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誠惶誠恐地回話。
她是那種骨架小的女子,看起來就嬌嬌小小的,腰細如柳枝,說話也是溫溫柔柔,讓人也舍不得跟她大聲說一句。
“将小少爺養得好,就是你的功勞。”馮氏說着叫人給她搬了小兀子,讓她坐下。馮氏待她慣來挺好,主要是王姨娘從來都能擺得正自己的位置,哪怕生了長房唯一的男丁,也從不肖想多的。所以馮氏也擡舉着她。
崔姨娘冷眼看着,心想馮氏真是演得一臺好戲,賢良淑德占滿了。好像人不知道她擡舉王姨娘怕多半還是為了祥哥兒,那可是長房眼下唯一的男丁。
……唯一的男丁,崔姨娘在心裏又默默将這句話嚼了幾遍,再看向正在馮氏懷裏咿咿呀呀的祥哥兒時,眼神就變得有些莫測。
009姨娘
琇瑩就坐在槅扇邊,一探頭便能看到正堂。
沈琇莞在邊上和她叽叽喳喳說着什麽,可她一句也沒聽進去,視線直直落在馮氏懷裏的小人兒。
那是她的庶弟,她認得的,不過是看到那麽小的小人兒,觸動了她的傷心事。如果她沒有被李慶昭害得落了胎,她也會有這麽一個白白胖胖的孩子吧,也會像他那樣,任自己抱着,咧着嘴咿咿呀呀地說話。身上都是好聞的奶香味。
琇瑩徑直站了起來,沒意識的出了西次間,來到馮氏跟前蹲下身,就那麽靜靜看祥哥兒。
祥哥兒也經常見得到琇瑩,對這個嫡姐不算陌生,見她前來,咧嘴一笑就開心地拍起手來。
小孩子笑起來最可愛了,琇瑩心中的絞痛好像也消去不少,她伸了手,輕輕摸他的臉。祥哥兒以為她是和自己玩,啊啊兩句就去抓她手,然後居然抓着她手指頭放到嘴裏咬了下去。
馮氏驚呼一聲,忙拉開女兒的手,琇瑩指頭上被咬了淺淺一個印子。祥哥兒已經長了四顆牙了。
王姨娘見着蹭就站了起來,緊張的盯着母女倆,琇瑩卻是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又鼻子發酸有些想哭,好在是忍住了。
馮氏離得女兒近,自然發現她微紅的眼角,“可是咬疼了?”
“不疼……”琇瑩再去握住祥哥兒的手,“祥哥兒真厲害,可是以後不能咬手指,髒,會生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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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哥兒也不知聽沒聽懂,咯咯咯地笑,琇瑩捏着他軟軟的小手,怎麽也舍不得放。索性蹲那跟他玩。
馮氏這才看到一臉愧疚的王姨娘,笑着讓她再坐下,王姨娘卻怎麽也不敢坐了。剛才她是有些害怕的,夫人疼大姑娘是疼到骨子裏去的,祥哥兒咬了她,還咬紅了,她想想都後怕。還好大姑娘沒有發脾氣,夫人也沒怪責的意思。
尤氏見琇瑩很喜歡祥哥兒的樣子,微微詫異,然後不知想到什麽,笑了笑就繼續喝茶。
崔姨娘看着琇瑩和祥哥兒姐弟情深的樣子眼底閃過譏諷,眼珠子斜斜的去看王姨娘,心中有了算計。而沈琇憐在琇瑩出現那刻就冷着臉,現在正恨恨的盯着她,如若不是被她抓花臉,她怎麽會暴露了自己。
嫡母罰她,祖母也罰她,要不是最後爹爹去說情,可能她真要在祠堂門口跪一夜。想到現在還腫着的膝蓋,臉上還遺留的紅痕,沈琇憐恨不得撲上去也抓花琇瑩的臉。偏她不能,不敢!
