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大老爺回沒回府。
她等着等着，天色就暗了。馮氏晚間又去給沈老太太請安，得知小叔子還是沒有醒，琇瑩還堅持要守着，便又一個人回了院子。
琇瑩草草用了些吃食，繼續守在床邊，沈老太太派了丫頭來讓她到隔壁床間歇着去，她也不願意。雖然她知道三叔父應該要明天才能清醒，可有萬一呢，她連重生都能，三叔父可能會早點醒來也不一定的。
她堅持，沈老太太最終讓人搬了個長榻就放到離床不遠處，讓她若是累了也好休息會。
一開始琇瑩是不想用長榻的，她雖然現在是八歲的身子，可裏頭到底是成年的靈魂，男女大防的意識還是有的。可架不住這身子年齡小，精力有限，守着守着她就不知道怎麽睡過去了。
丫頭們看她坐在腳踏上趴着就睡着了，圓圓一團，有些想笑。馮氏有一手好廚藝，她又是貪嘴的，吃着吃着，便比別的女娃娃都要胖些，看着也比別人喜慶招人疼愛。
丫頭雖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愛，可也不敢就叫她這樣睡着，着涼了大夫人可饒不了她們。于是三兩個上前想要将她搬長榻上，哪知她居然睡着了還緊緊攥住沈三老爺的袖袍，丫鬟們又不敢用力扯，最終只好将長榻般到與床并排着。
005清醒
沈君笑覺得自己做了個冗長的夢。
他從醒來就睜開了眼，看着藏藍色的帳頂，過了很久再度閉上。再次睜開時，內中的憤怒、茫然、震驚悉數斂去，一雙鳳眸清明冷靜。
他動了動，發現有東西扯着袖子，忍着腦後傳來的鈍疼轉過臉，就看到個臉圓圓玉雕似的女娃兒。她閉着眼，小巧的嘴微微嘟着，整個人粉粉嫩嫩的，叫人看着心尖就發軟。
是琇瑩啊，她怎麽睡在邊上了，還攥着他袖子。
沈君笑看着她熟睡的臉有些好笑，心境異常平和，小丫頭還是那麽乖巧讨喜。他笑着，不知想到什麽，唇邊的弧度很快又斂去，神色是掩藏不住的冰冷。沉默着握住她小小的手。
屋裏守着丫頭，先前他沒動都不曾發現是醒來了，一個眼尖的丫頭看見了，又驚又喜：“三爺醒了！”
這連帶着就驚動了外邊，沈老太太也趕了過來，頭發都曾來得及梳。
“老三！”沈老太太見到靠彈墨迎枕坐着的小兒子，連眼眶都紅了。
Advertisement
她三步做兩步上前，橫在床前的長塌擋在前頭，她不得不停住。沈君笑朝她比了個輕聲的手勢，在她驚訝的目光中把琇瑩攬到了身邊，見她還睡得安穩，才跟丫頭說：“把榻擡走吧。”說着又給她掩了掩被。
沈老太太終于能親近兒子了，走到床沿邊坐下，細細看他神色。臉上還顯得沒有什麽血色，精神也不太好，但好歹人是醒過來了。
“老三，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好，快去請了朗中過來！”沈老太太又轉頭去吩咐，丫頭前來回話說已着人去請了，她重重舒了口氣，“你要吓死為娘了，以後莫要再這般！”
假山說高不高，說矮不矮的，沈老太太覺得這回真是神明保佑。
沈君笑神色淡淡地點頭，看着母親心情有些複雜，但還是有着高興的。他慣來內斂不露山水，整個人就顯得冷冷清清的，可高興時狹長的鳳眸眼角會挑高。
沈老太太是最知兒子的，自然看到這點，心裏也跟着歡喜。關切着問他感覺如何，傷口還疼不疼。
