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只見在離這個茶樓沒多遠的地方,慢慢過來一大一小兩個人,尋常人一會兒就過去的,他倆卻走的很慢。
看不太清模樣,依稀是一個瘦瘦的中年男人,右手搭在旁邊小童的肩上,兩個人挨得很近,男人微微的跛着腳,并不嚴重。
他半低着頭,神情溫柔的看着小童,小童不時擡起頭,對他說着話。
中年男人看着小童,聽他說話,餘光卻留意着周圍,要是旁邊有人經過,還沒等靠近,他就摟着小童悄悄避遠些。
慶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半天都不眨一下,眼淚就無聲的流下來。
他貪婪而又不可置信的望着那個落魄的中年男人。
還有什麽可懷疑的呢?
他都不用仔細看,雖然沒一點像,但他心裏知道。
是他。
李遷卻沒看外面,他盯着王爺,等那人走過了窗戶,看不到了,慶爺如夢方醒,喃喃了一句“褀兒”。
這個名字一出口,心裏就是一陣酸痛,他猛地轉身,慌慌張張的就要往樓下跑,老李一下子撲過去“王爺,使不得,不行。”
王爺聽也不聽推他“滾!”把李遷推了個跟頭。
柳成羨也撲過來,“王爺,別急,等我們說完,咱們人都盯着他呢,丢不了。”
王爺伸手就給了柳成羨一巴掌,指着他鼻子說“你好意思說丢不了?丢不了他怎麽在這?丢不了他怎麽殘了的……丢不了這十多年。。。。。”他怕自己哽咽,就沒說下去。
“王爺,求您了,您聽屬下把話說完好嗎?就幾句。”
王爺看着又跪過來抱着他腿的李遷,糾纏着胳膊的柳成羨,沉了沉“你們先放開,什麽樣子!”
Advertisement
兩個人起身,把王爺按回到椅子裏。
柳成羨說“王爺,公子他受了這麽多罪,日子又這麽難過,為什麽沒回去?看他謹慎的樣子,也不是腦子受了傷。那他醒過來,只要跟當地官員打個招呼,咱們馬上就能來救他啊!就算他信不過當地官員,公子要想聯系您,方法多的是,而且沒外人能知道。他沒來,指不定遇到了什麽,咱們要弄清楚,才好确定接下來怎麽辦。”
李遷也說“那黃老大夫馬上就到,老汪也快回來了,咱們必須把事情弄清楚,知道公子出了什麽事,再想個辦法與他相認。”
王爺坐在那裏,半天沒說話。
“讓劉小興跟你的人一起盯着,可別再出意外。”他妥協了。
“是,您先去館驿安頓下吧?”
回到館驿,李遷跑前跑後的安排,這位大神來了,什麽都沒準備,真是要了命了。
好在于高福和貼身內侍也來了,大家悄悄的一通忙活。
先安排燒水洗漱,把主房又清潔一遍,買了新的被褥,帳子,茶壺茶碗,極快的速度都置辦完了。
也不敢太奢侈,只讓廚下做了碗面,配幾個精致小菜,好歹先吃點。
備了熱水,王爺先洗了一路風塵。
坐在廳裏,喝了水,吃了點東西。然後就坐在那裏,又讓李遷把打聽着的事情,細細的說了一遍。
正說着,前面來信兒,去靖江的人回來了。
李遷趕緊出去,看到手下從車上扶下一位白頭發白胡子的瘦老頭,旁邊還有一個中年人陪着。
李遷吩咐把老頭帶到廂房,讓人打水洗漱,倒茶弄點吃的。
老頭一路上挺累,但好在他身體還不錯。
去的人連忙去跟李遷彙報“大人,事情很順利,老大夫在兒子家養老,屬下表明身份讓他回來做個人證,沒具體說事,他兒子還挺仔細,特意去衙門核實咱們身份。他二兒子非要跟着來,屬下想他年紀大,也該有家裏人照顧,就答應了。”
李遷說“沒什麽別的事吧?”
“沒有,都挺順利。“
“老大夫歇口氣,帶到這裏來。”
李遷去見了王爺,王爺坐在屋子裏發愣,他通報一聲進去,王爺眼圈還是紅的,
“爺,那位老大夫來了,您看什麽時候問?”
“現在就來!”
過了一會,大夫父子倆來到正廳,老大夫看正中端坐一個人,旁邊坐着兩個人,不敢仔細看,行禮“見過大人。”
他們并沒表露身份,醫者有一定的地位,所以沒要求他們跪禮。
李大人說“黃大夫,坐下吧,叫你來,是想跟你打聽一個人,他是由你診治過的。你就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放心,不是你犯了事,不會為難你。”
“是。”老頭謝過坐下,他們仨一看,老頭面色紅潤,精神矍铄,多年行醫,見識還是有的,大大方方的。
老頭說“大人請問!”
