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落日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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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歧言倒不是故意把人丢哪兒的——但丢了之後也沒有什麽罪惡感就是了。
本就是偶然相遇,陸修謹沒在車站遇到他之前不也是一個人嗎?總不至于見了他一面就不能獨自行走了吧,又不是什麽兩三歲的孩子。
他完全沒想過陸修謹本就是來找他的這一可能性——他如果知道了,第一反應該是不信的。
他和那陸修謹是個什麽關系,反正不會是熟到來找他的程度。再說了,陸修謹來找他幹嘛?他們的上一次會面可還是在學校裏的不歡而散。而且他上一次說得也很清楚了,他不覺得陸修謹聽不出來。
什麽喜歡?不過是大少爺閑來無事發的一場癔症罷了,他拒絕過,他躲避過,如果這樣還不能讓陸修謹認清現實的話,他可能真的要考慮一下采取暴力手段了。
話雖如此,卻也不是故意說都不說就把人丢哪兒自己走掉的——他急匆匆地走掉,只不過是因為一通電話。
趙嫣給他打電話了。
自從那件事發生後,他第一次接到趙嫣的電話;自從他有記憶以來,也是他第一次聽到趙嫣那麽慌張地說話。
“言言…… ”趙嫣的聲音隐隐有些哭腔,“快回來。”
趙歧言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他也變得慌亂起來:“媽你怎麽了……”
“哥哥,”趙嫣幾乎泣不成聲,“你哥哥…… ”
趙歧言一時間無措,心髒都快懸到嗓子眼,緊張道:“出什麽事了嗎”
所有糟糕的可能性在他腦子裏翻湧着,他幾乎快不能呼吸。
“他醒了。”
陸湛接過手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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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望了一眼病房裏翻閱着報紙的張知言,心中百感交集,腳卻像是定在了原地一樣再不能向前移動半分。
他想見的不會是他,他知道的。
張知言剛醒過來,頭發有些睡得亂糟糟的,他渾身也使不上什麽力,趙嫣在他腰後給他墊了枕頭,他才能勉強靠着床頭坐起來,他很平靜,似乎只是睡了一小會兒才起來,但是他的眼神卻和以前大不相同。
那是沉睡了很久,對這世間已然陌生的眼神。
陸湛是第一個發現醒過來的人——當他看到張知言微微顫動的睫毛的時候,他甚至懷疑是自己魔怔了。
但他還是屏住了呼吸,提着一顆心等待奇跡發生。
然後奇跡就真的發生。
張知言張開眼的時候,沒有看到病房裏有人,只看到被打開的窗戶和被風吹動的窗簾,窗外是一棵老高老高的樹,枝上爆出了新芽,嫩綠一片,看着可愛極了。
過了一會兒,醫生急匆匆地趕來了,給他做了全身檢查,約莫半小時後,趙嫣也來了。
張知言愣愣地盯着趙嫣看了半響,直把趙嫣看得眼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才罷休。
“媽,”他聲音沙啞,卻是帶着笑得,“怎麽頭發那麽亂。”
趙嫣露出一個笑來,眼淚卻撲簌簌往下落,她把眼淚擦了,低聲道:“我馬上叫你弟弟過來。”
張知言露出了自他醒來後最驚訝的表情:“啊,言言放假了嗎?”
“是啊,他剛走。”趙嫣俯身幫他理了理頭發,道,“還來陪你住了幾天。”
張知言開玩笑道:“那我醒過來得也太晚了吧?”
趙嫣搖頭:“不晚,一點也不晚。”
然後她走出去給趙歧言打電話,還沒說幾句話,就禁不住哽咽着,再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來。
一直守在門口的陸湛走過來握住了她的手,“阿姨。”
趙嫣看了他一眼,把手機遞給了他,然後自己緩緩蹲在地上難以抑制地哭了出來。
陸湛對趙歧言道:“他醒了。”
手機那邊只剩呼吸聲和車輛穿行的聲音。
他重複道:“小趙,你哥醒了。”
趙歧言轉身就去換了票。
他握着手機的手緊得可怕,像是要把薄薄的機身握碎一樣的用力,關節處都沒了血色,透着慘白。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得知張知言受傷消息的那一天。
一切如常,說話的人像是滑稽的小醜,那所謂的噩耗不過愚人玩笑,他平靜地說是說他知道了,甚至紅了眼眶以表悲傷,心裏卻覺得一切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世界轟鳴一片,只有他的世界是真的。他的世界裏,只要再等半小時哥哥就會下班回家,會給他帶一包回家路上買的麥芽糖,會給他講今天遇到了什麽事情,會去廚房裏幫媽媽摘菜,會揪着耳朵問自己上課有沒有好好聽講。
他堅信着,一直在無人的家裏等到第三天,學校領導給他打電話,問他為什麽不來上課。
“你一向是個好學生,怎麽這周一直缺席?聯系你父母也聯系不上,出什麽事了嗎?”
座機的聽筒線不太長,他握着聽筒一直往陽臺上坐,把底座都帶翻了。
他走到陽臺上,拉開厚厚的窗簾,窗外已經是夕陽時分,他在明亮的黃色陽光下擡起頭,對着那只小小的電話聽筒輕聲呢喃,像是在述說一個小秘密。
陽光閃爍在他的臉頰,他努力地睜大眼,鹹濕苦澀的淚卻還是滑落嘴角。
他說:“老師,真的出事了。”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電話繩被徹底拉斷。
他對着無聲的電話聽筒,顫抖道:“我哥哥中了一槍。”
“…… 他們說他,快死了。”
那輪金黃的的太陽,終究還是落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乖乖,別再哭了,一切都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