沈君笑輕聲一一答了，也好讓她老人家安心些，沈老太太果然眉開眼笑，整個人都顯得要精神幾分。見兒子還是有些精神不濟，他還時不時輕輕拍大孫女的背，安撫她此時的不安穩，遂站起身道：“你再躺下歇會，瑩丫頭讓她們這些伺候的看着就是。”
“沒事。”沈君笑淡聲說，“她那麽點兒，也礙不着我什麽，我等朗中來了再歇着。”也省得一會又被喊起來。
“那我一會兒再過來。”沈老太太極溺愛這個小兒子，什麽都應着的。
沈君笑應了聲，待老人身影離開後，眉眼間的神色又變得極淡。
——看來這是他十四歲那年了。
只是這小丫頭不應該被罰跪祠堂了，怎麽鑽到他身邊來了，不過也好，沒受苦就好。
她确實是受了太多的苦。
沈君笑想到那些事，表情肅穆，丫頭遠遠看着莫名就生畏。三老爺醒來後比以前更要叫人靠近不得。
朗中來過，查看了沈君笑後腦還鼓着包，問了些話說無礙了。沈老太太給他包了個大大的紅封，派人将他送出去，親自要去看着丫頭們煎藥，朗中說只要再雖幾貼藥，等鼓包消了就能停藥。
琇瑩這間還睡得昏天暗地，将沈君笑的被子拱起個小山，直到他喝了藥她都在咂巴着嘴說夢話。
沈君笑低頭去聽，沒聽出說的是什麽，只是她皺着眉頭，十分不安穩的樣子。
做惡夢了？
他側躺着，伸了手又輕輕拍她背，她動了動。沈君笑以為她會繼續睡的，哪知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就那麽睜開了。
迷迷糊糊的，在對上他視線後越來越亮，越來越亮……“三叔父！”被子裏的小山猛地坐起身，動作過快，險些後仰要掉下去。
沈君笑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小心些。”
琇瑩看了看身後中空的地方，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是床上！
她小小的身子又跳了起來，動作快到沈君笑未曾反應，就已經趿了秀鞋，跳下床。
沈君笑也坐起來，錦被從他身上滑下，露出他潔白的中衣。衣襟微開，十四歲的少年喉結發育隆起，還能看到他削瘦的鎖骨……有種慵懶的美感。
琇瑩傻傻看着，然後老臉一熱，忙低下頭，用手絞着衣擺。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她怎麽能盯着三叔父的身子看！
小小的女童拘束不安的立在床前，低着頭，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沈君笑看了她幾眼，驟然低笑出聲。
小丫頭已拿了衣裳過來給琇瑩穿上，琇瑩伸着小胖胳膊，聽着笑聲更沒敢擡頭。不會叫三叔父看到自己失态的樣子了吧。
其實沈君笑只是單純覺得小侄女好玩。
才多大點，發現睡在他身邊能吓成這樣，以前她不都最喜歡撲到他身上，有時調皮了還抱着他脖子不撒手。
丫頭們快速度給琇瑩穿好衣裳，沒敢擡頭看發笑的沈三爺，她們都知道，只有大姑娘在的時候，沈三爺才會露出好心情。可這人說變臉就變臉的，誰也不敢有絲異動，就怕惹了他不高興。
“睡足了？聽說你昨夜熬了半晚。”沈君笑指了指床沿。
琇瑩抿了抿嘴，才磨磨唧唧坐到上邊，“三叔父救了我，都是應該的。您……還疼嗎？”
