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等價的情誼
在修士們口口相傳的故事之中,最離奇最吸引人的就是洛水河畔的修行世家。
那些世家的功法往往與自身體質相關,由血脈傳承,每一個都神奇無比。這樣的功法,外人哪怕再眼饞,沒有那樣的體質也修行不了。
鳴川城的白雲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手禦雲之術出神入化,尋常修者那般把雲霧當做代步工具就不說了,雲朵在白雲家修者的手上,千變萬化。往小裏說可以把雲搓一搓當做洗澡巾,洗完澡就把雲塊連同水一起倒掉,撤掉法術之後的雲就跟尋常一樣,一點都不堵塞下水道。往大裏說可以當做對敵的武器,在白雲家修士手上,再溫和柔軟的雲都能布下遮蔽天空的殺陣。
更遑論,白雲家修士修習了一項名為“霧化”的功法,飛入雲霧之中,身體漸漸淡化、擴散,如絲如霧,讓人貼了明目符都找不到藏身之處。
可以說非常神奇了。
這種事情,風靈楠不清楚,百裏清卻是從小當做故事來聽的。知道了白雲樽的名字,又看着他駕雲的時候無聊了,從身邊的雲朵上揪一小團下來,注入魔氣,捏吧捏吧捏成一只只黑漆漆小羊小馬,百裏清心裏面早就有了猜測。
無奈,鳴川城白雲家修士用的雲據說瑩如霜雪,潔白如玉。就算傳聞誇張了一些,沒那麽白,那起碼也不該跟墨汁染的顏色差不多吧。
怕說錯了尴尬,百裏清一只都不敢開口說話。
聽他這麽一說,百裏清試探道:“您……真的是白雲家的?”
白雲樽點點頭:“哪怕入魔好多年,我也不敢忘本。”
百裏清:……
你的祖宗們都是修士,泉下有知,,恐怕恨不得把你扔出家譜吧?
說話之間,白雲樽将雲朵緩緩壓下,高度一直在屋頂之上。
風靈楠嫌他降得太慢,幹脆翻身跳下雲朵。
百裏清沒來得及跳,就看到白雲樽手一揮,緊接着,淅淅瀝瀝的雨水就從雲朵之中擠了出來。
風靈楠猝不及防,被淋個正着。
Advertisement
百裏清:……
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嗎?
然而很快,她注意到了雨中的聲音。不是雨水打落在地上的啪嗒聲,更像是琴弦撥動,不斷發出脆響,琴聲中有流水潺潺,有花瓣翩翩。
百裏清愣住了,忘了跳雲。一不留神,腳下的雲薄了,破了窟窿,把她給下了下去。
百裏清砸在房頂上的聲音就跟打雷一樣,瓦片嗡的一聲在她耳邊響起,吵得她半晌聽不見別的聲音。
風靈楠看着從房頂上滑下來的小夥伴,覺得百裏清太可憐了,上前把她拎起來,扛到肩上,一邊等她清醒一邊逛街。
以往由修士建立的鳴川城,如今果然是魔族的聚集地。
這裏的景色,與魔淵兩側相似又不同。相似的是魔淵兩側有無數做生意擺攤子的居民,這裏也有很多做生意的魔。不同之處,在于魔淵那邊的建築風格、風土人情都粗犷一些,而洛水河畔則偏向于精致一些。
在風靈楠的記憶裏,魔淵那邊除了魔族和偶爾從淵中爬起來的鬼怪,幾乎沒有別的生物。建築用的材料只有石塊。權貴和普通人家的區別是看誰的院子大、誰的石塊磨得光滑。只有烏岩宮裏,會有一些別的材料建成的宮殿,還有用染料塗抹的壁畫。
在魔淵,一出門就可以看見那條寬得幾乎看不見對面的深淵,深淵上方用咒術架好的橋同樣巨大寬闊。
那是魔族的風格。
而鳴川城果然是修士的城池。
瓦片能發音就算了,還塗成了彩色,看不出磚石堆砌的牆也是彩色,整個城市都洋溢着一種熱情的氣氛。大大小小的攤子沿街叫賣,攤子上的小東西精巧非常。
風靈楠左顧右盼,忽然看到一只猴子靈巧地爬上了房頂,在房頂上咯吱咯吱踩出了各種聲響,旋律和諧,節奏明快,恍若是一個戲班子在為演出伴奏。
風靈楠嘆為觀止。能把一只不是靈獸的猴子訓練到這種程度,馴獸技巧比起仙門那些專門馴養靈獸的宗門,也承讓不多了。
接下來,發生了更加離奇的一幕。只見那猴子從瓦片上跳下來,落到攤主的懷裏。攤主捏了捏猴子的鼻子,猴子馬上不動了。接着,攤主把猴子的爪子掰開,将它的手指頭取下來,整個過程都沒有見血。再一看,那猴子竟然是木機關做出來的,只要一按開關,它的動作猶如活猴一般。
風靈楠頓時就挪不動腳步了,定定地看着那人手上的機關猴子。
攤主見她一身仙門弟子的裝束,臉色變了變,再看她背上背了一把劍,那臉更臭了。
他揮手道:“我們是有原則的生意人,不買東西給仙門中人。”
風靈楠不管他原則不原則,指着他懷裏的猴子道:“魔族也可以做這麽精巧的小東西嗎?”
攤主從身後摸出一個盒子來,把猴子噼裏啪啦拆成零件裝進去。他一邊裝,一邊道:“這年頭,還有人在魔族的地盤上歧視魔族了。”
“給我看看。”
“不給!”