如今嫡母讓王姨娘坐了,卻讓她們母女都還站着,沈琇憐恨得眼眶都發紅。
馮氏與女兒一起逗了祥哥兒一會,便在女兒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把祥哥兒給回奶娘。
琇瑩這才順勢依着娘親坐下,擡眼就看到沈琇憐盯着自己,那眼神又冷又狠。沈琇憐沒想到琇瑩這時會看過來,兩人目光相觸,片刻後,她帶着怨恨的雙眸猛烈收縮,心慌着低了頭。
她心快速跳着,腦袋裏有些懵。
剛才沈琇瑩朝她笑了?怎麽笑得那麽陰森,她剛才唇動了唇,似乎還說了什麽?
沈琇憐心驚的想着,又擡了頭,琇瑩卻已側着頭與娘親說着什麽,眉眼彎彎,臉頰上還有個好看的酒窩。根本沒有讓她覺得令人害怕的冷笑。
沈琇憐暗暗打量着這個嫡姐,想應該是自己被她打了一次,太過緊張了。偏這個時候琇瑩又回過頭看她,目光冰冷,比寒冬臘月的風都割人,而沈琇憐也終于知道她說了什麽——沈琇瑩在說‘我不會放過你的。’
一字一頓,無聲卻那麽清晰,帶着強烈的恨意,仿佛下刻就又要撲上來啖她血肉。
霎時間,沈琇憐渾身發涼,頭皮發麻,一下子就緊緊攥住了催姨娘的手。
崔姨娘被女兒突然抓得疼,低頭去看她,馮氏那已讓芯梅包好了燕窩,讓她們告退。
崔姨娘還來不及探究,就牽着女兒行禮退下。
出了院門,王姨娘才真正松口氣,崔姨娘在她身後輕笑一聲,“妹妹還是看緊了祥哥兒的好,我看夫人與大姑娘都極喜歡他的。”
王姨娘聽着腳步一頓,崔姨娘走到奶娘前,挑着眼角看淌着口水的祥哥兒,用帕子掩着嘴又笑一聲。
“祥哥兒長得确實招人喜歡。”她說罷,視線有意無意落在丫頭手裏的燕窩上,牽着女兒走遠了。
王姨娘站在原地,細細想着她的話,風兒一吹過來,她打了個寒顫。不知什麽時候竟然汗濕了衣裳,在露空的地兒着覺得冷了。
她側頭招呼奶娘,“快些回去罷,可別讓哥兒吹着風了。”
“姨娘,崔姨娘的話是什麽意思?”奶娘将祥哥兒的小鬥篷又掩了掩,擔憂地問。
“不管她是什麽意思。”王姨娘柔柔的神色變得嚴肅,抿嘴唇走在了前頭。奶娘也不敢再問,亦步亦趨跟上。
中午用飯時,琇瑩仍有些心不在焉的。祥哥兒讓她又想起自己失去骨肉慘死的事,血肉剝離那種痛,仿佛還在持續一樣,讓她只能強打着精神。
馮氏只是覺得她可能累了。
昨兒她堅持在康寧院照看沈三爺,早上還被抓着寫大字。
用過飯,喝過一回茶,尤氏就提出告辭,沈青瑞已經倚在她身邊不停的打哈欠。
馮氏沒有再留,笑着起身送她,在跨過門檻前,尤氏突然小聲和她道:“我瞧着祥哥兒挺好,瑩丫頭也很喜歡他的樣子,若你願意,還是早些與大伯商量。”
馮氏聞言一怔,很快明白過來她說的是什麽意思,感激地朝她笑:“謝謝你的提醒。”
“你還與我客氣!”尤氏嗔怪似地睨她,不讓她再送。
馮氏回到屋裏,喚來了屏兒要她帶琇瑩先去歇下。琇瑩心情低落,腦海裏都是前世死前的一幕幕,只任屏兒牽着去了東次間,脫了外裳鑽進被窩裏。
看着女兒離開的背影,馮氏覺得女兒确實挺孤單的,而她剛才看到祥哥兒連眼晴都在發亮,這是說明女兒是喜歡祥哥兒的吧。
馮氏不由得陷入沉思。
她是不可能會給女兒添個弟弟或妹妹做伴了,女兒也會慢慢長大,如果以後有個兄弟幫襯着,她也會放心些。
祥哥兒嗎……王姨娘确實也算是省心的,就不知道她真的拎不拎得清。
“夫人,您也歇歇吧,昨夜您也整宿沒睡好。”芯梅見馮氏眼底的青色,在旁輕聲勸着。
“你說窈窈喜不喜歡祥哥兒。”馮氏擡頭看她,芯梅心中吃驚,想到琇瑩與祥哥兒一起時的畫面,遲疑着說:“奴婢瞧着,應該是喜歡的。”
馮氏沒有再說話,起身朝內室去,芯梅忙上前扶着她。
010暗動
接下來幾日,琇瑩除了白日到沈君笑那練練字,其餘時間都膩歪在馮氏身邊,連晚上都要和她擠一塊兒睡。馮氏對她突然的黏人哭笑不得,也全當是她摔下假山時吓着了。
這日,丫頭給琇瑩洗了腳,琇瑩坐在床上,靠着大紅撒金迎枕看書。
她小小一團的,縮在床上,那本書都要将她腦袋都擋住了。馮氏進來就看到這幕,笑着坐到床沿:“你才認了幾個字兒,還看起書來了,莫不是我們家要出個女狀元?!”