“疼啊。”沈君笑說。
啊，疼啊。琇瑩睜大了眼看他，居然不知道接了，她要不要和以前一樣，和三叔父說吹吹？！不行，太幼稚了，現在的她說不出口。
那她問來幹嘛的。
女孩兒小臉圓圓，桃花眼也睜得圓圓，傻傻地看着他，那樣子好像是不知道怎麽說話了。怎麽看怎麽傻氣，可偏偏她長得嬌，讓人真能疼到心裏頭去。
沈君笑唇角往上揚，又想笑了。他好像許久都沒有笑了，再見到小丫頭，卻随時能逗得他發笑。他是真喜歡這可愛單純的小侄女。
好像自他從懂事後，他世界中就只有她是那麽純粹，讓他也很想護着她，讓她永遠無憂無慮的。所以看她掉下假山，他連猶豫也沒有就跳下去。
“好了，三叔父不疼了。”小丫頭不會說話了，只能他圓場子。
琇瑩聽着又怔了怔，這種情況，應該是她哄三叔父才對的吧，怎麽反過來了。
沈君笑卻沒有再研究她想什麽，只吩咐丫頭給她上早飯，她睡過了早飯時間。
屋裏丫頭忙碌起來，琇瑩想說不用的，她回娘親那去就好。可見三叔父就那麽靠在床頭看她，仿佛很開心似的，她壓下了心思，老老實實讓丫頭牽着坐到對面的炕上。然後看着小幾被擺滿吃的。
——水晶蝦餃，小肉包子，紅棗小米粥，山楂糕，各種腌小菜，都是她喜歡吃的。
外頭響起了請安聲，是沈大老爺與二老爺過來了，沈老太太也去而複返。
“三弟，你好些了嗎？”沈大老爺大步跨進來，未見其影已聞其聲，中氣十足。
琇瑩只好又讓丫頭給扶下炕，給進來的長輩們行禮問安。
沈君笑看着來人，眸光漸冷，俊隽的臉上面無表情。
006罅隙
沈大老爺穿了件右衽常服，面容嚴肅。見到大女兒俏生生站在屋裏，腳步頓了頓，旋即板着臉說：“瑩丫頭還在這兒呢，一會你也去看看你妹妹去，她跪了半日，膝蓋都腫了。”
琇瑩垂了眸，心裏一陣陣發冷。
沈琇憐才跪了半日，肯定是父親開口讓祖母饒了她的吧，前世她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那時候他在哪裏？還要她去看沈琇憐，錯了的不是沈琇憐嗎？
憑什麽要去看她。
琇瑩沒有應好，也沒有說不好，安靜站在屋中間。才長到人腰高的孩子，明明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卻被父親變相斥責她不讓着妹妹，光看着就讓人覺得心疼。
知道事情真相的沈老太太與沈君笑神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特別是沈老太太，昨日同意罰是她說的，後來架不住大兒子求請，免了罰的也是她。這會兒極不自在，有些怪大兒子說這些了。
“那是憐丫頭闖的禍。”沈老太太說，“你這又是怪到瑩丫頭身上做什麽，她也吓着了。”
沈大老爺沒想到母親會替大女兒說話，也愣了愣，然後才意識到自己有些落了老太太面子。笑了兩聲，揭過去了。
沈二老爺也聽說了事情，雖不全，如今再聽母親與兄長的話，自然也明白長房兩姐妹又沖突了，而且是那庶出的二丫頭犯錯。
只是個庶女，他大哥怎麽老是拎不清，偏疼一個庶女。
沈二老爺也憐惜起大侄女來，連弟弟都不先過問，走到琇瑩身邊蹲下身，從袖裏摸了個雕成花生的小玉件。他遞給她，笑着說：“瑩丫頭不害怕，二叔父這兒有個好玩兒的。”
