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玉米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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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歧言在自家樓下買了幾根甜玉米,黃澄澄的玉米棒子在傍晚的空氣中肆無忌憚地散發着熱氣。
他把裝玉米的口袋挂在行李箱拉杆上,拖着行李箱上了樓。
樓道裏還是一樣的昏暗,牆壁上髒兮兮的塗鴉還有他童年時的手筆,聲控燈倒是比以前靈敏了不少,随着他的前行一盞盞地亮了起來。
到了自己門口他才發現有些尴尬——他竟然沒帶鑰匙。
他掏出手機想給母親打電話,號碼撥通的一瞬間,家門也開了。
“怎麽不知道敲門啊?”電話裏的聲音和面前的聲音重合在一起,趙歧言揚起手中的煮玉米,他扯了扯嘴角,喊:“媽。”
家裏沒多大變化——但也不能說和以前完全一樣。
比如說電視家變大了,客廳的桌子從紅木的圓桌變成了黃木的方桌,陽臺上的幾盆滴水觀音是以前沒見過的,牆上的全家福被一塊帶着穗子的方布遮起來了。
他走的時候——他三年前離開家的時候,是不是還不是這樣?他問自己。
卻沒有答案。
因為那時候,他已經懦弱到不敢再看着個家哪怕一眼,他像是逃難一樣地逃離了這個家、逃離了這座城市。
然後再也沒有回來,直至今日。
趙歧言坐在沙發左邊,手不自覺地摸着沙發實木扶手上的一小塊凹痕——那還是他初中的時候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削鉛筆的時候弄的。
被張傅綱同志——也就是他老爸打了手板心。只打了一下,因為其它的被別人替了。
他擡頭望了一眼母親——趙嫣生了一雙吊梢眼,年輕的時候看着極為風情失了清麗,偏生她又有着深邃的輪廓和硬挺的五官,十分抗老,哪怕到了這個年紀也顯得比大多數同齡人美麗得多,他父親就曾經笑着說別人的媽媽是年輕時美麗動人,趙歧言的媽媽卻是年輕時稍顯濃豔,年歲長了後、歲月反而中和了她五官的濃烈,出落成一種更動人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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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還是不太懂的,現在卻覺得信了,趙嫣确實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美。
當然趙爸爸的話他也不全信。他自小就是覺得自家媽媽天下第一漂亮,只不過不同時候有不同的風采罷了。
現在看也是美的,他想着,擡起頭望向趙嫣。
趙嫣倚着單人沙發吃趙歧言帶回來的玉米,也不怎麽看他,注意力好像只集中在電視裏青衣長衫的戲劇人物身上。
趙歧言卻覺得安心,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他特意在學校裏省下一兩塊的零食錢,在樓下給下班歸來的趙嫣買一截煮玉米。
趙嫣從來不問他哪兒來的錢,甚至也不會說一句謝謝兒子,她一向是嬌氣慣了的,在家被家人寵着,在外被外人捧着,嫁給張傅後又被張傅寵,大兒子懂事得很,小兒子被大兒子帶得也乖,以至于她是慣不會哄別人的。
可小小的趙歧言總能在書包的小夾層發現幾塊多出來的零花錢、在冰箱裏找到對家裏來說有些昂貴的小點心、也會在夜裏看到客廳的燈還亮着、看到微弱燈火下趙嫣不熟練地揮舞着針線——趙嫣是生來就被愛的人,卻也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愛着別人。
趙歧言知道的,趙嫣不太會說些動人的話,也不擅長擁抱親吻,卻從他出生伊始,就笨拙地又不遺餘力地奉獻着自己能給的全部的愛。
他知道的。
因為張知言從他小時候起就一直這樣告訴他。
一邊又一邊地告訴他。
張知言是他的哥哥,比他大了五歲的哥哥,和他長相相似的哥哥,一直被他當做榜樣的哥哥,會為了給他買套彩色鉛筆而在三伏天當街發好幾天傳單的哥哥。
被遮擋的全家福上笑得燦爛的哥哥,因為他的過錯而一直沉睡的哥哥。
是哪個他唯一的哥哥。
趙嫣并不看他,只是看着電視機,問:“這次回來幾天?”
趙歧言低下頭,摩擦着自己的手掌道:“都行。”
“什麽都行?”趙嫣站起來,順手把啃完了的玉米棒扔進垃圾桶,皺眉看着自己小兒子道,“你這孩子,是在家裏一天也呆不下去嗎?”“我呆不下去?”趙歧言短促地笑了一聲,“你是這麽覺得的嗎?”
趙嫣也沒再說什麽,只是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在嘆什麽氣,她背着趙歧言去冰箱裏找吃的,問他晚上想吃什麽。
沒有得到回應她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這話,說些什麽這個季節的芹菜好吃、又說些什麽可惜豆角在冰箱裏放久了有些蔫了。
她絮絮不停并且全然不顧旁人,像是這座小城市裏的筒子房裏的任何一個終日忙碌的家庭主婦一樣。
可能是時間改變了她。
或者是發生在張知言身上的那場意外改變了她。
趙歧言忍不住想,如果沒有哪場意外呢?如果那一天他沒有給張知言打那個電話會怎樣?
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麽多人都活在愧疚和自責中不可自拔?
“哥,你告訴我啊。”他喃喃道,卻無人應答。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是個好哥哥,言言是個好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