被娘親打趣,琇瑩一臉苦悶,将手塞到了她手上,說:“您就笑話女兒吧,明兒三叔父要抽背功課,我也不想看的。”
馮氏低頭一瞧,是一本詩集,遂笑道:“我看是你三叔父要把你培養成女狀元了。”
她娘親那麽聰明會沒理解她的意思嗎,她是想讓她和三叔父說說,看能不能躲過去的。不是她背不出來,而是後來讀的書多了,記了這忘了那,這本詩集自十歲後她就再沒看過。
上哪兒記得住。
馮氏偏偏裝傻,當沒有聽出女兒話中意思,将書又塞回到她手裏。外邊傳來丫頭喊老爺的請安聲,馮氏溫柔的神色霎時就沉了下去。
琇瑩自然看到她的情緒轉變,抿了抿唇。她一直不清楚,娘親與父親的關系為什麽那麽僵,印象中父親從來沒有在娘親這過夜。也好在她娘親能幹,掌着家,不然她們母女倆怕會被崔姨娘欺負死。
馮氏沉着臉,摸了摸琇瑩細滑的小臉,“你再看會兒,娘親出去會。”說着起身就離開了。
沈大老爺就坐在正堂,丫頭給他上了茶,上好的信陽毛尖,菱角分明,泡在水中還能看到那淩厲的尖鋒。馮氏上前朝他福了福身。
沈大老爺擡頭,他眼前神色冷淡的女子,不正如這茶葉一般,對着他總是帶着鋒芒。明明她長相那般嬌美,怎麽還會有這種冷若冰霜的氣質呢?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過了好大會,還是沈大老爺率先開了腔:“瑩丫頭睡了?”
“在背書。”馮氏淡淡道。
沈大老爺有些氣悶,她每次說話,連多施舍一個字都不願。他臉上有了明顯的隐忍,“我近幾日都挺忙,瑩丫頭現在好些了吧。”
是指從假山上摔下來的事。
這都過了有四五日了吧,馮氏心中冷笑,他眼下倒是想起來,“就是委屈了些。”
沈大老爺臉色更加不好看了,馮氏在怪他替二女兒求情,可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二女兒平時也多圍他些。他自然是會偏頗的。
他頓了頓道:“憐丫頭也罰過了,她姨娘這些日子也關着她,你何必和個小孩子過不去。”
馮氏看他的目光更陰沉了,旋即冷冷一笑,“若是窈窈将沈琇憐推下去,老爺你也是同樣的态度才好。”
“馮氏!”