沈二老爺是兄弟三人中長得最和善，年二十五，見人就先笑，少年時是永平府人人都贊溫潤的玉公子。他對琇瑩也還不錯，有時得了好玩的東西，二房姐妹有，她也有。
琇瑩被父親傷了心，盡管知道父親是偏頗的，可再面對，不管長到多少歲難免還是傷心的。
她面無表情接過沈二爺的玉花生，沈二爺就抓着她小手，微微一用力，咔嚓一聲。那玉花生居然就分了開來，裏面還有兩顆玉雕的仁兒，白白胖胖，圓潤喜人。
這個玉花生居然做了機關。
琇瑩被這精致玩意吸引了些注意力，神色也沒有那麽木然了。
沈二老爺見此才笑着摸了摸她的頭，轉身看向床上的弟弟：“三弟感覺怎麽樣了，好樣的，男兒就該如此。”
“也該叫你摔摔看！”沈老太太被二兒子滿嘴江湖氣的話逗樂，嗔他一眼。
沈二爺跟着喜呵呵的。
沈大老爺見弟弟哄大女兒，心頭有些不滋味，卻也沒有再說什麽，也走到床邊彎腰看正說話的弟弟。“感覺怎麽樣了，也太過魯莽了，還好沒有出什麽事。”
說話的沈君笑神色一頓，狹長的鳳眼掃向沈大老爺，裏面有着淡淡地冷意。他道：“親人間的本能，哪有什麽魯莽不魯莽，還是大哥覺得我不該救？我可做不來大哥那種審時度勢……”
沈大老爺明顯被他的噎着了，臉色漸漸變得鐵青。
沈老太太與沈二老爺神色也變了變，他們都沒有想到沈君笑會一上來就與他大哥對上，那件事都過了那麽久了，怎麽兩人還這樣。
原來，沈君笑七八歲那年落過一次水，是沈大老爺失的足，扯了他下去的。當時沈君笑人小，沈大老爺卻已早成年，可沈大老爺當時想也沒有想，扯着他讓自己多浮一會。
沈君笑被救起時，就只有一口氣在了，好在命大活了下來。自此之後，沈君笑就知道這個大哥一點也不像表面那樣喜歡他，雖說人在危機關頭，本能是自救的。可沈大老爺在有人救他時，還猛地将他又按到了水下，那刻，沈君笑覺得他是真想殺了自己。
當然這些事他沒有與人說，大家也只是以為他怪兄長落水時扯了他下去，更何況，後來還有別的事。沈君笑腦裏就浮現母親枯柴般的手，緊緊握着他，而他身上還沾着母親吐出來的黑血……他眼中驟然聚起了風暴，手都在顫抖，閉了閉眼，才又冷靜一些。
“三弟說這種話做什麽，我自然是感謝你救了我女兒的。”沈大老爺也只是當弟弟因當年扯下水的事怪他，畢竟那時沈君笑還小，又慌亂，他覺得自己心思掩得很好的。
沈君笑壓下情緒，嗤笑一聲：“嗯，你女兒。”他話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可他沒讓兄長來得及琢磨又道，“那兄長還是一碗水端平些的好。”
被弟弟指責不公，沈大老爺面色又沉了沉，沒有再說話了。沈君笑也懶得理這假惺惺的兄長，朝還站着的琇瑩道：“窈窈快去吃早飯，都要涼了。”
有着不容抗拒的關懷。
衆人才注意到炕上小幾的吃食，沈老太太也朝她揮手，“瑩丫頭昨晚守着你三叔父辛苦了，快些去吃吧。”
琇瑩這才再朝衆人行禮，任丫頭拉着自己再坐回炕上。這間沈大老爺動了動嘴唇，可見大女兒自始自終沒有看他一眼，他也就沒有作聲。
琇瑩坐到炕上吃飯，堅起耳朵聽着長輩們在那說話。
“三弟，你得好好養着傷，近來別碰書本了。”說話的是二老爺，沈老太太也跟着附和，沈大老爺沉默着。
沈君笑今年十四了，策劃着今年下場參加科考，大家也只是抱着讓他試一試的态度。畢竟還年輕。
