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歸
“你是要即刻繼位還是再等兩天?”白雲樽又問道。
風靈楠看着白雲樽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溫和而恭敬,假如不是大戰時讓她身邊沒有任何魔族并肩作戰的破陣法是他排布的,假如不是風靈楠親眼看到他用陣法将她傳送走的話,她都要相信他的忠心了。
她不會再如同她以前那麽無知。
風靈楠年幼時,由于在宮殿裏關了好幾年,思維和在外邊的魔族完全對不上。而且對她而言,張嘴說話完全沒有用咒術表達意思方便。那時候,令魔族佩服不已的咒術就是她的朋友,每個咒術在她看來都有獨特的意思和情緒。所以,懶得說話的時候,她就直接施展咒術,以此告訴侍衛她是什麽意思。
結果當然十分令她失望,沒有一只魔能夠通過咒術明白她所想的,那些魔族見她施展咒術,會覺得她是什麽地方不滿意,要懲罰下人了。于是,她去魔淵兩側逛街時,往往能夠聽到悄悄談論的聲音——“你知道麽,再過幾千年,等下任魔尊繼位之後 ,魔族不會再有繁華了。”“聽說下殿下脾氣暴躁,那些做下人的動不動就遭受懲罰,這魔族還有沒有未來了?”“唉,都說魔尊血脈神智受到魔氣影響的可能性很小,為何小殿下的脾氣就這麽暴躁呢?”
風靈楠扮成普通的魔族混在大街小巷裏,每次張開嘴要替自己辯解,含糊不清的發音和意思表達不到位的語句都會阻撓她把話說清楚。
那時候的風靈楠,其實不過是個獨自一人呆得久了,對世界的理解跟別的魔有偏差的孩子罷了。恰好魔淵是魔族最靠近烏岩宮的地方,這裏的魔族比別的地方的魔族更喜歡靠說一些與魔尊血脈有關的言論,來彰顯自己與別處的魔族有何不同。前任魔尊不大管這些事,比起他的大業,這種事情在他看來不過是飛落在衣袂上的雨水罷了,不值得深究。
因此,風靈楠在聽到世間各種聲音時,才會覺得無助。
如此一來,她更不喜歡出門和說話了。
前任魔尊疼愛她是真的,但忽視她也是真的。前任魔尊給風靈楠找了很多的咒術書、咒術老師,甚至在魔族懸賞,只要願意把自己的魔紋給小殿下研究,而且小殿下自己也看得上的話,就能夠獲得一筆不菲的獎勵。
風靈楠确實曾經沉浸在魔紋之中,避世不出,逃開那些讓她不知所措的流言蜚語。
她情願躲在魔紋和咒術裏過一輩子。然而有人不情願她這麽做。
那個人就是白雲樽,是前任魔尊最信任的魔主。
白雲樽有空的時候,總喜歡坐在她的宮殿裏,跟她聊天,試圖把她的注意力從魔紋上轉移過來。
風靈楠不喜歡說話,往往他說了一個下午,風靈楠還沒有開口過。
面對這種情況,白雲樽只能無奈一笑:“小殿下,你以後終歸是要用語言指揮部下的,別人的天賦沒你這麽高,不能讀懂你到底想要用魔紋表達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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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靈楠何嘗不知道他說的正确。只是她幾乎大半個童年都是沒有聲音的,侍衛、仆從能夠照顧好她、守護好她,卻沒有人耐心跟她說話。她想,反正魔族壽命長達數千年之久呢,離她繼位,應該還很遙遠吧。
她還是不願意說話。
白雲樽沒辦法,跟前任魔尊做了請示,一有空就來她這裏看她,給她帶魔淵街道上的美食,給她帶外面流傳的各種小玩意。
風靈楠漸漸就被那些小東西收買了,每天畫幾頁魔紋,之後的時間就是眼巴巴看着白雲樽,想要他給她帶吃的,或者是把以前的小玩意兒翻出來,拿在手上,像一個正常的小孩子那麽玩耍。
白雲樽見時機差不多了,就跟她說外邊的趣事,想要讓她有空上街玩耍。
後來漸漸的,風靈楠才去了外面,在他或者魔族侍衛的陪伴下,逛遍了魔淵大大小小的店鋪。直到那時,她說話才與常人無異。
白雲樽陪了她這麽久,她如何能不對他産生依賴的心思。
這一點就連前任魔尊都看出來了,大戰的時候,特地讓白雲樽跟風靈楠去了同一處,就是覺得白雲樽對風靈楠忠心耿耿,有他在,風靈楠遇到危險的可能性就要小上很多。
結果呢?滿腹信任喂了狗。哦,狗都比白雲樽忠誠。
想起往事,風靈楠不禁有些唏噓。更令她吃驚的是,他做出了那種事情,她回來時,白雲樽還敢親自來迎接她。
風靈楠問:“你來接我,就不怕我脾氣上來把你剁了?”