“想跟你打聽一個叫汪奇的。”李遷說。
老頭一愣,又仔細的看了看眼前的三個人。
說話這人不到三十歲出頭歲,微胖,平眉,表情凝重。
右邊這個長相俊秀,衣着考究,态度溫和。
中間這個,卻讓他不由的從心裏發怵,又濃又長的眉毛,兩只細細的丹鳳眼,留着整齊的短須,坐在那裏,不怒自威。
不敢再正眼看,只覺得那人,從頭到腳,所穿所戴,平生未見。
想起來了汪奇的過往,不由心狂跳,很有幾分害怕。
點點頭“此人老朽認得,曾經給他診治過病,不知大人想知道什麽?”
“把你知道的都說了吧!慢慢說,不要着急。”左邊那位說的。
老頭沉吟下“老夫明确知道的,只是一些病情。還聽老汪說了一些事情,但真假并未核實。”
“無礙,老汪去了外地,他回來,我們也要問的。”
“大人,為醫者,都有為病人保守秘密的義務。所以,要想老夫說出來,恐怕還要給老朽一些說法。”
柳成羨從旁邊桌上拿出一張紙,站起身走向王爺,雙手遞給他“王爺,您看看,要是沒問題,還需要您用下印。”
王爺匆匆看完,從懷中掏出自己的印,扣上了。
柳成羨把紙遞給大夫“我聽說你兒子已經在官府核查了我們身份。這裏有份東西,您看看。”
大夫看了一眼,眼睛落在印鑒上,手就是一哆嗦。
趕緊下座,跪地上磕頭,他兒子沒看清,看爹這樣也趕忙跟着跪下。
我的天,怎麽是這位。
“坐下答話。”中間這人說了話,聲音渾厚凝重,說不出的威嚴。
老大夫起身,又行一禮,方小心坐在椅邊兒。
“如此就沒問題了。那再容老夫多句嘴,不知幾位,是他的親友,還是仇家?或者只是官府查案?”
老李看了一眼王爺,說“親友。自小看着他長起來的。”
“是這樣啊?這些往事老夫記得還算清楚。但是,有些事情,親人聽起來,會很難過,大人确定要都說嗎?”
中間的人開了口“都說,任何細節都不要放過。”聲音低沉,不容置疑。
“有些私密,還請大人将無關人等清下,老二,你也下去。”他轉頭對兒子說。
王爺手緊攥了椅子扶手,另兩個對視一眼,“爺,屬下?”
“無妨,聽聽吧。”
周圍的人都下去。
老頭喝了口茶。
“那老朽從頭來說。汪家祖籍就在京州,原來也算是有些薄産,雖不富貴,但日子也算過的。到了汪逢春這輩,現在大家叫他老汪。他父母只得了他這一個兒子,不免有些嬌縱。他性子執拗,沾染了些個不良習氣,喝酒,賭錢。家裏的産業,讓他揮霍不少,他父母去後,更無拘束,娶妻後得了個女兒,那老婆性子柔和,也管不得他。他女兒二歲時,突然得了麻痹症,好不容易救活了,左腿卻廢了。唉,可憐那個女娃,老夫行醫多年,沒見過長得那麽好的。”
大夫停了一下,搖搖頭。
“他那老婆着急丈夫,又心疼女兒,思慮過重,一場風寒,人就沒了。那個時候,老汪才開始明白事,給妻女治病,家底也給折騰光了。宅子賣了,搬到現在住的地方。找了個老媽子看着女兒,他一天天到外面做事兒去。可是,那些年,他也沒正經學過做事兒,所以這收入,今天兒有明兒沒的,又不會過個日子,所以總是緊緊巴巴的。一天天女兒長大了,到了十五六歲,也沒正經人家上門說親,那個女娃子,長得實在好看,性子又好,做的一手好活。雖然殘廢,但還能給老汪做飯燒茶。女兒懂事會管家,家裏倒比以前日子好過些。只是那些上門給說的親,大多是又傻又殘的,老汪不願意。可他又沒能力養女兒一輩子,還跟老夫哭過一回。”
老頭又搖搖頭,喝了口茶。這茶可真好喝!
可憐的老大夫哪裏知道啊?他跟京城裏的皇上,喝的一樣呢。
“那年,老汪外出跑了趟事兒。回來的時候,帶來一個渾身是傷,昏迷不醒的人,弄回家後,他打發人來,讓老夫去瞧瞧。老夫去了,就看到汪奇。那個時候,那還是個孩子。。。。。。”
老大夫說着,臉上都帶了悲痛“那是個十六七的孩子。老朽匆匆一看,就感覺這裏面的事不簡單,問他是怎麽回事,老汪很興奮,說是坐船在江時,漁人以為是死屍,從水裏撈起來的。他在旁邊看熱鬧,大家圍着說這人不是本地的,前幾天下大雨,不知道是從哪條河的上游沖下來的。都在議論,也沒人救治,就等着咽氣兒了拖走埋了。”
王爺聽着,眼一閉,心就跟刀割一樣疼。
“他看着看着,也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想救他。于是找個了大夫,先把明面上的傷口處理了下。讓人擡上船,就給帶回來了。”
“老夫問他,這樣一個人,帶回來幹嘛?他說,他說,他懷疑他是個逃跑的小倌,要把他救活了,讓他遠房的表兄給上個戶籍,然後給他當上門女婿。”
王爺聽到,臉陰沉的很。
另外兩個人對視一眼,不敢去看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