十四歲能中舉，那在本朝可是了不得的事了。
琇瑩聞言往嘴裏放小肉包的動作停住，她記得三叔父今年最後是沒下場的，為什麽她有些記不清了。反正他中舉是在十七歲，然後又成了進士，就到了翰林院。
說起來，她二叔父也是進士，只有她父親不是，可她父親官運似乎要比二叔父好，現在都與二叔父平級了。後來她三叔父中了進士，一門兩進士榮耀致極，沈家就是遷到京城，那些勳貴世家待他們也還算客氣的。
琇瑩正想着，沈君笑那邊很輕松的就應下了，“弟弟知道的。”
“這就對了，等你好了，二哥再帶到你去見個人。二哥以前也是得他指導。”
“這些都不着急吧。”沈君笑無所謂道，如今的他拜不拜師都無所謂了，何況去了也是白走一趟。
沈二老爺也不再多說什麽，反正他做兄長照顧弟弟的義務都盡到了的。
沈老太太見兄弟只顧說用功的事，就扯開了話題，兄弟三人間的氣氛看着還算融洽。等琇瑩再往嘴裏塞最後一個肉包子，長輩們也要離開了。
沈二老爺并不在永平府當差，而是在京城，這是聽到弟弟傷了特意趕回來的，估計是趕了一晚的路。他再去看看妻兒也就該走了。
沈大老爺也跟着離開，離開前看了眼炕上的女兒。
陽光落在她圓潤的小臉上，有層淡淡地光暈，與馮氏極相似的眉眼，精致柔美。又養得極好，圓圓團團看起來像個福娃娃一樣，他不得不承認，大女兒看着确實是要比二女兒招人喜歡的。
可馮氏……都那些年了，她對自己還是那樣。想到嫡妻的态度，沈大老爺胸口就堵得難受，不再看琇瑩，臉色一沉就走了。
007相處
琇瑩用完早飯，送了一應長輩離開，再回來卻看見沈君笑下了床。丫頭正伺候他穿衣，十四歲的少年，已身姿如松，筆直修長。
她先跑了上前，後來意識到自己該回避的。可沈君笑已見着她，朝她笑道：“三叔父認床，還是得回自個院子去，窈窈會去照顧三叔父嗎？”
琇瑩正懊惱自己回到八歲，心性也變得和年齡一樣，身體反應總比大腦反應快。
圓團子沒有說話，沈君笑就走上前低頭摸了摸她發頂，琇瑩反應過來，擡頭朝他甜甜一笑笑：“只要三叔父不嫌棄我煩就好。”
“嗯，正好有空能監督着你練字。”
琇瑩的臉頓時就垮了下來。
三叔父這是抓她功課啊，三叔父總是那麽認真，她娘親也是随口一句的。可他當了聖旨一樣，從去歲就抓着她練字。
不過練就練吧，她也不是小孩子了，練字那點苦對她來說沒什麽。
沈君笑喜歡看她多變的表情，她小時候就是那麽直率，什麽都寫在臉上。可等她再大一些，她就不這樣了……沈君笑想到長大後那個端莊溫婉的琇瑩，心裏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沈君笑堅持向沈老太太請辭，沈老太太擰不過小兒子，只得讓他去了。讓一大堆丫頭婆子陪着，若不是沈君笑不願意，怕都要将軟辇擡過來，讓他坐着辇回院子去。
琇瑩被他牽着到了沐羲院，她看得出來沈君笑是忍着傷痛的，他回到屋後，俊隽的臉上明顯比剛才還蒼白。
她三叔父還是很任性的，少年時期是，成年了也是。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意識到這點。
小丫頭拿很奇怪的眼神偷看自己，仿佛在不贊同他什麽，他稍做想，便知道是指他回院子來的事。沈君笑覺得這丫頭怎麽好像比記憶中古靈精怪了許多。