白雲樽道:“我并非魔淵那些擅自傳謠言的人,你我都清楚,殿下哪怕再任性、再喜歡用咒術解決事情,離他們口中的殘暴還差了十萬八千裏。”
風靈楠靜靜看着他,一時分不清他究竟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年幼時其他的魔主都不喜歡她這個有一半人族血脈的繼承人,不會特地過來看她。就算是偶爾碰到,頂多也只是點頭打個招呼——那時候她年紀小,前任魔尊又沒有時時刻刻在她身邊照看她,要欺負她,真的很容易。
也唯有白雲樽會在她身邊陪着她,給她帶各種東西,想方設法摸清她的喜好,陪着她在冷冰冰的宮殿裏說話。
那些陪伴不是假的,然而在戰場上對她做過的事情也不是假的。
這個人,他究竟是如何想的?還是說,他做這些事情,到底是為了什麽?他究竟忠于誰?他的目的是什麽?還是說哪一個才是他的面具?
風靈楠看不透徹。
白雲樽又道:“殿下這次回來打算做什麽?我盡快安排下去。”
風靈楠只道:“随便看看。”
“何時繼位?”
“以後再說吧。”風靈楠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白雲樽點頭:“也好,如今弧天長魔主和風羽魔主的手下都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幹什麽。離光魔主的手下跟我一樣,都是一盤散沙,殿下看着辦吧。”
風靈楠踏上烏雲,百裏清連忙跟上去。
風靈楠道:“你身為魔主,竟然不好好約束自己的手下?況且,大戰之後,你已經是魔族唯一一個還能主持大局的魔主,為何不好好做事?”
白雲樽施法,雲朵飄飄悠悠浮上天。他道:“這樣難道不好嗎?假如我管事,殿下回來,恐怕還要用很長的時間清理我的手下,看看他們這段時間都為我做了些什麽。我不管,殿下回來不就能放心大膽用了嗎?”
風靈楠眼神淩厲,盯着白雲樽,當真如同盯着一團軟綿綿的雲,無處使力。
風靈楠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我問你,你當年在戰場上,說我應該去仙門,究竟是什麽意思?”
白雲樽道:“我是為殿下着想。殿下可知,你所繼承的魔尊血脈缺了一半?”
風靈楠眯眼:“你是在說我半人半魔的身份?”當時在高階魔族之中,只有白雲樽沒因為這件事說過她了。
其實也是介意的嗎?無論是哪位魔主,都不喜歡對他們而言最珍貴的魔尊血脈被別的種族混淆吧。
“不敢。魔族有百萬年的歷史,自從魔尊血脈出現以來,不論魔尊與哪個種族通婚,魔尊血脈的特性總會完整地傳承下去。你繼承一半魔尊血脈的原因不在于你,而是在于你的父親。”白雲樽如是道,“魔尊血脈的特性有兩個部分,一是對別的魔族的威壓,二是神智不受魔氣侵蝕。前任魔尊與風羽魔主是雙生子,這兩個特性,他們平分了。”
風靈楠問道:“何以見得?”
白雲樽道:“我來魔族兩百年,這兩百年裏,前任魔尊一年比一年糊塗。跟那些年老體衰的普通魔族差不多。”
風靈楠道:“這不過是你的一面之詞罷了。”
白雲樽苦笑:“是啊。如今要我上哪裏去找證據。”
風靈楠不語,站在雲的邊緣,俯視着雲層之下一望無際的平原。
随着雲朵前進,大地的盡頭,漸漸出現了一條斑駁的光帶。
陽光下,光帶粼粼,光斑點點。
那是一條頻頻出現于傳說中的河,洛水。
洛水河畔,一座座城池相互守望,各種各樣的色彩相互映襯,遠遠望去,宛如一團團簇擁在一起的繁花。
底下是無際的青色叢林,而極目之處曾是人族修士紛紛盡了自己最大的智慧修建的城池。這個地方,曾經是各個門派的開山祖師游歷過的地點。很多人在洛水河畔住了幾年,與周圍的人相互交流,互通有無,完善思想,最終離開洛水河畔,到廣闊的天地中去,去嘗試,去實踐,最終開宗立派。
因而,洛水河畔曾經是富有創造力的修者心目中的聖地。
如今,卻被魔族占領了足足兩百年。
百裏清看着看着,眼淚不禁流了出來。
據說玄天劍門的祖師也曾在洛水河畔留下足跡,他老人家曾留下遺願,希望門中弟子也如他一般,去洛水河畔看看,找到自己的道。
卻不想當玄天劍門的弟子踏足這裏時,這裏早已物是人非。
“當初是仙門放棄了洛水,而非魔族攻下了洛水。”白雲樽嘆了口氣,“如果你們細心又博學的話,早該發現我的身份了。”