沈大老爺哪裏沒有聽出她的譏諷,輕喝一聲,可在對上她淩厲的眸光時,不覺得又氣短。他從沈老太太那聽說了的,當時二女兒是故意推大女兒下去,若沒沈君笑,也許大女兒真會有個什麽。
他知道這事确實怪不馮氏生氣,抵拳咳了兩聲:“我聽同僚說儀滿樓新出了首飾,明兒我讓他們掌櫃的過府,也好給瑩丫頭添些行頭。”
又拿些破爛金銀當補償,馮氏哪裏不知他的心思,依舊沒給他好臉看。沈大老爺也覺得坐不下去了,将今兒過來要說的話說了:“後日我邀請幾個好友在家扮個詩會,他們的夫人也會過來,估計永平侯世子也會來,你準備準備。”
果然無事不登三寶殿,馮氏冷着臉嗯了聲。
沈大老爺站起身來,看着燭火下馮氏那張嬌顏,都快要十個年頭了,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什麽痕跡。在這有些昏暗的層裏,她臉上甚至還透出層淡淡的光來,皮膚細嫩得和少女無二般。
沈大老爺心裏湧起一股沖動,回想到他得到她時那刻,她在他身下哭得梨花帶雨,給了他蝕骨銷魂的滋味。他畢生都怕忘記不了好她的美好。
他喉結動了動,眼裏有奇異的光,馮氏見他站起身又沒有動,擡眼看他。在見着他雙眼帶着濃濃的情欲看向自己時,她胃裏直湧起了酸水,胸腔悶得她想作嘔。
“雲筝……”沈大老爺情不自禁喚她,朝她走一步。
馮氏蹭地站起身,一把就推開了他。
這用力一推,沈大老爺碰到了椅子把手,也把他從欲念中推回神。他對上馮氏全是恨意的雙眸,嘴裏泛起一陣苦澀,然後轉身有些狼狽地走了。
換作其它女人敢這樣違逆他,他定然狠狠收拾了,可偏這人是馮氏,他不能。他如今能身居四品,靠的也是她,這個女人他想動卻真的動不得。
沈大老爺求而不得,身上的邪火越燒越旺,當即轉了腳步去了崔姨娘的院子。
崔姨娘才洗過頭,長長的發絲披在身後,慵懶地躺在炕上讓丫頭幫她絞幹,身上只寬松的披了件褂子。沈大老爺進屋就見着她襟口微開,燈光下能看到一片雪肌,再往下是藏在裏邊隆起的山巒。
丫頭們才蹲下身要行禮,被沈大老爺一揮手全趕走了,然後他二話不說,直接在炕上就将崔姨娘壓在身下。看着她面如桃花的半推半就,然後雙眼迷離嬌吟一聲比一聲高,沈大老爺也在情|事中沉淪,在激動時突然喃喃喊了句雲筝。
崔姨娘身時僵了僵,随即又閉着眼,任身上的人作亂。心中恨意如湧起的潮湧,越積越多!
馮氏再回到內室時,琇瑩已經歪歪扭扭的睡着了,書也掉在一邊。馮氏無奈地笑笑,将書拾起遞給芯梅,芯梅輕聲道:“奴婢們不敢輕易動姑娘,一靠近她就睜眼。”
馮氏點點頭,這些日子她也發現了,女兒似乎很焦慮,一有人靠近就驚醒,也時常對着她欲言又止。而只有她在跟前,才會安安穩穩睡得香,估計那日真是吓着了,難為這些天還整日笑着。
女兒是不想讓她擔心的。
馮氏越發心疼琇瑩,動作輕柔将她挪好,又給蓋上被子。想到這些天女兒見着祥哥兒時,是真的很有精神。
也許,她真是要考慮将祥哥兒抱到身邊來的事。
馮氏想着坐到窗下,院裏很安靜,不時有蟲兒叫上兩聲。她喊了芯梅:“去看看王姨娘睡下沒,若是沒有,讓她來一趟。”
約莫一刻鐘的時間,王姨娘在小丫頭打着燈籠照亮中,往馮氏的院子去。
崔姨娘那頭動靜一直持續了小半時辰,在重新沐浴後,她的心腹丫頭素雪不時往內室看。崔姨娘側頭看一眼已經打鼾的沈大老爺,靜悄悄出了屋,在明間聽素雪禀報。