這是要管上他的事了嗎？
沈君笑心裏好笑，面上沒顯，讓人搬了桌案到床對面的炕前，指了指：“叔父要歇會，你就在這先練練字吧。”頗嚴肅。
真是一刻都不放過她啊。
琇瑩撇撇嘴，在他注視下淨手，鋪開紙，然後對着字貼，認認真真在紙上寫着。
沈君笑見此也躺下，閉上眼。腦後确實有些疼。剛起身時不覺得，走了一路就疼得有些難受了。
叔侄倆一卧一坐，屋裏很安靜，只有琇瑩筆尖輕觸紙張的聲音。微風從窗子裏吹進來，輕柔的暖意充滿了整個屋子。
琇瑩一口氣寫了十張大字才停下來略做休息。
她擱下筆，轉了轉手腕，一臉無奈看着紙上還有些歪扭的字。
到底還是年紀小，手腕沒有力氣，這字寫得并沒有想像中好。三叔父見着又得說她寫得不好。
她郁郁的眼神從紙張上移開，打量起屋子來。
三叔父的屋子還是記憶中那樣，一明兩暗，她現在呆的是東邊的內室，他休息的屋子。擺設很簡潔，一張架子床，一個八寶架，北面擺了張長幾，上邊有着個精致的掐絲鎏金香爐。其實三叔父這兒看着簡單，可件件都精致貴重的，屋子裏家具都都是紫檀木。整個沈府，也只有他屋子裏才有整套整套的紫檀木。
她一直覺得祖母将沈府最好的家當的都給了三叔父。
“怎麽不寫了，走神了。”
她正看着，沈君笑淡淡地聲音傳了過來。她心裏打一個突，忙又低頭提起筆，沈君笑睜開眼看她。
小小的身影逆着光，他看不太清楚她的神色，可不用想，她肯定在心裏不以為然罵他嚴厲了。她哪回不是這樣。
他想了想，眼底閃過抹暖意，複又合上眼：“再寫個十張你就回去吧，大嫂整夜沒見着你，怕也是想的。”
“謝三叔父！”
輕快的聲音在屋子裏響起，就像枝頭上歡快的鳥兒。
真是，不練字就那麽高興，連掩飾都不掩飾下語氣。沈君笑也無奈了，他其實沒有那麽嚴厲的。
似乎是有了盼頭，琇瑩落筆速度更快了，當然也寫得更慘不忍睹。她寫完拿去給沈君笑看，毫無疑問被他拿戒尺打了三下手掌心，直打得她很不淑女的咧嘴。
她是十八歲的姑娘啊，被打手心，不光疼，還臊得沒臉見人了。好在沒有人知道。
琇瑩攥着手心朝他福一禮，“那我晚些再來看三叔父吧。”
“今兒別來了，晚上路不好走，才入春，也別着涼了。”沈君笑重新躺好，淡淡地說，臉上有着疲憊之色。
琇瑩想想也是，笑嘻嘻說明早給沈老太太請安了就過來，然後提着裙子飛快的跑了。
沈君笑鳳眼眯成一條縫看她的背影，又沒有鬼在後頭攆她，真是個會傷人心的小丫頭。
不過，他倒是很樂意看她永遠都那麽歡快的。
經歷過的事又一一浮現在腦海中，沈君笑臉上色神越來越冷，到最後是淩厲。雖然不知道怎麽就回到了少年時，可他既然回到了這個時候，很多事情他就不能允許再發生。
琇瑩母女，他還是好好幫着籌劃吧，他那個大哥，真是不能被稱之為人！想到他與兄長反目後查到的事情，饒是見過更大風浪的沈君笑，心中也還是驚的。
馮氏也确實是在等女兒，丫頭來說了大姑娘送三老爺回了院子，她就想女兒不久就該回來了。果然，她正好打完一條絡子，就聽到女兒清脆的聲音從院子裏傳進來。
她探頭看去，被養着圓潤喜人的女娃娃正跑着過來，噠噠噠的腳步聲一路到她跟前，然後就被她撲了個滿懷。
“瘋跑什麽呢，也不怕拌着了。”馮氏嘴裏斥着摟住她，眼裏卻全是笑意。
伺候琇瑩的屏兒在邊上暗暗吐舌頭。
她知道夫人也就是說一說，不會真怪她們姑娘，也不會牽怒她們。
