的蒲扇不時拍打着,趕走身邊為非作亂的蚊蟲。
等了許久,兩人仍未歸。
陳奶奶起身,作勢拿蒲扇拍了拍,躬身提着小板凳進屋。
乍走到燈下,人回來了。
陳奶奶緩慢轉身,就見陳筱濕着衣衫低頭快步向她走來。
她發梢濕着,幾縷濕發濕噠噠黏在額前,被水浸濕的夏日衣裳被燈光一照幾近透明,她裙角和小腿處還沾着些許泥土,模樣活像剛被人從水裏打撈起來,好不狼狽。
陳奶奶吓一跳,憂心問:“這是怎麽了?”
陳筱以為奶奶早睡了才如此肆無忌憚,無端吓得一激靈。她忙穩住心神,嘴角扯開笑意:“沒什麽事,我先去洗個澡。”
見孫女一臉沉重說着輕松的話,陳奶奶這心怎麽也輕松不起來,她凝睇着她,側讓到一旁,讓她進去。
目光追随着陳筱進浴室,蔣瑾才從外頭回來。
與陳筱的狼狽相比,蔣瑾渾身上下倒沒什麽異樣。頭發是幹的,衣服也是幹的,只是臉色看來不太好,有些病态的白。
泡完溫泉回來,該是臉色紅潤才對。
陳奶奶壓抑一肚子疑雲,笑着問她:“怎麽樣?泡溫泉舒服嗎?”
“舒服。這不是泡得太舒服了,一時忘記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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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瑾強打精神,将手中的髒衣服換了只手拎着,虛扶着陳奶奶往裏走:“這麽晚了,奶奶怎麽還沒睡啊?”
“就要睡了。”陳奶奶答着,領蔣瑾往陳筱那屋走:“奶奶領你到筱筱房間去再睡。”
眼下到了房間,陳奶奶将床上的被單抖開,鋪開在床上:“讓你和筱筱将就擠一張床,會不會委屈了你?”
“不然我再去攤一張床好了,也不太費時間。”陳奶奶放下被單。
蔣瑾忙上前,攔住她,拾起她丢開的被單,道:“奶奶,您說這樣的話,就是折煞我了。”
蔣瑾學着她的樣子鋪平被單,因從沒幹過這種活,動作稍顯笨拙:“本身是我麻煩了你們,又哪來委屈一說。我睡哪裏都可以,沒關系的。”
“好。”陳奶奶殷切拍了拍她肩膀:“那你睡,就把這兒當自己家,別客氣。”
“嗯。”
陳奶奶又細細交代了幾句,就要回房。
蔣瑾将老人家送回卧室,途經浴室時聽見淅淅瀝瀝的水聲,步子一頓,還是拐回了房間。
蔣瑾不是第一次到陳筱家裏來,進她房間倒是第一次。
本該好好參觀的,她卻沒了心情,徑自走到床邊,将被單一掀,躺了上去。
床是那種老式的木床,因夏天不太好墊棉絮,床板有些硬。躺上去時,木板與木板碰撞,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蔣瑾調整了姿勢,改為坐卧。
随着她陷入思考,床板的‘吱呀’響聲也止了。
蔣瑾身後墊着枕頭,視線落在那扇舊損的門上,木門似是近兩年重新刷過漆了,表面有些斑駁,一如梧桐樹的樹皮。
我要結婚了。
這五個字,饒是蔣瑾再費心解讀,仍舊只能悟得一種意思。
她要結婚。
至于結婚對象是誰,對此時的蔣瑾來說,或許并不重要。
僅僅是她要結婚這一件事,就輕易讓她亂了心神。
蔣瑾不知道她何時昏迷的,她只知道腦袋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等冰涼的水流入口中時,她意識漸漸清醒了。
她粗重又急切的喘息,不小心滑入她口中的軟舌,以及緊托着她下颚的手掌,都讓蔣瑾微微失神。
以至于嗆水,或許都不算是太意外的一件事。
軟弱無力時的一個踉跄,成了無形助推蔣瑾的一股力量。
她記得她不吃紅豆。
她還記得她容易消化不良。
還有她不時入微的關心,如同一把火,将她全身各處盡數點燃。
一個已經思量許久卻不敢輕易決斷的念頭,死灰複燃。
她是喜歡她的吧。
蔣瑾不知道她那時有多激動,只記得那時心都快蹦出來,無比緊張,只等着她點頭。
只要她點頭,她就把一切都告訴她。
可結婚?