“王姨娘那院的丫頭說,夫人半夜叫了她過去,足足說了一刻鐘話。”
崔姨娘眼珠子一轉,神色冷冰冰地說句知道了,回去內室坐在床邊。她手放在小腹上許久,然後握拳,意味不明笑了聲。
011被掐
到了詩會那日,果然依沈大老爺言,永平侯世子也登了門,沈府一時熱鬧至極。
沈府老太太還在,馮氏為了尊重婆母,将戲臺子搭在了康寧院,沈老太太面對賓客的笑就一直沒落下。對大兒媳婦的妥貼心裏十分受用。
永平侯世子夫人也跟了過來,她在永平府極有聲名,娘家是京城許閣老家,人也長得極美。特別一雙大眼,靈動有神,看着人時就會像說話一樣。而她本就是世家出來的姑娘,教養是一等一的好,也不會時刻端着架子,将沈老太太哄得更是眉開眼笑。
沈大老爺是地方父母官,又有個京城當官的兄弟,如今雖才是四品,哪天說不定就升上三品離進內閣也許就一兩步。永平侯府這樣的人家,當然知道哪些人該多來往的。
家裏來客人,琇瑩也免不得被拉着。她本來就不愛聽戲,聽着臺上咿咿呀呀的實在頭疼,只是面上不顯,一直裝孩童的乖巧。好在坐會,馮氏就讓她去招呼來作客的小輩們,讓丫頭帶了她們到小花園去玩。
雖然不用聽戲,可要面對一堆熊孩子,琇瑩也頭痛。
才到了小花園,坐不住的沈琇莞就要撲蝶玩,丫頭們又她指使得團團轉。
廖同知家的三姑娘四姑娘、陳通判家的二姑娘都被沈琇莞拉着撲蝶。沈琇憐還算端莊,穿着件淺綠色的衣裙,坐在那就像春日剛發芽的葉子般嫩,頗有官家小姐樣子。她則頭與闵家的姑娘們說話。
闵家也是書香世家,先前出過閣老級的人物,不過到了這兩代,就有些式微了,最好的也不過京官四品。也正是闵大姑娘的父親。
而闵大姑娘今年虛歲十歲,很文靜的女孩兒,穿了身水色的衣裳,身材已顯出要進入少女時期的纖細。今日跟着來的都是她的庶妹,個個都很服她乖巧跟在她身邊。
不過這闵大姑娘很奇怪,寧願和庶出的沈琇憐說話,都不正眼瞧琇瑩。琇瑩故也不往她身邊靠。
這樣一來,一群女孩兒中,琇瑩發現其實她才是孤家寡人一個。可她倒樂得清靜,坐在那吃點心,時不時注意下沈琇莞她們,省得碰着或者與別家孩子吵嘴。
就這般各玩各的,一時倒也相安無事。
遠處康寧院的戲換了出玉簪記,戲裏的陳妙常正唱着‘煙淡兮輕雲,香霭霭兮桂蔭。嘆長宵兮孤冷,抱玉兔兮自溫。’字正腔圓,婉婉悠揚……不喜歡聽戲的琇瑩突然生出一股悲意,目光也放遠放空,陽光下那小小的身影竟是孤寂的很。
沈君笑陪着三四個少年從旁邊的竹林過,聽到有嬉笑聲,便探頭望了望。
一眼就望到了坐在梨花樹下的琇瑩。
微仰着頭,像是看樹上的花骨朵兒,又像是穿過了枝葉間,看上邊湛藍的天。眉宇間神色極淡,淡到其間那抹悲傷若不細看,就要叫人錯過了。
沈君笑一怔,又看到分成兩波在的小姑娘們,獨琇瑩一人孤零零坐那。
“君笑兄,怎麽了?”他身後一位穿寶藍色繡松葉紋直裰的少年問了聲。
沈君笑收回視線,正欲說無事,跟着他們年紀最小的少年卻是從岔道走了過去,衆人忙喊他:“杜少爺。”
小少年卻不理衆人,他的小厮忙跟上前。
沈君笑見着錦袍玉帶的少年徑直去的方向,只能跟上,衆人相視一眼也只好跟上。反正那也有他們的妹妹在。
“喂,小胖妞,你怎麽不和她們一起玩?”