馮氏見她跑得滿頭是汗，拿了帕子給擦拭，然後又要喂她喝水。撲到娘親身上撒嬌已經是琇瑩如今最大極限了，而且是身子本能，她哪裏還會讓娘親喂自己喝水，真的和個小娃娃一樣。
她端了水，坐到馮氏身邊，小口小口地抿着。
馮氏見此也不攔她，女孩子是要嬌養着，可也不是一味嬌着的。
“你三叔父怎麽樣了。”馮氏望着她喜人的小臉問。
“三叔父傷處應該還是很疼，他堅持着要回沐羲院，走回去臉白得跟紙一樣。可就那樣，還督促着女兒練字，寫了二十個大字，才讓女兒回來的。”
馮氏聽出她告狀的意思，哭笑不得。“你三叔父傷成那樣還用心教你，你還嫌棄起來，那傷也是因你落下的。小沒良心。”說着她又嘆息一聲，想着送些補品過去。
她這小叔子對女兒是真的好，女兒小時候太頑皮，又是家裏小輩中最大的，懂點事時玩伴就只有小她六歲的小叔子。見天的黏着人，說來也是奇怪，她這對誰都淡淡的小叔子還真有耐心陪着女兒玩，連繩索都陪女兒跳過。
也不知道頑劣的女兒是怎麽讨得這小叔子的好的。
琇瑩也不是真想告狀，而是她實則十八歲了，以後再寫不好字給三叔父打手掌心，那畫面實在太……不過她一聽娘親這話，知道想不練字，只有兩字，沒門！
她索性裝傻不再提了。
母女倆正溫馨地說着話，外邊有婆子禀二夫人帶着少爺姑娘們來探望琇瑩。
008男丁
沈家是書香世家，雖比不上祖上有當大官的，但在永平府也算是大戶的顯赫人家。
沈家子嗣挺繁茂，他們這一支是嫡出，如今是有着沈大老爺他們三嫡兄弟，還有兩個已經出嫁了的庶出的姑奶奶。而沈大老爺在永平府任知府，沈二老爺是大理寺右少卿，說起來，沈家二房應該更有地位一些。
沈二夫人尤氏在婆子退下時就進了來，馮氏笑盈盈迎了出去，妯娌倆相互見禮。
尤氏是個知書達禮的官家小姐，面相溫和秀婉，與沈二爺一樣，喜歡見人就先笑。馮氏與她相處得還算不錯。
妯娌倆分了長次落座，尤氏身後一個梳着雙丫髻的女娃娃再也按奈不住，蹭就沖到了琇瑩面前。琇瑩正要給二嬸娘行禮的，被她吓得退了好幾步。
“大姐姐，聽說你揍了二姐姐！你都是怎麽揍的！”沈琇莞激動得臉都紅了，恨不得重現場景。
琇瑩扯了扯嘴角。
她這個三妹愛打聽的性子真是從小就有的，打架的事有什麽好聽的，她還一臉崇拜地看着自己。她與沈琇憐那一架，是她兩輩子加起來最出格的事了。
當時她是怎麽下去手的？
琇瑩先前還不覺得怎麽樣，現在回想起來也有些好笑，她發現自己又活了，心裏都是怨恨想也沒想就撲上去了。
沈琇莞還是雙眼亮晶晶，我要聽八卦的樣子，尤氏朝馮氏尴尬的笑了笑，将女拉回身邊瞪她一眼。
沈琇莞委屈得直扁嘴。其實她也不全是好奇，她也想揍那個動不動就哭的二姐姐好久了，裝得好像全家她最可憐，不過是她人小知道自己肯定打不過。
“大姐姐。”
沈琇莞被拉走，她嫡出的弟弟與二房庶出的四丫頭五丫頭都向琇瑩問好，琇瑩微笑着點頭，看着惜日一起長大的姐妹們頗有感觸。
屋裏都是小孩子，馮氏讓人上了糖果攢盒，又抓了把瓜子給琇瑩：“到西次間跟你弟弟妹們玩去，但不許吵嘴。”
琇瑩不以為然笑笑，她又不真的是八歲，哪能欺負這些貨真價實的小孩子。
丫頭們也簇擁上來，圍着一群小主子到西次間。
沈琇莞一離開娘親，再度拉着琇瑩的手問昨日的事，琇瑩被她鬧得哭笑不得，只好說了。只得五歲的沈青瑞聽得連糖都忘了吃，黑白分明的雙眼眨巴眨巴看着大姐，“大姐姐，你長大了是要當将軍的吧。”