“我給你仙門中的寶物。”
攤主三下五除二拆完猴子,又把盒子裝進自己的背囊裏,叉腰道:“別以為你們仙門的東西就是頂好頂好的了。來魔族,要做交易,除非遵守魔族的規矩,拿淵下石來換。”
魔族的淵下石等同于仙門的靈石,都是用來做交易的。叫這個名字,是因為淵下石只有魔淵下面才有,上面彙聚了魔氣和鬼怪的魂魄氣息,對魔族而言,那種石頭別說用來修行擺陣,就是擺在家裏都能夠讓人神清氣爽。
風靈楠眼神一黯,她的私房錢還放在烏岩宮裏呢,離洛水有足足三天的路程。逛街只能看不能買,真是讓人憂傷。
身邊忽然有人道:“給她。”
攤主道:“淵下石。”
白雲樽道:“你看着她,有沒有覺得眼熟?”
攤主點頭:“這不是廢話嗎?想當年這裏還是修者駐地的時候,來這裏逛街的修者有幾個不是她這種裝束?我入魔前好歹也是個散修,難道你覺得我這點常識都沒有了?”
白雲樽指着風靈楠道:“城主。洛悠然的血脈。”
攤主一拍腦門。
風靈楠一臉懵逼。
攤主道:“也就你們白雲家死忠于城主,那種一心向着仙門、冥頑不化的人,落得什麽下場都是應得的。”
他又打開背囊,把盒子都拿出來一字排開:“我這裏兜售各種機關動物,你喜歡哪只?我看在洛悠然的份上可以送你一只,但只送一只。要想打折,先入魔再說。”
風靈楠嘆氣,推拒道:“算了,我跟洛悠然什麽關系都沒有,你不用送了。”
攤主吃驚道:“你怎麽……”
風靈楠搖搖頭,轉身往別處去了。
洛悠然是她名義上的母親,前任魔尊在洛悠然過世之後天天念她的名字,風靈楠如何不知道。
洛悠然過世時,風靈楠九歲。她有記憶以來,總共見過洛悠然一面。那一面,還是她爬到圍牆上摘花被洛悠然看見,然後被那無比嫌惡的口氣呵斥道:“下去!”
事後才有人告訴她,那是她的母親。
當時風靈楠年幼,不知道別人的父母如何相處,沒什麽大的情緒起伏。有時候,她甚至慶幸洛悠然沒有對她好過。
前任魔尊好好待了她兩年,她自以為承了恩情,所以,如今要履行作為魔族殿下的職責,把爛成一攤的魔族扶上牆。
要是洛悠然也好好待她呢?風靈楠覺得好麻煩,她才不想管那麽多事情,只想在白虎崖上,每天蹲在廚房裏,看師父是不是又給她做了什麽好吃的。
因此,她當然不願意承洛悠然的情。
她在鳴川城走走停停,很快就沒了逛下去的興致。
白雲樽見狀,把風靈楠帶進了一個院子裏,道:“小殿下,這是我白雲家的客房,你看看滿不滿意。”
客房用的是鳴川城常見的瓦片,有厚有薄,對應着不同的音階。屋檐下面還挂着各式小風鈴,風一吹就叮叮當當響,讓人可以想象雨打風吹時是一副怎樣的景象。
這些都可以說是鳴川城特色,風靈楠入鄉随俗,覺得還能接受。
只是……
她盯着地上猩紅的毛毯、漆得通紅的牆、走廊上一排排紅蠟燭,陷入沉思。
白雲樽道:“這是人族的習俗,越紅火就越吉利。”
風靈楠踩了踩毛毯,觸感還行,就是感覺上有點別扭。她扭頭看了看白雲樽,見他一如既往的恭敬謙卑,咽下了喉頭的話。
白雲樽魔主算是四大魔主之中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了,別人做事情還有跡可循,他做事情随心所欲。比方說把自己的血和紅色的顏料混雜在一起,用來染地毯,這是什麽毛病?
如果她的感覺沒錯,牆上的漆恐怕也有點問題。
要不是風靈楠沒有在裏面感受到半點魔氣波動,她現在已經溜得遠遠的了。
她嘆了口氣,找了房間住下。
畢竟,住店要錢,而她身上又沒有淵下石,只能将就将就了。
她把百裏清丢到床上,将神識探入護身符,翻找師父留給她的食物和信件。
出門在外,不能親親抱抱,每天最幸福的事情莫過于跟師父說幾句話了。
紙上的每一個字,每一筆的鋒芒,都能夠讓她的心思千回百轉,開心得在床上打滾,扯着百裏清的頭發嗷嗷直叫。
百裏清從雙目含淚到見怪不怪,只用來一個多月。
然而今日,不知為何,菜的分量特別少,只有一小盒炒蠶豆。
風靈楠搜到信紙,展開一看,只見上面道:“乖,師父這兩天出門幫雪石尊者尋找藥材,沒空做飯,你将就将就。”
風靈楠皺眉。雪石尊者并非大門派裏面專職煉藥、什麽都不管、戰鬥力連自家門派的靈獸都比不過的尊者,他時不時還拿個劍下山剁魔族呢。
到底是什麽樣的藥材要拜托師父出手?
看來那個藥材是很要命的了。
氣得她回信道:“師父,你再不跟我說真話,我就不理你了。”
世間的一切都是等價的,多大的恩情該有多大的回報,在風靈楠這裏清清楚楚。唯有白虎尊者是例外。
于她而言,師父是無論如何都屬于她的。等價交換?怎麽可能,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如何算得過來。
更何況,只有原本不屬于她的,才是需要交換的。至于師父,早就被她霸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