琇瑩正出神,一個黑影擋住了她眼前的光,她看了他一眼,并沒有說話。
她小臉圓圓,看人時雙眼圓溜溜的,帶着孩子的傻氣。杜羿承有些嫌棄地看她,撇了撇嘴:“你這麽個呆樣,怪不得人家不喜歡跟你玩,但我也不喜歡和總是張口就文绉绉的人。”
沈君笑等人趕過來時,正好聽到這麽一句,衆人臉上都閃過尴尬。……張口就文绉绉的人,說得是他們嗎,這永平侯世子的嫡子,說話真不客氣啊。
琇瑩也看到了自家三叔父,瞥了眼莫名跑到跟前的杜羿承:“我也不喜歡自來熟的人。”
杜羿承臉瞬間就黑了。
沈君笑冷冷清清的眉眼染了笑意,這丫頭是在為自己報仇呢。不過這是永平侯府的小霸王,他上前道:“杜少爺,在下的侄女孩童性子,你別見怪。”
随着他說話,琇瑩想起來面前這十一歲左右的少年是誰來着,原來是永平侯府的嫡長孫啊,怪不得眼熟。她在他十四歲那年見過,當時永平府好多小姑娘的心都挂在他身上呢。
原來他這般年紀時,就長得那麽好看了,濃眉大眼,有着不同與書生的剛毅氣息。好像永平侯世子偏喜文,皇帝又将兵權收攏,他們這些武将世家地位明顯不如以前,永侯世子就在衛所只挂了職,到了杜羿承這代,杜家才又算回到武官行列。
琇瑩想着又打量了幾眼杜羿承,正好見着他古怪的笑笑。
衆人看到他那笑心裏都打怵,這個永平侯府的小少爺可是小霸王,一笑就得有人倒黴。
衆人還想着,只見杜羿承就伸手掐了琇瑩的臉,還拉了拉。
沈君笑眼皮一跳,要去拉他的手,他又松開了。而琇瑩整個人都傻了。
——她被人掐臉了。
她雖然現在是八歲,可內心是十八歲啊!
琇瑩反應過來自己被人用爪子掐了把後,蹭一下就站了起來,杜羿承已退開一步,朝神色也不太好的沈君笑微笑:“你這小侄女養得不錯。”言下之意,爺掐得很爽。
琇瑩的臉更黑了,想也沒想朝他露在袍底外的腳面就跺了下去,跺完後轉身就跑。
這下輪到所有人都傻了,杜羿承被踩了好幾根腳趾頭,疼得差點喊出聲,死死忍住才沒有丢這個臉。
“杜少爺……在下侄女頑劣,你沒事吧。”沈君笑是在場最淡定的,盡管小侄女出乎他意料,看到這欺負人的小霸王吃憋也很想笑。
杜羿承看着那抹像彩蝶般飛遠的背影,暗暗咬了咬牙,半會才擠出一句沒事。——沒事,他還是首次在一個小孩兒面前吃癟,還是個女孩!!
沈君笑正然沒錯過他眼裏的隐忍,不過也不在意,永平侯府的人與他們家來往得不算多,小丫頭以後也不一定還能碰着他。
發了些一插曲,本想和自家妹妹打個招呼的公子們也不去了,随着沈君笑相請再轉回了竹林小道上,前往大花園的水榭去。
琇瑩遠遠跑到一邊,拿了帕子不停擦臉,杜羿承真是太讨厭。哪裏有伸手就掐人臉的,一點勳貴世家公子的涵養也沒有,像市井的小混混!