小丫頭們笑了聲出，琇瑩眼角直抽，這二弟什麽意思？！
“大姐姐比我們都壯實，力氣肯定也大，我爹爹說力氣大的都能當将軍。”
雖是童言童語，琇瑩臉還是黑了。
任何一個姑娘家也不想被人說壯，又不是養的小豬！
琇瑩拿了顆松子糖，直接就塞到了沈青瑞嘴裏，總算把他那張小嘴堵上了。
沈琇莞笑得臉都紅了，庶出的沈琇怡與沈琇娟也不過虛歲六歲，但也知道與姐姐的身份不一樣，想笑不敢笑的，憋得臉通紅。她們怕一笑，也被大姐姐撲地上揍了。
“大姐姐，你別理他，他就是個不會說話的。”沈琇莞笑眯着說。
琇瑩心想，你也不是個會說話的，就不能讓這事揭過去？同時暗暗捏了把自己的大腿，其實她沒有太胖，這個年紀不都這個樣，等再兩年長個了看起來就瘦了。
小孩子們在西次間吃點心說話，馮氏與尤氏還特意關注了下，自然也聽到沈青瑞的話，相視着抿嘴一笑。笑過，尤氏才道：“聽說小叔醒來了，我們二爺去探望過了，我準備就送些吃食補品去。”沈君笑是少年了，她們這些做嫂嫂的，都開始避着些。
馮氏知道她的意思，說：“你倒與我想做一塊兒了，二叔可是回京了？”
“趕了一晚的路，進屋就喝了口茶，我過來之前就出門了。”說到常年離家夫君，尤氏笑容裏帶了些惆悵，“他住在衙門裏，身邊只得個小厮，說不擔心是假的。”
“早說了你該跟着去的。”馮氏笑睨着她，“二叔如今是正四品了，你們手上又還算寬裕，買個小宅子便是。”
尤氏神色又淡了幾分，搖搖頭：“夫君說他不在母親身邊伺候已是不孝了，我哪還好再跟過去。”她一內宅婦人是不懂官場中的事，可也知他夫君多少避諱着言官。
沈家在永平府還算有些聲名，可在京城是毫無根基的，萬事都得小心。
馮氏該說的都說了，再深些的事她就不好多說，便轉了話題說起府裏頭的事務來。這些年馮氏管着沈家，治家極一套，哪個都服服帖帖的，也井井有條，可她還是拉了尤氏來幫忙，分了廚房的采買出去。
這樣做，也是拉近妯娌間的關系。
尤氏又恢複些了精神，與她說起四月沈老太太生辰的事來。
兩人才說了幾句，崔姨娘和王姨娘帶着兒女來請安，尤氏一看都要到午飯點了，順勢便提出告辭。
馮氏挽留道：“孩子們正玩得高興，二叔又回京了，你便在我這兒吃個便飯。上回你說那道五香仔鴿不錯，我叫他們再給你做。”
尤氏想想回去也無事，好不容易見夫君一面，這人打個轉就走了，回去也是冷清不如這兒熱鬧。她也就略想一下，答應了下來。
崔姨娘與王姨娘待兩人說完話，才規規矩矩上前給馮氏請安，沈琇憐眼還腫着，忍着膝蓋疼朝馮氏福了福身。王姨娘所出的祥哥兒不過一歲，讓奶娘抱着上前。
馮氏就接了過來，一歲大的小男娃能認人了，見着馮氏就喊親…親……，‘母親’的第一個字還不會說。馮氏見着他粉粉的小臉心都軟了，低頭親了親他小臉：耐心的教他，“母、親。”
“親、親……”
這把馮氏逗得直笑。
尤氏也覺得祥哥兒可愛，“看着又長大許多。”
“小孩子見風就長，又沉手了。”馮氏笑着道，看向王姨娘：“晚上沒少鬧你吧，辛苦了，一會兒我讓芯梅給你拿些燕窩回去。”
“妾哪當得夫人這般，這都是妾的本份。”王姨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