蔣瑾有想過這可能是搪塞她的一個借口,又覺不現實。她要拒絕,大可直截了當,不必編造這看來很是荒誕的理由。
如若不是借口,那結婚就是真的了。
蔣瑾倒吸口氣,見陳筱正歪着頭擦着黑發往房間裏走。
門大開,蔣瑾将這一幕看得真切。
她穿着及膝的睡裙,因她擦頭發的動作,袖口扯着裙擺上上下下,一雙白嫩纖直的腿便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蕩。
蔣瑾想起這雙腿曾是如何緊密纏在她腰間,喉頭一緊。
陳筱才發覺房門大開,下意識擡頭,對上蔣瑾晦暗不明的視線,心虛挪開了。
陳筱也不知她在心虛什麽,連頭發都不擦了,徑自坐到書桌那兒去。
因書桌前的位置恰好背對着床,不必再對上蔣瑾的視線,陳筱的心理壓力小了些,又擦起頭發來。
靜谧的房間內,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也不知誰先亂了誰的呼吸,聲音竟快要融成一道。
靜得可怕的房間裏,忽地就聽蔣瑾悶咳了聲。
因這聲實在或許突兀,陳筱吓得一抖,又恨她沒出息,兀自歸于平靜。
手機鈴聲響起,陳筱回頭,去床那頭的置物凳上從包中翻出手機。
鄭曉京打來的電話。
陳筱對這個認識不久的小妹妹印象很好,顧不得蔣瑾還在場,當即就接了電話。
“喂。”
“小姐姐,有個電影要來我們學校拍,現在在招群演,一天兩百,你想不想來?”
陳筱有和她提過想拍戲,鄭曉京記下了。
“啊?”陳筱心虛望了望蔣瑾的方向,确定她聽不到電話裏說了什麽,答:“就不了吧。”
“啊?為什麽啊?”鄭曉京有些遺憾:“是不是錢太少了?我聽說那個導演的電影都很火的,如果能争取到一兩個有臺詞的角色,說不定就紅了。”
陳筱舔了舔泛幹的嘴唇,不打算再去A市的借口莫名說不出口,靈機一動:“之前網上的事吵得那麽兇,我可能不适合做這個了。”
鄭曉京沉默了兩秒:“小姐姐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麽?”
陳筱餘光掃着蔣瑾,她已經從床上起來,趿着拖鞋徑自拉開門走了出去。
“易知華啊。之前你們不是還傳緋聞嗎?易知華直接公開了他的戀情,緋聞就不攻自破了。”
“他的戀情?”陳筱吃驚。她記得易知華是沒談戀愛的。
“對。你去網上看吧,現在網上最火的就是他倆了,每天都能看到。”
陳筱遲疑,和鄭曉京說了幾句,這才去網上找易知華戀情的消息。
如鄭曉京所說,兩人公開了戀情。
陳筱點開女方的照片,仔細端詳後,略吃一驚。
她因為想拍戲,為方便,蔣瑾便着手給她成立了一個經紀公司,業內雖排不上號,但也陸陸續續簽了幾個人。
而照片中的女生,就是其中一個。
叫什麽陳筱忘了,但她記得她那雙标志性的桃花眼。
喜怒嗔怨,各有風情。
蔣瑾在這時推開門進來,陳筱又不知在心虛些什麽,直接掐滅了屏幕。
經過她身旁時,蔣瑾手中握着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陳筱眼尖瞥了眼屏幕,備注是秦書涵。
她接起來,手持着手機從她身旁走過。
陳筱視線追随着她隐在手指下的暗影,愣愣地坐回原來的位置上,摩挲着她的手機殼。
兩人的手機是同款,連顏色也是一樣。
為防拿錯,陳筱去買了情侶款的手機殼,一人一個。如今,蔣瑾卻還用着那個手機殼。
和她手裏握着的這個,恰好湊成一對。
陳筱有些不明白。既然她已經有秦書涵了,還用着她送的手機殼是什麽意思?
單純戀舊,還是不想換?
正當陳筱百思不得其解時,蔣瑾倏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她這才驚覺,蔣瑾打電話竟一直沒出聲,除剛剛那句,她一直都在聽秦書涵說。
頭發已經幹了,陳筱将毛巾挂在椅背上晾幹,朝那張先前怎麽也不願靠近的床走了過去。
沒等她搞出點上床的動靜來,蔣瑾已經挂了電話。
面面相觑。
陳筱坦然抖開她這邊的被單,鋪好後,躺了上去。
以前絲毫不覺得,現在躺上去,聽着床板‘吱呀’的響聲,陳筱着實覺得這張床有些吵了。
連這響聲引申出的暧昧,也有些讓她臉熱。
陳筱撩着頭發,背對着她躺下,床又跟着‘吱呀’幾聲。仿佛承受不住她的動作,發出‘讓她輕一點兒’的信號似的。
臉上熱度未消,陳筱側着頭,點開和易知華的聊天記錄。
她想,或許她該感謝他的。
網上的事,謝謝——
字還沒敲完,手中的手機猛地被蔣瑾從上方奪去。因她的大動作,床板發出極大一聲響。
陳筱錯愕幾秒,立馬坐起身去奪她的手機,手被蔣瑾死死攥住不算,她還面露不善問她:“他求的婚?”
作者有話要說: 大聲告訴我,你們想讓她們在這張‘吱呀吱呀’的床上來一次嗎?【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