她在心裏暗罵幾句,覺得倒黴死了,前世的詩會她像是沒有碰到他的。屏兒跟在她身後猛追,看到她将臉頰擦得一片紅,忙攔住不讓再她亂動。
兩人站在灌木叢旁,聽到邊上有人在說話,琇瑩覺得奇怪,伸頭望了望。看到是崔姨娘身的丫頭素雪,手裏拿了個紅包,她再看去,好像她跟前的樹後還有着什麽人。只露了個藏青色的衣角,然後什麽都看不見了,好像直接從那拐了個彎離開,素雪也将東西放到袖中,看樣子是回崔姨娘的院子。
這兩人有些鬼鬼祟祟的,琇瑩皺了皺眉。
012沖突
遇到形色奇怪的素雪,琇瑩決定留意着些崔姨娘,那包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麽。
在灌木叢邊整理好衣裙,等臉上的那片紅痕褪去些,琇瑩才帶着屏兒回去。
沈琇莞她們已經不追着蝴蝶跑了,收獲也不少。
見着琇瑩施施然然走來,沈琇莞很高興地将網兜給她看,炫耀她的功績。蝴蝶只只顏色鮮豔,确實挺好看的,琇瑩嘉賞似的摸摸只矮自己半個頭的堂妹。屏兒在一邊看着,怎麽都覺得這幕怪怪的。
“大姐姐,我偷偷告訴你,闵家姐姐不與我們走得近,是因為我們身份與她平起平坐。彰顯不了她的地位。”
沈琇莞突然神秘兮兮的掂腳在琇瑩耳邊說。
琇瑩怔了怔,摸摸她的小臉:“你在胡說什麽。”
“不是胡說的。”小女娃兒一臉認真,“是陳家姐姐告訴我的,她也不和陳家姐姐她們走得近,你看圍在她身邊的都是庶出的。而且啊……我還聽說。”
還聽說?
琇瑩眼角抽了抽,這個堂妹是包打聽嗎,怎麽什麽八卦都知道一樣。
沈琇莞可不知道自己被堂姐腹诽着,“闵家大房馬上要遷到京城了,到了京城,估計她也只能和庶女們呆一起。這是廖姐姐說的,說是京中貴女多,她們也不喜歡和地方遷去的姑娘家玩兒,她們眼界可高着了。”
說完還一臉解氣的樣子。
琇瑩真是哭笑不得了,不過京城人情冷暖,她是知道的。雖不全是這般,卻也差不多了。
“你這些話和我說說就成了啊,可別到處與別人說,人家要讨厭你的。”琇瑩想了想,覺得還是說兩句。
沈琇莞一臉我又不是傻的神色,傲嬌的擡了擡小下巴:“嘿,別人想聽我還不說呢,我當然是只和大姐姐你說的。”
琇瑩笑着點點頭,不過她知道這個堂妹性子多半改不了,因為兩人出閣了,她還是時不時會找她說八卦。
康寧院那邊也正說着闵家長房要遷到京城的事。
本來闵家之前出了閣老,在京城是有個大宅院的,後來那閣老不知因為什麽隐退了,連京城的宅子也賣了回到祖籍永平府。兩代人過去就如今闵家長房的大老爺再當了京官,這要遷到京城去,也許就是闵家要複起的預兆。
在場的女眷聽了心思各異,但都是與闵大夫人說恭喜,還有些已經再約好要做東,輪着請闵大夫人。以往後少見面的借口,再拉近些關系。
畢竟都是官宦人家,以後有什麽事要幫忙,交好了,也能多一條路走。
闵大夫人都笑眯眯的應下。
待到午間要開席時,琇瑩衆小輩也被喊了回來,沈老太太借着更衣的空偷偷喊了馮氏過去。
丫頭給她換了套頭面,她看看鏡子,覺得妥當了才與馮氏道:“老大媳婦,您看我們是不是也要和闵家再走近些。”
馮氏微笑着給她正了正白玉簪子,“兒媳婦覺得不必如此,那樣太過特意反而不好,等到闵大人啓程時,讓老爺送份特別些的程儀就可。那樣人家才記得住我們。”
沈老太太聽着眼前一亮,拉過馮氏的手輕輕拍着:“是這個理,這府裏也就數你心思巧了……”
馮氏對她的誇贊只是笑笑,然後不動聲色抽了手,給她整理衣襟。沈老太太知道馮氏一顆心其實與她不怎麽近,但她也不多怪的,畢竟當年是老大的錯,而老大如今也是借着她的勢。
想到馮氏的娘家還是那些事,沈老太太就直想嘆氣,不知道這到底是孽緣還是什麽。
琇瑩在席上坐了會才見着馮氏扶着沈老太太過來,她見人多,也不是說崔姨娘的事的時機,就繼續坐着。
小輩們坐了一桌,琇瑩左邊是沈琇莞,右邊是陳家二姑娘,沈琇莞要吃飯也不老實,不時探頭與陳二姑娘小聲說話。琇瑩一聽又是東家長西家短的事,一陣無語。
好不容易上飯了,長輩們那邊動了筷,沈琇莞才算停歇。
琇瑩才吃了兩口,聽到一聲尖叫,然後是碗勺跌到地上的動靜。霎時,整個廳堂都安靜了下來。
沈琇憐不知道怎麽碰到了闵大姑娘,将桌上湯潑到了她身上。
闵大姑娘臉色發青的站了起來,簇新的挑線裙上都是燙水,樣子有些狼狽。沈琇憐有些手足無措,而長輩們都看來過了,居然當即紅了眼。
琇瑩一看心道不好,果然闵大夫人臉色有些發沉,沈琇憐這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受了委屈的是她。
“闵姐姐,沒有燙着你吧。”琇瑩走到闵大姑娘前邊,拿了帕子彎着腰給她擦拭,然後又擡頭掃了眼還傻站着的丫頭們:“還傻站着做什麽,還不快來幫忙。”
馮氏贊許的看女兒一眼,來者是客,又是她們這兒不小心的,當然是要無安撫人的。庶女居然先紅了眼,一副是受委屈的樣子,也不知道說聲對不住,真真是姨娘教養的,就只會小家氣。
馮氏也上前來關切道:“快到廂房去看看燙着沒有,窈窈,你好好照顧着。”
闵大夫人的臉色這才好轉些,闵大姑娘臉有些紅,離開前瞥了眼欲哭不哭的沈琇憐。
雖然是入了春,好在都還沒有到換薄衫的時候,湯羹并沒有滲透闵大姑娘的裙子。闵大姑娘貼身丫頭細細檢查後松了口氣,給在屏風外等着的琇瑩說沒事,琇瑩心頭一松。
闵家如今可能是有什麽動靜,而她們家以後也會遷到京城去的,因為這點事而結個小疙瘩,那就實在得不償失。
琇瑩雖一直身在後宅,可也曾是四品诰命夫人,何況馮氏特別喜歡教導她一些官場中的事,讓她跟着對政事也敏感許多。不過她到現在也不清楚為何自家娘親對京城的事那麽清楚,只要是勳貴之家,她都說得出來,她記憶中她娘親是沒有去過京城的。她也曾想過,興許是娘親從不提的外祖家與京城有什麽關系?
只是這些事,到最後她都沒有機會問馮氏。
闵大姑娘重新換了身衣裳從屏風後出來,琇瑩思緒有些走偏,還是她喊了一聲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朝她笑笑:“闵姐姐換好了,這身比剛才身還好看,而且闵姐姐好高啊,明明才長我一歲,身形也那麽窈窕好看。”
為了修補關系,琇瑩不得不狗腿的裝着八歲小孩兒的口氣,對着闵大姑娘就一頓誇。闵大姑娘被她誇得臉微紅,好歹是露了笑,琇瑩這顆心才踏踏實實落到了肚子裏。
013事起
接下來沒有再出狀況,各家太太們又聽了一出戲才散去,沈琇憐被沈老太太留了下來,還讓人去叫了崔姨娘。琇瑩知道沈老太太估計是數落崔姨娘了,閑閑一笑準備和娘親回院子。
這時丫頭來禀三老爺要喊琇瑩過去。
琇瑩一聽,知道她三叔父又要她練字了,家裏早上來了客人,這客人走了他就不放過她了。
琇瑩小臉都皺成一團,昨日她才因為沒有被出來詩,被她三叔父敲了手掌心。今天還逃不過嗎?
馮氏看着女兒愁眉苦臉的樣子直笑,只覺得女兒可愛,交待了屏風幾句就催着她快走。
不想,琇瑩才走到外院游廊,居然看見杜羿承正跟在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後,而她父親正和那個頭戴玉冠的男人說話。
那是永平侯世子……
琇瑩這回一眼認出人來了,抿了抿唇想是不是等一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